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书房隔间有一间琴室,室内点燃的是薄荷味道的熏香,琴室的两扇门都被打开着,清凉的穿堂风带来外面花园里的香气。窗户外正对着的荷花池已经有了粉红色的花骨朵儿,碧玉盘一样的荷叶铺在池中,偶有几尾锦鲤猛地一跃出水面,激起一阵阵波澜。
宋瑶光跪坐在案几后面的蒲团上,轻轻用手抚摸案几上摆放的一架古琴。这是她从明月宫搜刮来的,当时她可是一个铜板都没给宫里的周贵妃留下。
不过,宋瑶光只是摸摸,不弹琴。毕竟旁人奏乐是为了名利或是寻求知音,她是阎罗王索命。只要拜访的不是红名怪,她不是轻易把这项杀人于无形的压箱底技艺拿出来的。
“臣参见公主。”
“谢卿,你来了。”宋瑶光柔美动人的脸庞微微笑了下,旋即又颦起蛾眉,轻叹一声,摆摆手让谢长明坐下,“我知道今日你事情繁多,不过我召谢卿前来是有一桩急事要商议。”
“可是为了梅翰林和他背后的二皇子?”
宋瑶光微微颔首,她将梅翰林临走前威胁李钧的话告知谢长明,白皙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音调。她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冷凝,“他来者不善。”
谢长明只知道大概,没想到今日情况竟这般凶险,“幸好公主反应迅速,当场驳斥。”
“此人阴险狡诈,二皇弟也是小心眼的人,他们不敢动我,怕是会拿李卿出气。”宋瑶光皱起眉头,昳丽的脸庞神色凝重,沉声道,“我担心在鞭长未及的的地方,梅翰林和二皇弟会继续败坏李卿的名声。”
“百姓之所以会被蒙蔽,是他们不能够直接看见事情发生了什么,只能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些事情。等到坊间传闻越来越多的时候,即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谢长明神色严肃起来,沉思半晌,拱手一揖道,“公主先前怒斥晋阳府尹,命他秉公查案的事迹在百姓那里很受欢迎。茶楼酒馆有说书人将此汇编成故事,还有好事者将此事编为戏折子,有伶人正在排练戏剧,还有飞鹰卫抓帮闲的戏码也是百姓喜闻乐见的。臣私以为,公主可派人将今日发生之事整理一下,安排几个可靠的说书人去宣传。”
宋瑶光忍不住点头,只有用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不愧是在她贤臣图鉴中烨烨生辉的大美人卡牌。
她表示表示赞同,又沉思片刻,以资深玩家对游戏套路的熟悉,这个时候应该开启操纵舆论路线,点亮【办报纸】这项技能。
“说书人仅能影响到晋阳,戏曲却是见效太慢。”宋瑶光双手托着下巴,撑在书案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睫微垂,沉吟道:“朝廷各种命令发往地方都用的是邸报,好让各地官府知道朝廷政令,但是却不会向寻常百姓出售,地方上有许多告知百姓的法令用的都是张贴公文的办法。我看不如在晋阳也办一份报纸。”宋瑶光细细与谢詹事说了报纸的用处,“我们办的这份报纸可以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刊登朝廷的政令,再添些容易理解的案例,让他们知道这项政令是出自什么缘故。再往报纸背面加上些乡野趣闻或是连载话本故事,将其以低廉的价格出售。谢卿以为如何?”
只听到一半,谢长明就神色严肃地思考起来,“臣以为可行。报纸可以刊载今日发生之事,将这位梅翰林贿赂不成变威胁的无耻行径公之于众,再添上公主驳斥之语,世人都知道谁才是德行有失之人。以后公主也不必担心二皇子会派人在晋阳传播一些不利于您的流言。”
宋瑶光点点头:“此事就交给谢卿了。”
谢长明思索道:“术业有专攻,此事,臣或许可以另外向公主举荐一人。”
宋瑶光说道:“谢卿请说。”
“臣要举荐的是昔日的东宫史官、现在的晋阳国史官齐夔。”
“是他?”宋瑶光对于此人可真是印象深刻,行踪神出鬼没,这大概就是史家弟子的特殊能力吧。
“不错,齐夔的父亲是当朝太史令,他们一家从姬周王朝开始就担任史官,已有近千年传承,自有史家弟子的傲气,对弄虚作假深恶痛绝,由他主持晋阳报纸,更能让人信服。”
“我曾听闻,为相者不但自己要能力出众,还得善于用人,为君王举荐贤才,今日看来,皇兄昔年所言非虚,谢卿真乃相才之选。”
宋瑶光眉眼柔和,挽起宽大的袖摆,亲自倒了一盏茶,奉与谢詹事,“谢詹事的才华可与管子一较高下,而品行更可与鲍叔牙作比。能得谢詹事在一旁辅佐,实在是瑶光的幸运,瑶光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苛求的呢?”
