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幼朝他们应声说“好”,待到胖大哥和几个保安全都离开去别处巡逻后,林知幼才深深地舒出一口气。
她朝前走了几步,刚想返回宿舍,一阵清脆的女声却突然喊住了她,林知幼的双腿不禁钉在原地。
女生吹着口哨,轻快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懒洋洋的味道,伴随夜风飘进了林知幼的耳朵里:“我看见啦!”
林知幼怔怔地望过去,然后就瞧见了文冰莹那张好看的笑脸。
文冰莹好整以暇地与林知幼对望,从距离她不到一米外的楼梯处走了下来。
文冰莹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她的面前,朝林知幼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刚刚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长得蛮帅的啊!”
林知幼一见到是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听到文冰莹话里的措辞,噎了一下,半晌才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这样啊。”文冰莹的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地凑到林知幼的跟前,话锋一转道,“那……你能把他介绍给我吗?”
“我觉得那个男生长得挺帅的,而且还很酷耶,大半夜专门溜进训练基地里夜会美人!”
文冰莹自顾自地说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带着点儿调皮的味道。
然而林知幼听完,整个人却怔得微微变了脸色,脸上满是为难的表情。
文冰莹瞧见她的神色,噗嗤一声就笑了。
文冰莹说:“我跟你开玩笑的,瞧你紧张成这样,还说不是男朋友!”
她的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林知幼的肩头却微微垮了下来。
说实话,她实在招架不住这种玩笑。
林知幼迈开脚步,朝文冰莹说:“走吧,现在很晚了,我们回宿舍。”
“欸。”文冰莹拉了拉林知幼的袖子,将她拦下。她想了想,斟酌着说,“我看那个男生蛮喜欢你的,你应该也喜欢他吧?”
林知幼愕然地看向她。
她喜欢江野这件事情,一直藏得很好,几乎无人知晓。
文冰莹双手环胸,老神在在地说:“瞧你这反应,看来被我猜中了!”
“知幼,我没想到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文冰莹认真地说。
自从文冰莹来到花滑训练中心后,她见过形形色色的运动员。
有的人花滑技术称不上绝佳,但不可一世,狂妄自大;而有的人因为初到这个强者聚集的世界就心生卑怯。
而林知幼与他们都不同,她表面看上去安静乖巧,但实际上骨子里带着点儿倔。
队里的训练强度大,她一开始很难适应,于是每天坚持提前一个钟起床,外出跑步,只为锻炼更好的体能。
她坚毅、果敢,在花样滑冰的这条道路上始终坚定不移地前行。
在文冰莹的心中,林知幼是她最可敬、也最喜欢的对手。
然而今天,文冰莹第一次看到林知幼的另一面
——她不自信的一面。
平日里,林知幼练习花样滑冰时始终自信从容。她做出每一个跳跃、旋转的姿势都气势如虹,胸有成竹。
而她每次和文冰莹讨论花样滑冰的这些技术动作时,眼睛里都泛着光,耀眼又璀璨。
可如今,面对她喜欢的人,她却是另一副模样。
林知幼的心微微一窒。自从她重新练习花滑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原来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她默默地喜欢江野这么多年,始终将他作为自己心中最明亮的那束光。
因为他,她积极地做康复训练,丢下拐杖重新开始走路;
因为他,她重拾梦想,鼓起勇气踏上了花样滑冰的道路。
她拼尽全力地做到最好,初衷不过是为了能够追赶上那个人,为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江野。
不得不说,文冰莹确实有一双善于洞察人的眼睛。
她看出林知幼的不自信,看出她内心深藏许久的另一面。
文冰莹轻拍了一下林知幼的肩膀,语调松了松,说:“其实你根本不用不自信,我觉得你跟那个男生很般配。”
“般配?”林知幼喃喃道。
“是啊。”文冰莹笃定地说,“至少在我的心里,你一点也不差!”
林知幼微微怔忡,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文冰莹喂叹了一声,她可真想将林知幼心中那抹不自信的迷雾给驱散掉。
文冰莹摊开手掌,手指一根一根地往里掰,像是数起数来:“你看,你长得漂亮,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花滑技术也不错,就比我差那么……”
林知幼淡淡的目光瞟向她,文冰莹的话尾立刻拐了个弯:“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吧。所以,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林知幼愣怔了下,问:“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讨人喜欢啊!”
