之前的太子殿下广纳人才,也会去见东宫臣属举荐的一些贤才,但是如今的二皇子并没有这个习惯。他日日苦等在东宫门前,等了半个月才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
二皇子听说了他的事,派人来他居住的驿馆传话,愿意见他一面。
“我……我叫李……李……钧,殿……殿……殿下愿意见我?”
李钧艰难地讲完一通话,脸已经涨得通红,他递上一张名帖,交给来接他的管事。
东宫府邸,早在两个月前就迎来了新主人,门口的仆从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带他来的那个管事没有直接带他去见二皇子,而是在庭院里说道:“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外人来此都要脱光衣服,给侍卫检查”
“凭……凭什……什么?”
李钧很愤怒,在他处处面壁,半个月都没有等到二皇子召见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怒火。当众脱衣服这是对一个儒生最大的羞辱。
二皇子的管事傲慢地说道:“凭什么?就凭殿下身份尊贵。针对废太子的刺杀才没过多久,殿下当然要注意自己的安危。你个结巴,殿下愿意屈尊见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不肯脱光衣服,难道是夹带了暗器,想要对殿下图谋不轨?”
李钧的手捏成拳头,想到家道中落、父亲自缢后母亲苍老的容颜,他抿着唇最终还是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检查他衣服的几个侍卫肆意地嘲笑。
“瞧他扭捏成这样,身材真是瘦弱,啧,文人。”
“扶风郡的口音,又是个来找殿下求富贵的乡巴佬。”
李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件衣裳被轻慢地丢回他脚底。
管事无礼地说道:“衣服里没有其他东西,赶紧穿上去见殿下。”
李钧忍受着心里的屈辱,默默地捡起衣裳穿好。他想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如今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不能够扭头就走。他想着二皇子愿意主动见他,一定会对他礼贤下士。
高大巍峨的殿宇里,墙角的香炉让宫殿内飘着甜腻的香气。
美人清脆的笑声如同娇媚莺啼,环绕在殿宇主人身侧。
“殿下,这就是那个听闻您的贤名,苦等半个月的文士?”
李钧想象中礼贤下士的主公轻慢地用手指着他:“你是个结巴?算了,这不打紧,孤一向是个爱才的。听说你的赋写得不错,给我的美人写一篇莺啼赋。她的歌喉婉转如鸟语莺啼,于床笫间更有妙处。”
“殿下,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美人可是害羞了。你快写,写得好了,孤重重有赏,就许你一个五百石的官位。”
听到二皇子说他是个爱才的人,又听到他所求的官位近在眼前。可是李钧的手在抖,一股怒火涌上他的天灵盖。
“储……储君,怎可如……如此荒……荒唐。你……”
你身为燕朝太子,应当礼贤下士,尊重有才能的人。
可是,李钧是个话说不利索的结巴,他只说了开头,就被暴怒的二皇子命人拖出去。
二皇子宋衡是老皇帝唯一健康的儿子,宫里还有周贵妃为他在皇帝面前周旋美言,他的地位稳固不可动摇,朝中的臣子们无论是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带着热情的笑容和昂贵的礼物来到东宫拜见新的储君。处在一片令人熏熏然的恭维声中,他都快忘记了曾经百官们对他的厌恶,对他兄长的称赞。现在,谁还敢在他的面前无礼?
他厌恶地看着李钧,仿佛一只被人揭穿吃人面目的恶虎,露出了凶残獠牙。
“不识好歹的东西,打他三鞭子,再把他赶出去。”
鞭子上是有勾刺的,挨下三鞭子之后,李钧已经奄奄一息。
李钧拖着受过鞭刑的身体勉力走回自己租住的客栈,好心的店老板请了后街的大夫给他医治。
涂抹了药膏后,老大夫捋着白须说道:“千万不能碰水,也要小心着凉。过了十日,如果没有发烧,那就无性命之忧了。”
十天后,李钧终于能从床上下来了。
他把自己的前程搞砸了,现在身无分文,难道要这样灰溜溜地回到扶风郡接受旁人的奚落吗?
