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素来有“历史文化名城”之称,老城区极大地保留了许多古建筑。
当地的黄包车夫骑着车子,朝他们侃侃而谈,述说着这里的各种历史轶事。
林知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侧前方的江野。
他倚坐在黄包车上,漆黑的眼懒散半垂,长睫伴随车子的颠簸而微微颤动,仿若翩跹的蝶翼。
从林知幼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弧度,锋利流畅的下颚线。
日光浸着他的眉眼,好看得令人迷醉。
林知幼有些看呆了,思桃的声音突然响在她的耳边:“你们快看!”
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的广霁桥,哈哈大笑:“哥,你们还记得那座桥吗?之前小橙子在那儿撒过尿!”
周澄宙和江野、思年他们打小就住在鹿鸣巷,彼此是认识多年的街坊邻居,从小就相熟。
彼时他和江野、思年坐在一辆车上,因为位置太挤,他搬着小板凳就坐在他俩的脚边。
周澄宙气得大喊:“肥桃,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说这话害不害臊啊?那都是我两岁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
周澄宙的妈妈是鹿鸣巷里出了名的“大喇叭”,什么事都爱往外说。只要一经过她的嘴,家家户户的大小事都能抖搂出去。
思桃见怪不怪,朝周澄宙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周澄宙抱着胳臂,气得骂骂咧咧,奈何他没了主意,只能朝思年求救。
“年哥,你管管她!”
思年轻笑:“我要是管得了她,她就不姓思了。”
周澄宙叹气:“肥桃,你能不能像知幼一样矜持一点?”
“我们幼幼是小仙女。”思桃眨眨眼,“仙女和我这种小可爱是不一样的,没法学!”
周澄宙比了个作呕的表情,扬声道:“那你问问野哥,是喜欢你这样的,还是知幼这样的?”
一直沉默的林知幼突然被CUE。
她的心莫名被戳了一下,紧张的情绪从心头升起。
江野倚靠在黄包车上,唇边咬着一根烟,吐了个烟圈。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眸色淡淡,倦怠懒散地回了句:“都行。”
“野哥,你这是和稀泥!”周澄宙不服地双手抱胸。
江野挑了下眉,眼里带起戏谑,随口骂了句粗话:“小子,你是不是想吃我烟灰啊?”
“不敢不敢!”周澄宙带起讨好的笑,忙不迭地摆手。
众人继续说说笑笑,黄包车的车轮碾过石板路面,徐徐地向前驶去。
盛夏的风吹过林知幼的发丝,也搅乱了她的心神。
——都行吗?
林知幼的脑海里盘旋着江野刚刚说的话。
在他的心里,她和思桃,亦或是其他的人都没什么不同。
林知幼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自私。
自私地希望江野能待她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她微微失落,望着周围的风景失了神。
他们坐在黄包车上,半晌经过寒江两岸,看了玉龙古庙、青湫宝塔、北阁楼等景象,又穿梭过古城的各条街巷。
思桃中途下了几趟车,买了不少小吃。
她和周澄宙在各式琳琅满目的美食摊前流连忘返,最后都被思年抓了回去。
林知幼坐在黄包车上,有些心不在焉。
她捧着一个糖葱薄饼,咬了一口。
唇齿间没有尝到甜味。
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说了一句话,甚至几个字就心绪起伏,几近失控。
这大概就是暗恋的苦涩味道。
—
经过古城游后,思桃和周澄宙每天依然在学校里浪来浪去。
今天给林知幼捎来学校小卖部的炸鸡翅;明天怂恿广播站的同学放流行歌曲,乐呵呵地抄歌词。
直到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他俩像打了霜的茄子般,瞬间蔫了。
因为他俩考得贼烂,双方父母商量后,便让思年帮他们补习功课。
正值周末。
他们几个人坐在便利店的里屋,落地风扇吹得“呼呼”作响,思年的声音也像汩汩清泉般流淌进他们的耳朵里。
思桃耷拉着眼皮,听得昏昏欲睡。
思年捧着练习册,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这道题你做错好几次了,还不认真听?光吃饭不长智商。”
思年平日里要么不说话,一旦开口,杀害力堪比惊雷,炸得人血槽清空。
思桃皱起小脸,咬着笔头说:“这道题那么难,谁会做啊……”
“知幼不就做出来了?”思年的目光睇向林知幼。
一直安静做题的少女抬起眸子,她的眼睛清凌凌的,看起来乖巧又软糯。
以林知幼的成绩其实不需要补习,她待在这儿纯粹是被思桃拉来当“壮丁”陪读的。
思年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微弯嘴角:“还是知幼乖。”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冰柜,“我请你喝可乐吧。”
“为什么?”思桃瞠目结舌,“只有幼幼有吗?我们都没有,我不服!”