林知幼向来乖巧软糯,漂亮又好相处。
她在集训队里的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她。
“前段时间集训队里的男生们还私下讨论,说我们所有女生里就数你最漂亮。那个叫赵嗣的后勤管理员还说对你一见钟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知幼羞赧地垂下眼睑道。
文冰莹笑着说:“反正我觉得你挺好的,跟大伙都相处得蛮融洽的!”
虽然前段时间有一些关于林知幼和傅广权的传闻流出,有一些乌烟瘴气的闲言碎语总围绕在林知幼的身边。
但很快就被集训队的队员们给打散了。不少人替她说话,挑头的好事者之后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文冰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想到了自己。
作为“花滑冰雀女王”代红莉的女儿,文冰莹从小就被外界的各种声音裹挟,大家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戴着各种有色眼镜看她。
无论是羡慕的、嫉妒的,亦或是鄙夷的,都让文冰莹备受困扰。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高冷孤傲,遇到不相熟的人完全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但实际上,文冰莹的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一只孤孤单单的小野兽。
她没有相知相惜的至交好友,总是独自一人,踽踽独行。
文冰莹在心里喂叹一声,旋即望向林知幼,眨了眨眼睛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林知幼好奇地问:“什么秘密?”
文冰莹默了默,她目视远方,眼神聚焦在一个虚无的点上。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是一个不太自信的人。”
虽然文冰莹顶着她妈妈的光环,受到了无数的关注。
在外人看来,她是“天之骄女”,是花滑界的“未来之星”。
但她并没有像外界的人看到的那般自信坦然。
文冰莹一直生活在这种高光下,低垂着头,站在背光的阴影里。
她承受着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外界施加给她的,也是她给自己的。
她怕起点越高,就摔得越惨。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文冰莹经常会去网上翻看别人对她的评价。
那些差评就像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地戳在她的心上。
【如果她不是代红莉的女儿,有谁认识她啊?】
【小冰雀也就只能在报道上博博噱头,我看过她现场的比赛,技术也就一般般吧。】
【她要想成为她妈妈那样的花滑女王,少说也得滑个十几二十年才行。】
【笑话,花滑女单的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我看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绝对不可能超过她妈妈!】
网上的那些差评让人听起来十分刺耳。
不仅提及文冰莹的花滑技术,甚至还攻击她的长相。
有人说文冰莹的相貌不及她妈妈的十分之一,根本没有遗传到代红莉的美貌。
当时文冰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生出了难过。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即便装得再酷,但也还是爱美的。
文冰莹鼻尖的那颗黑痣经常会被人当成抨击她的靶子,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卑怯。
她抬起头,望向天上那轮莹白的圆月,自顾自地对林知幼说:“你觉得,如果我把我鼻尖的这颗痣点掉的话,会不会变得漂亮一点?”
“你想点吗?”林知幼不答反问。
文冰莹倚到走廊上的栏杆处,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不太想。”
虽然那些网上的“喷子”经常攻击她、贬低她,让她心生自卑,有点怀疑自我。
但在文冰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为了那些人而改变自己。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点。”林知幼走到文冰莹的身边,一同仰望天上的星空,“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不同的,就像地上的每一片落叶也有自己的形状。我们又何必去在意别人的话,而改变自己呢?”
“而且,有人不喜欢,肯定也有喜欢它的人。网上虽然有差评,但我相信也会有很多善意的声音。”她朝文冰莹眨眨澄澈的眼睛,眼里含着笑意道,“我就觉得你很好,你鼻尖的这颗痣很特别。”
文冰莹恍然。
林知幼细细地注视她,其实她一直觉得文冰莹鼻尖的这颗美人痣让她极具辨识度。
她的皮肤细白,柳叶眼微翘,眼皮很薄,鼻尖点痣,虽不是传统审美上的标致美人,但却不拘一格,很有个性。
林知幼说:“我觉得这颗痣就是你的标志,属于文冰莹的标志。”
不是小冰雀,而是文冰莹的标志。
文冰莹微微思忖,半晌扬起眉眼,笑道:“行!”