宋瑶光的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起了微微的波澜,她的目光专注地望向谢长明,仿佛此时万事万物都不重要,只剩下眼前的爱卿。
谢长明白皙的俊脸微微一红,哪个当臣下的能抵抗得了主公这样的情话,他连忙垂下眼睑,谦逊道:“公主谬赞了。”
“谢卿不要妄自菲薄。在瑶光心里,谢卿的陪伴之情一直记挂,你我二人的君臣情谊就像鲍叔牙陪着公子小白成为齐王一样。”宋瑶光从案几后面起身,来到谢詹事身旁,执起他的手,一番话说得动情缠绵且诚恳,“我得长明,犹如小白得管鲍二贤相。”
谢长明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他还记得公主那时就是这样牵着李郎君的手说“我得李郎君,如秦王得应侯”。他当时还吃味过,可是身为东宫众臣之首,怎可排挤新臣,他为李钧驾车也是为了给公主留下这位贤才。
现在总算是无憾了。
他以袖遮面,不肯让公主看见他的神情,只露出嫣红的耳垂,白皙的脸庞似乎发烧,他用略带沙哑鼻音的声线说道:“臣去找齐夔来商议此事。”
宋瑶光莞尔一笑,“我猜不必去找,推门看一看就是了。”
宋瑶光推门而出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就在走廊的不远处站着一位穿了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手里一如既往地拿着竹简和笔,正挠心挠肺地想进屋记录事情,好在飞鹰卫还是很靠谱地把他拦着。
看着齐夔猫猫探头看的神情,宋瑶光朝他招了招手,态度很温和地说道:“齐史官,来屋内一叙。”
齐夔和公主四目相对,第一次见公主对他笑得这般温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把竹简往袖子里一藏,才慢吞吞地踱步过来,离宋瑶光依然有三尺远。
宋瑶光在脑子里自动给他配上“猫猫警惕.jpg”的表情包,两者很同步。
齐夔还不知道公主和谢詹事已经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想到屋内有谢詹事,他的竹简应该是安全的。他随着宋瑶光进了琴室,询问道:“不知道公主叫我有何事?”
第27章 宋·大忽悠·瑶光 冉冉升起的偶像新星……
“谢卿方才举荐齐史官担任晋阳月报主编。”
宋瑶光眼眸明亮地盯着齐夔, 好一个天赋异禀的SR,先前竟然没有发掘出来,幸好她有谢长明这样善解人意、从不搞拉帮结派、拈酸吃醋这一套的贴心臣子。
“晋阳月报主编?”齐夔显得茫然又震惊。
宋瑶光自动为齐夔配上表情包【猫猫懵逼.jpg】, 请他落座后, 耐心解释道:“我想要仿照邸报办一份晋阳月报,晋阳一个月内发生的大事、朝廷最新的政令和一些乡野趣闻都可以刊登在上面, 以低廉甚至免费的价格向百姓出售报纸。主持晋阳月报的人选,谢卿举荐了你。不知道齐史官是否愿意接下此事?”
齐夔瞪大了一双圆润的猫眼, 像是一只遇到难搞事情的银渐层猫猫,过了一会儿摇头婉拒道:“公主厚爱, 臣心领了。但是,臣身为晋阳史官,平时最主要的还是记录公主与诸位大臣的言行举止, 恐怕不能担当此重任。”
“你是怕耽误了自己原本该做的史官本职工作?”
齐夔点头。
宋瑶光点击查看了游戏面板上【忠规德范·中级】技能卡牌的冷却时间,三小时已经过去, 她再次开启真诚可靠光环buff。她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一双眼眸如同春日的湖水般明亮澄澈,“齐卿,你以为史家修史是为了什么?”
“记录下皇室和大臣的言行典范,使本朝事为后世人所知。”
宋瑶光眸光明亮, 声音温和而有力度:“我曾听一位先贤说过,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 可以知兴替。史书中的天下兴替之道是为了帮助帝王开创盛世基业吗?不尽然。我以为史家弟子的使命是记录下本朝之事,告诫后世人,莫要再陷入灭亡中, 是为了让百姓不再遇到乱世。”
“正如公主所说。史家弟子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和前朝君臣的奏对,是希望后世帝王不再重蹈昔日覆辙。”
宋瑶光眼眸含笑,询问道:“一日、一月、一年,所有的史书都是由无数个“日”、“月”、“年”组成的,一个朝代太漫长了,一本史书根本道不尽王朝之事。齐卿,为什么史家不能将一个月内发生的本朝事整理出来?史书不只是给后世人看,也该给本朝百姓看看,今日的王朝是何等盛世!晋阳月报一月一发行,记录的是一个月内的晋阳史实,若是善事,许以嘉勉;若是恶事,则引以为鉴。晋阳月报难道与齐卿现在做的不是同一件事情吗?许久以后,晋阳月报还可以作为以后史家了解我们这代人的补充。”
宋瑶光弯起一双眼,她的眼尾微微下垂,有时候会有一种无辜又茫然的眼神,但是明亮透彻的目光又昭示着旁观一切的清醒。
齐夔眨了眨眼睛,陷入沉思中。
宋瑶光就好像打游戏一样,自动在心里配音:【齐夔动摇度20/100】
“在朝堂公卿的眼中,称得上大事的屈指可数,配进史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可是,这世上除了风流人物,还有人间烟火气,这些努力生活的芸芸众生难道不能留下一些存在过的只言片语吗?”