“我也不服!”一旁偷吃完薯片的周澄宙也跟着起哄。
思年看向他俩:“你们也想喝?”
“嗯嗯!”两人小鸡啄米似点头。
“把这张卷子全做对,我就奖励你们。”
思桃和周澄宙:“……”
他们沉默了。
比起整张卷子全做对,倒不如杀了他们更容易些。
思年迈步走到冰柜前,刚拉开冰柜门,一双修长劲瘦的手就率先截住他的动作。
来人横空伸出手,拿过旁边货架上一听常温的可口可乐。
是江野。
他刚刚路过,想来便利店里买点东西。
他单手开了易拉罐,将那罐可口可乐放到林知幼的桌前。
“小孩别喝太冷的东西。”
他懒散开口,旋即捎走了冰柜里的一根菠萝冰棍。
周澄宙眼见他要走,支支吾吾地说:“野哥!”
“记他账上。”江野头也没回,指指思年。
思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林知幼望着江野离去的背影,抱着那罐可乐,像是尝到了蜂蜜般,甜滋滋的。
他这是记起她来月事,叮嘱她女孩子别喝冷的吗?
林知幼的唇角上扬,差点咧到耳后根。
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喜欢一个人的快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会因为他的一个动作而悸动,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无限放大。
这种感觉,让她陷入深渊,又一秒到达天堂。
林知幼原以为自己会这么快乐下去。
然而某天晚上,冷风割裂了如墨般的夜空,漏出的月光洒落在鹿鸣巷里,倒映出阴沉沉的影子。
在林家斜对门的那套房子里,传来了阵阵吵闹声。
“你把钱丢哪儿了?”
“刚刚发的工资说没就没了!”
“你干嘛非得跟同事去酒吧聚会,还把钱包弄丢了。我看你的魂也被林家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女人的叫喊声如擂鼓般响彻,方圆几里的街坊邻居,只要敞开窗门就都能听得见。
林知幼攥着手中的笔,盯着桌上的练习题,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她听见了,这是从江野家发出的声音。
第8章 哄八下 别欺负人家小姑娘
江野家早年靠经商发家。
97年那会儿遇上金融危机,江家遭到重创。
好在留了家底,江野的父母就在鹿鸣巷这儿买了这套两层楼的房子。
此时夜色下的巷子鲜少有人走动,江家的门微微敞开。
江野站在门外,默默地点了一根香烟。
他妈姜玉茹还在屋子里破口大骂,他见不惯这种场面,索性出来透透气。
下一秒,“哒哒哒”的拐杖声落在巷子的石板路面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江野抬眼望去,只见林知幼穿着一身洁白纱裙,素净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得莹润透亮。
她的双手拄着拐杖,让人微微晃神,觉得她的周身不该有拐杖的存在,而该换上一双隐形的翅膀。
林知幼缓缓地走过来,江野眯了眯眼,眸色难辨:“你怎么出来了?”
“我……”林知幼刚想说话,一道聒噪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小野你跑哪儿去了,闲吵不会劝劝你爸啊!整天不着家,你也想翻天了是不是?!”
姜玉茹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走出家门。
林知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她打了照面。
姜玉茹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她望向林知幼的眼里略带敌意,毕竟她嘴里刚刚一直骂的,就是林知幼的妈妈——林岚。
姜玉茹强挺着身板,试图将背后说人坏话却被撞见的尴尬给掩饰掉。
林知幼咽了咽喉咙,目光灼灼地看她:“阿姨,我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
林知幼之所以走到江野他们家,一是不想让他们这样说她妈妈,二是不愿被江野误会。
姜玉茹的脸上挂不住,语气微微放软。
“孩子,大人的事你别管,这不关你的事。不过你有空多劝劝你妈,别再糟践别人的家庭!”