她决定做自己,不再因为别人质疑的声音而扰乱自己的心神。
“就让那些人的话见鬼去吧!”
文冰莹扯起嗓子,朝远方喊了一声。
下一秒,一阵浑厚的男声就倏地传到她们的耳畔:“你们这两个小丫头怎么还在这儿?”
巡逻的保安胖大哥气喘吁吁地走上前,他今晚搜寻了好几圈,小偷没抓着,倒让他运动了好半晌,实在是累坏了。
保安大哥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催促着林知幼和文冰莹赶紧回宿舍睡觉。
她俩互望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
两人朝保安大哥说了声“抱歉”,旋即一溜烟地跑回宿舍了。
这一夜,中秋佳节明月升,夜色清寂藏凉意。
但林知幼和文冰莹躺在宿舍的床榻上,很快就陷入了梦乡,睡得格外地香甜。
—
至此之后,他们继续按部就班地在花滑训练中心里进行封闭训练。
待到冬季的飞雪飘落整个青城,将这座“冰雪之都”织成了天幕雪帘,众人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亚洲冬季运动会。
这次运动会将举行为期8天的比赛,有来自35个国家和地区派代表团参加这场“冰上盛宴”。
本次比赛项目总共有11项,而花样滑冰女单组的短节目比赛被安排在亚冬会开幕式后的第三天。
这一天,青城的世纪莲体育馆外排满了队伍。
许多冰迷们纷纷来到这儿,凭票等待入场,全都翘首等待着今天的花样滑冰比赛。
这次比赛汇聚了来自日本、韩国、印度尼西亚等多个国家的花滑选手,还邀请了来自中国、中国台北、哈萨克斯坦、加拿大和德国的七位专家裁判。
虽然亚洲冬季运动会不是国际滑联的赛事,但它执行的评分标准是按照国际滑联的系统来进行,于是这次亚冬会请来的几位专家都是来自于国际滑联。
今天是第一个比赛日,主要进行短节目比赛,明天则会进行自由滑比赛。
这两个比赛的分数相加,组成的便是花样滑冰选手的总成绩。
此时林知幼和文冰莹走到比赛的候场区,一个身穿浅灰紫色考斯腾的女生正坐在长椅上,低垂着脑袋,摩挲自己的膝盖,脸上挂着几分难色。
“朴知妍!”文冰莹认出了那个女生。
她是这次韩国队的选手,和文冰莹之前在四大洲比赛上认识,属于旧相识。
朴知妍抬起头,看见文冰莹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划过一抹亮色:“是你,冰莹。”
她俩用英语交流了起来,林知幼这才知道,原来朴知妍前不久在公开训练中意外受伤。
为了参加这次亚洲冬季运动会,她和教练商量后,在赛前打了封闭针,坚持带伤上阵。
彼时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看起来状态并不是很好。
文冰莹看了看朴知妍,面露担忧道:“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没事。”朴知妍咬咬牙,勉力地朝文冰莹弯起了嘴角。
林知幼看着她,内心微微波动。
像朴知妍这样的运动员,在林知幼眼中是非常可敬的对手。
虽然亚洲冬季运动会的比赛并不像其他世界级的花样滑冰比赛的赛事级别那么高,但对于他们这些运动员而言,每一次比赛都要格外珍惜,每一个机会都不能轻易放弃。
更何况,各国的花样滑冰选手还要为本国争取世锦赛、冬奥会的名额。通过打比赛的方式,一场场为国家争得荣誉。
他们的身上,担负着许多希望与重任。
林知幼她们三人用英语又交流了一会儿,半晌,一阵尖细的女声倏地传进他们的耳畔。
“哟,你们现在还有时间在这儿聊天啊。我要是你们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待会儿输得太难看!”
谢凌昂首挺胸,倨傲地走到林知幼他们的面前。
她向来狂妄自负,看谁都不顺眼,往谁身上都想挑上几根刺。
她觉得文冰莹、林知幼跟自己的花滑水平差不多,但宣燕教练却总是偏向于她们俩。
所以,谢凌不仅对文冰莹有敌意,连带着对林知幼也很有意见。
林知幼听着谢凌的冷嘲热讽,淡淡开口:“快比赛了,你就别说这些没用的,大家赛场上见分晓。”
“行,我会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让你们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