“李郎君,今天的饭菜放在这里了。”
“谢……谢谢。”
因为口疾,李钧从来都是讷言少语。
店老板把饭菜放在桌上,叹息一声,问道:“李郎君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许……许多了。”
店老板脸上带着为难之色,“李郎君,我出于道义收留您十日,大夫先前也说了,休养十天之后,您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李钧听懂了店老板言下之意,他短促地“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包袱。
店老板脸上也是臊得慌,他站在一边,像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叹了口气:“要是先太子在就好了。李郎君,我听从晋地过来的人说公主建了一座千金台,只要能看懂她的画儿就能领取千金,没看懂的人公主也会提供食宿、报销路费。我看您干脆不如去晋阳碰碰运气。”
李钧脸上神情落寞,“好……好的。”
他想谋求前程来到燕都,现在碰壁后又去晋阳,何等无耻之徒。
李钧心里唾弃自己,可是想到家中母亲,还有他被二皇子厌弃的现实,恐怕除了晋阳之外,再无他容身之地。
第18章 倒履相迎 公主得李郎君,如秦王得应侯……
五月晋阳,惠风和畅,辰时的阳光穿破云层照耀在晋阳王府内,清风徐来,王府正院内的一株桃树枝条绿叶在风中轻轻晃动。
雕刻了蛟龙式样的沉香木拔步床上,重重叠叠的纱幔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撩起来。
容貌昳丽的少女下了床,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腰间,一双足踩在厚实的丝毯上。
“公主,您醒了。”
听见了宋瑶光起身的动静之后,外屋的侍女端了洗脸的汗巾子和漱口的茶盏进来。
宋瑶光洗漱之后,看着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小美人,美滋滋地点头:“今天我不出门,快给我搭配一身居家舒适的衣裳吧。”
“是,公主。”
掌管衣物的宫女找出一件素色的棉布裙裳,服侍公主穿上。
女官拂柳站在一旁禀报道:“公主,今日卯时,晋阳府尹的夫人又递了拜帖。”
“驳了,不见。”
卯时是早上五点,她至少得凌晨四点起来,这位府尹夫人要不要这么敬业,她都已经看出来他们一家都不怀好意,还将计就计把他们坑了一把,还想着来讨好她?
宋瑶光摇摇头,不再去想。她最近天天去招贤台等待她的千里驹,好不容易有个休沐日,才没兴趣和红名怪斗智斗勇。
拂柳微微弯腰,“是,奴婢这就让府尹夫人回去。”
穿戴好衣裳配饰后,另一个宫女给宋瑶光梳顺了长长黑发,用红色的发绳简单地挽起来。
宋瑶光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铜镜看了看,很好,今天的她是一个亲切温柔的貌美少女。
在一旁的侍女拂柳眼神亮闪闪的,看向宋瑶光说道:“公主永远是辰时起身,亥时入眠,只要醒来后,永远都是神采奕奕,从来不会有困倦疲惫的态度,也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沮丧和难过宣之于口。奴婢曾听闻成就大事的人会和庸人有不一样的表现,想来就是像公主这样吧。”
【龙气值+1】
其他的侍女听见拂柳的话,也纷纷点头,公主生来不凡是她们的共识。这些流言在东宫属臣那里也是很有市场的,不少东宫属臣也都相信这一点。
就凭着公主每天早上准时醒来,精神百倍地开始处理一天的事务,每天晚上沾枕即睡,睡着之后雷打不动,谁也叫不醒。这样生来不凡的公主一定是在卧薪尝胆,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宋瑶光一脸茫然,仿佛一只歪头可达鸭。
这不是上线打游戏吗?谁家打游戏的时候还困得要死。至于沾枕即睡,这都下游戏了,怎么可能和NPC对话。辰时进游戏,亥时退游戏,那不是全息游戏最多只能待十二小时,不然就会被强制下线嘛。
看着崇拜地望着她的拂柳,宋瑶光默默地把这番真知灼见咽下。她自己知道就好了,这种奇闻怪谈还能够鼓舞士气。
她默默地岔开话题:“今天我不去招贤台,谢詹事安排了谁守在那里?”
“启禀公主,是陈令之陈大人亲自去的。”
宋瑶光点点头,看着梳妆台铜镜中的自己,缓缓地叹口气。
“千里马,今安在?”
真的有人能够看懂她留在招贤台上的图纸吗?
晋阳内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外郭也多了许多车马,百姓们都已经习以为常。
李钧背着包袱,骑着一匹瘦马入了晋阳。他走在外郭,道路两边是良田美池,沿途有不少人往来穿梭,这里比起其他地方的内城也丝毫不差。
他和东宫旧臣陈令之有些交情,但是想到他先去了燕都,李钧的脸上就有些羞愧,不想直接去寻他。
他翻身下马,走到田边,恭恭敬敬地一揖,向正在用水车灌水的老伯问道:“老……老伯,敢问招……招贤台在……在何处?”