鹿鸣巷里关于林岚的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姜玉茹听相熟的街坊邻居说了好多八卦,一来二去全信了。
可林知幼知道,是那些男人总缠着她妈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纵然他们有一百张嘴,林知幼也不信这世上没有公理可言。
“那些说我妈妈坏话的人,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妈妈做过那些事情,怎么就能轻易断定一切呢?”
姜玉茹一噎:“孩子,我跟你说不通。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懂了,很多事是说不明白的!”
林知幼皱起清秀的眉,刚想再辩,江弨就趿拉着拖鞋,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他见林知幼和姜玉茹对立着站在门口,微微惊诧。
他拉了拉他家老婆的胳臂:“玉茹,你别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
“我哪欺负她了,我在跟她讲道理!”
江弨叹了一口气:“她妈不像你说的那样。”
姜玉茹一听火气又上了头:“江弨,你怎么还替她说话?你要不要点脸!”
姜玉茹都快气哭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一向守本分,这会儿居然也被林岚那个狐狸精勾去了魂。
江弨一脸头疼,江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刚刚见他妈赶到门口,立刻就把烟摁灭扔在地上。
这会儿他又有点烦躁了。
姜玉茹拉扯着江弨的手臂,势必让他说清楚。
下一秒,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划破黑夜,打断了女人嘈杂的闹声。
林岚穿着一袭黑色燕尾裙,脸上画着精致漂亮的妆。
美人红唇冶艳,分外迷人。只不过她脚步匆匆,一看就是快步赶来。
林岚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
她的手里攥着一个深棕色的钱包,将它递给了江弨。
“江大哥,这是你的钱包吗?”
林岚今晚在酒吧里招待江弨和他的同事们。
她刚刚收拾酒桌残局时,发现座位底下竟有一个钱包。
彼时江弨的同事还没走,认出了这个钱包是江弨的。
“我担心你丢了钱会着急,就赶紧送过来了。”
“谢谢你啊。”江弨满脸感激。
他刚刚在酒吧里一直找不着自己的钱包,原来是掉到桌下的某个角落了。
空气似是一瞬间凝结。
姜玉茹他们站在门口,神色各异。
林岚有些不解。
林知幼牵起嘴角,佯装自然道:“妈,我来跟江叔叔他们借点酱油,家里酱油用光了。”
“好,回头我去买。”林岚摸摸林知幼的头发,笑靥温柔。
她看向姜玉茹他们,“谢谢你们关照幼幼,我还得回去工作就先不多聊了。”
酒吧的夜场生意红火,林岚经常忙得脚不沾地。
她刚想往回赶,身后就响起一阵低低的女声:“林岚,你等等!”
姜玉茹喊住了她。
林岚转身,面露惑色。
姜玉茹回屋很快拿来了一瓶解酒药,塞进她的手里。
“这个……你拿着,我家老江每次喝酒应酬,我就让他先吃一粒。”
“谢谢姐。”
林岚轻扯嘴角,朝她笑了笑,心里涌出几分感动。
鹿鸣巷里很多街坊对她偏见很深。
很多女人都觉得她不要脸,甚至有的人认为是她勾引了自己的丈夫。
她们跑到酒吧闹事,执拗地认为林岚是祸水,对自己的丈夫胡搅蛮缠,但也不相信是那些男人自个儿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
她们将错处全都推到林岚的身上,林岚堵不住这悠悠之口,有苦说不出,有冤没处伸。
但好在,并非人人都是如此。
林岚朝姜玉茹道谢后,就赶紧回酒吧继续干活了。
林知幼望着她走远的身影,默默地吁出一口气。
她妈妈的秉性,只有接触过的人才会真正知晓。
姜玉茹的脸色略显不自在,她的声音瓮瓮的。
“知幼,阿姨性子急,耳根子也软,净听外面人瞎说,你别生气啊。”
林知幼牵起唇角,摇摇头。
她的余光瞥见江野,少年倚在他家门口,似笑非笑地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