【齐夔动摇度50/100】
“瑶光不知齐卿心中仍在忧虑何事,但瑶光愿意承诺,晋阳月报若能创刊,瑶光绝不插手其中,我与二皇弟不同,从未想过欺瞒百姓,瑶光唯愿天下人不会被谎言欺瞒,我门下的肱股之臣不被小人构陷。齐卿,您出身史家,我听闻史家弟子的风骨即使是利刃加身也不会折损半分,让朝野上下都十分敬重,如果齐卿能够接下此事,相信一定会让天下信服晋阳月报所言。”
【齐夔动摇度70/100】
坐在一旁的谢长明停下伴奏琴曲,把当前的形势挑明:“二皇子如今势大,公主绝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联系翰林院中的一些软骨文人来败坏我们和公主的名声,刊行晋阳月报一事是势在必行,若是其他人来主持此事,于公主的处境而言,晋阳月报会被怀疑是出自公主的授意。于后世史家而言,分辨真伪就成了难事。合则两利,分则两伤。齐卿,你难道真想让二皇子之流篡改史实,构陷公主名声于污泥沼泽之中吗?”
【齐夔动摇度99/100】
宋瑶光长长的乌黑鬓发仅有一根红色发绳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眸明亮清澈。她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
“玉佩赠君子,无论如何,我都尊重齐卿的决定。”
齐夔终于下定了决心,青色的袖摆举起在身前,朝着宋瑶光拱手一揖。
“臣愿为公主分忧。”
【齐夔动摇度100/100】
宋瑶光与谢长明对视一眼,一双秋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眸微弯,唇角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齐卿快快请起,瑶光能得齐卿相助,心中不胜欢喜。”
宋瑶光扶起齐夔,亲自将玉佩系在他的腰间,携手前往琴室旁边的书房。
晋阳王府偌大的书房是依着先前东宫的书房造的,除了储藏书籍外,还有议事的地方。
宋瑶光先坐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请齐夔坐在对面,她在书案上的宣纸上画了好几个圈。
“我对于晋阳月报的设想与普通书册不同,乡野趣闻、晋阳好山好水的文章、包括近日来的晋阳大事皆可刊登。比如先前枭首示众了好几个员外郎,正适合刊载于晋阳月报,以此警示晋地乡绅。还有二皇弟派来的那个说客带着装满了黄金珍宝的箱子在晋阳招摇过市,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说到这儿的时候,宋瑶光垂下眼睑,轻轻地叹了口气,长长密密的眼睫毛轻轻颤了颤,略带些为难地颦蹙眉头,眸光盈盈,似是含着泪水,神情婉转轻愁,楚楚动人,仿佛狂风骤雨中盛开的芙蓉。
“齐卿是不是觉得我在有意筹谋一些事情?刚才还以言辞迫使齐卿为我效力。可是,瑶光实在是不得已为之。齐卿方才也听到了梅翰林是如何对李卿恐吓威胁的,我只能选择反击。”
齐夔清秀白皙的圆脸满是慌乱,要命啊,他可没想惹公主哭泣。
“臣并无此意,公主放心,臣、臣身为史官,绝不会让二皇子只手遮天。”
宋瑶光笑意微显,方才的盈盈泪水已然不见。
“多谢齐卿的理解。皇兄一直昏迷不醒,瑶光既然被王府众臣奉为主君,就会一直尽己之力为他们遮风挡雨,绝不会再让随着我和皇兄来到晋阳的忠臣受到二皇子的迫害。”
齐夔听到宋瑶光的话,顿时就下意识地要掏出竹简来记下。
从袖中拿出竹简之前,他好歹记得自己这是在与公主奏对,放弃了当场记录的打算,在心中把公主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确定能够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准备等回去后再将公主方才的言行记在竹简上。
他起身,青色的袖摆微动,朝宋瑶光俯身一揖:“公主,明主也。”
齐夔激动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后,开始考虑一些现实问题。
毕竟自己效忠的主公是否对臣子有情有义,这和晋阳月报能不能卖出去是两件事。
一说到报纸,就要说起邸报。可是邸报是由朝廷派专门的人抄录陛下诏书和朝堂奏对的政令,然后发给一定品级的官员,再由地方上的官员选择几篇政令公文免费张贴,向百姓广而告之,这些都是不用百姓花钱的,而乡野趣闻直接在茶楼酒馆里听人胡侃就是了。
谁会花钱买这个?齐夔对此很怀疑。
看着公主面前画了几个大圈圈的宣纸,齐夔谏言道:“公主,现在哪个正经人爱看邸报?咳咳,臣是说臣几次去书坊,见其中除了天下士子读书习文要买的经史子集,卖得最好的是各种话本,以江湖之事、神鬼传说,辅以几段风流艳情来吸引人,臣恐怕晋阳月报在书坊内少有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