李钧的脸色羞红,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克服口吃,也比之前讲得连贯了许多,但是仍能看出他是个有口疾的人。
幸好,老伯并没有在意他的口疾,而是热心地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了。”
他郑重地一揖,谢过老伯。
道路的两边和他路过的晋地的荒凉截然不同,有蒙童稚子唱着歌谣:“招贤台上千金留,哪个奇才能拿走。天下闻名非难事,若个书生万户侯。”
老伯和旁边来送水的老妻说道:“又有年轻后生想去试试千金台。”
“自从公主设了千金台,咱们晋阳可是热闹了许多。”
李钧来到招贤台上,他看见不少人沮丧地结伴离开,不过过了一会儿就说说笑笑来晋阳的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一个刚从千金台下来的青年看见李钧准备上去,善意地笑了笑。
“虽然没能拿到千金,不过,公主会赐还路费,还安排了旅舍招待我们,也别灰心,就当是来晋阳游山玩水了。”
李钧点点头,就见那青年呼朋引伴离开。
“兄台,你是哪里人?”
“我是泉州郡的。”
“莱阳郡,陈生。”
“我倒是挺近的,就在晋地,来晋阳看看热闹。”
李钧在心里默默地想,公主用这样的法子让晋阳不再荒凉,倒也不失为巧计。他在心里怀疑说不定根本就没人能取到千金,也不知公主在招贤台上设置的难题是什么?
李钧缓缓地沿着招贤台的石阶往上。
“公主,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来传话的侍从是一路狂奔过来的,累得气喘吁吁,仍是兴奋得不行。
“公主,您说的指南针是真的,他做出来了。”
宋瑶光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去王府的马厩,骑上自己的枣红色小马驹就要赶去设立在外郭的招贤台。
等到宋瑶光感到招贤台的时候,这里已经很多人围在了这里,人们都听说公主在招贤台上放了很多画儿,每副画儿都代表了一道难题。
这几个月来能够看懂图纸上画的是什么的人都是寥寥无几,更别提真的按照这上面的内容去上手实践。
水泥配方、指南车、独轮车,还有王家老翁已经做出来的水车图纸都放在招贤台上,等着有人把它们从图纸中具现出来。
其中指南车的那张宣纸上宋瑶光提笔写有一行字“如此,可以司南”,所以在上招贤台闯关的人宣扬下,晋阳的百姓们也都知道公主想要一辆可以指明方向的车子。
但是,人人都知道指南车只不过是传闻中的东西。正因为百姓们都知道这有多难多夸张,面对着真正被造出来可以指明方向的指南车爆发了巨大的热情。
“快看那,车子真的又转向南方了。”
“是真的、是真的,再来一遍。”
“我听说上古时候,黄帝大战蚩尤,蚩尤在战场上召唤来迷雾想要阻拦黄帝,黄帝就发明了指南车,最终打败了蚩尤的部落。没想到我竟然能够看到上古战场的传说之物重现人间。”
人群挤在那里,兴奋地让李钧再试一遍、再试一遍。当看到那辆车子一次次自动转向南方的时候,百姓们就高声地欢呼着。
“李郎君!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又转了!又转了!”
还有人高举着手问道:“李郎君,能不能让我们转转这指南车?”
李钧被包围在人群里,他因为口疾,一贯是喜欢一个人待在旁边,第一次被众人拥簇,这下他说不出话来,用焦急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陈令之。
陈令之有些惊讶,朗声道:“当然可以,但是,指南车的图纸是公主所供给,我等需要先向公主复命。”
宋瑶光这时候扬声道:“我听说这里有一位贤才,不知道父老乡亲和途经此地的诸位能否让我过去见一见这位贤才?”
百姓们有人尚且专注地看着那新奇的指南车,有些人则是不耐烦地扭头,顿时就大吃一惊,大声道:“是公主来了。”
宋瑶光这几日经常来招贤台亲自寻访有没有符合她需求的贤才,晋阳的百姓们都认得这位骑着枣红色小马驹的公主。
宋瑶光骑在马上,看得也远,朝着人群那头的陈令之和旁边一个年轻人挥了挥手。
“是公主来了,快让让。”
“公主是来看李郎君的吗?”
“我以前还说过公主给的图纸是异想天开,唉,这是我见识浅薄的缘故啊。竟然妄图以井底之蛙的目光来揣测鸿鹄看到的世界。”
百姓们立刻互相朝两边退去,要给公主让开一条道来,陈令之安排飞鹰卫维持下秩序,别在推搡中伤到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