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地势险要，气候冰寒，天山雪莲又长在最为陡峭的山顶，常人难以寻得，因此市面罕见，更是价值万金。
那时燕霜大人在临走之前还特地看过他们两个，言语之间无不嘱咐。
那时候的她正在为伪装成风尘女子流落青楼而做准备，而刘一样则是潜伏在京城的某个大官家的角落收获情报，在燕霜大人临走之前他还特地回来了一趟。
“二十六，切记，不要对任务对象动心动情，此为影卫最首要的原则。”
苏红裳怅然，原来那个时候，燕霜大人就已经在提醒她了。
对于刘一样，燕霜大人就只有一个要求。
“刘一样，你别给我又闯祸了！”
“是是是，”刘一样当时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真诚极了，但是眼眸中却藏着谁也看不到的担忧，“霜姐，摘不到没关系，大不了我去给你偷一朵回来。”
“滚。”燕霜大人翻了个白眼，当时的燕霜大人和后来相比，似乎还带着许多鲜活的情绪。
燕霜大人看了看天色，面上多了几分遗憾，她叹了口气，声音很小，但是距离她很近的苏红裳听见了：“果然，还是来不了。”
显然刘一样也听见了，跟着嚷嚷道：“行哥在干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来。”
燕霜大人却没有任何沮丧的情绪，就好像早就习惯了他们这种时常无法见面的事实，她平静道：“燕行跟在陛下身边，总是会有各种要事，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燕霜大人离开京城前往天山那一天，苏红裳清楚得记得，那会万物毕成，天气寒冷，风刮起时，大得仿佛能把人给吹跑了。
后来苏红裳才知道，燕霜大人离开的那一天是霜降，是大人的生辰，刘一样来了，而燕行大人则是因为在陛下身边当班，并没有到来。
燕霜大人不在的这些天，苏红裳发现刘一样往三番跑的日子变多了，眉眼间还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躁意。
一个多月后，燕霜大人回来了。
那是苏红裳第一次见到刘一样仿佛疯魔了一般的样子。
当时娃娃脸的少年双目赤红，眼眸中的熊熊烈火仿佛能烧尽所有人，他提着惯常用的影卫佩刀，就想要冲到重华宫中，却被燕霜大人一个石子点穴当场。
燕霜大人当时站在温暖的房间里，手撑着木桌，但是面色苍白极了，仿佛血色已尽，稍稍靠近，都能被她身上的寒气给冻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上的长睫微微颤动，仿佛结成了一层霜。
“刘一样，”燕霜大人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你个傻逼给我站住！”
燕霜大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将话说的明白：“我辛辛苦苦回来不是让你这样去送人头的！”
刘一样很快挣脱了这个没有多少内力打进来的穴道，他总算是没那么冲动了，这也是苏红裳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保持着笑容仿佛万事不过心玩世不恭的少年红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燕霜大人，想碰又不敢碰她。
“我该怎么办？”刘一样原本如星辰般耀眼的双眸满是无措和脆弱，“我该怎么帮你霜姐？”
苏红裳见到燕霜大人似乎又想翻白眼了，还嘟囔了什么，但是最终只是化作了长长的叹息，坐了下来，摊开了自己冒着冷气的洁白手腕。
燕霜大人琥珀色的双眸明亮澄澈，还带着令人安心的镇定和平静：“你不是会医术吗？来，给我把脉。”
燕霜大人就这样安抚了刘一样，那时候的苏红裳才发现，看起来可靠的刘一样在面对亲近之人不成熟的一面。
那段燕霜大人受伤调养的日子里，刘一样也是如今天这样的不成熟。
然而这一次，燕霜大人却没有再安抚他了。
有时候苏红裳在想，燕霜大人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她从天山上下来，在这寒冷的冬日一个人回到京城，又耗费心神，来安抚他们这些不成熟的孩子。
那样辛苦得到的天山雪莲，最终只是成为了洛家庶女梳妆台上的一盒小小腮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仙儿正小心地将拧干水分的帕巾递给十七，对方接了过来，就听见十七问道。
洛仙儿顿了顿，她不知道要不要将夜幽冥的事情说出来，夜幽冥是暗夜阁杀手的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让人起疑，再加上之前太子殿下一直在被暗夜阁的杀手追杀，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和暗夜阁是不是也有着什么关系。
然而没有等洛仙儿过多思考，就听见十七继续道：“你跟着的那个男人，是暗夜阁的阁主，这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洛仙儿震惊抬头，她有些难以置信，“夜幽冥是暗夜阁的阁主？”
燕霜用帕巾给自己擦了擦脸，感觉总算是清爽了不少，她看了震惊的洛仙儿一眼，觉得洛仙儿和夜幽冥好像还没有发展到很深的地步。
洛仙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说道：“我是被夜幽冥绑来苏杭的。”
燕霜：……？
这回轮到燕霜惊讶了，她擦脸的动作都一顿，放下手看着洛仙儿问道：“绑来的？”
洛仙儿点了点头，说出来后心里更是轻松了不少，她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委屈：“在京城的时候，他就把我绑来苏杭了。”
燕霜：“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仙儿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像是难以启齿，最后还是说道：“我感觉……他喜欢我。”
燕霜：……
燕霜：……我觉得不用你感觉，这就是了。
燕霜顿了顿，问洛仙儿：“那你喜欢他吗？”
洛仙儿想要斩钉截铁地说不喜欢，但是在将要说出口的那一刻忽然犹疑了，平心而论，夜幽冥将她绑来的确是十分粗暴，但是在这一路上却没有伤害她，甚至于还十分照顾着她。
而洛仙儿也是头一次见到邺城以外的风景，抛开需要遵守的各种贵女礼仪，以及京城里的条条框框，在夜幽冥身边，没有人会随时想要将她推下水，在她的饭里下药，亦或者总是想要借机毁她的容，看她的笑话。
她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地想着怎样出人头地，多让皇帝或者名义上的父亲多看自己一眼，才能不让别人欺负她。
也不会有人骂她野鸡变凤凰，没人要的野种，也不会有人四处嘲讽她丝毫没有贵女应当有的尊贵气质。
没有人会伤害她，没有人……想要她死。
她第一次见到高山上的绚烂日出，第一次见到奔腾不息的恢弘江河，第一次见到民间市井的烟火温暖。
夜幽冥虽然说话不客气，但是却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任何举动露出诧异的神色，亦或者是斥责，就好像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可以陪伴着她。
甚至为了她天真的想法，夜幽冥还受过伤。
这一次似乎真的逃离了他的身边，洛仙儿却感到了迷茫。
第75章 腹痛的原因有很多
“你既然是被绑架来的, 便是在京城失踪了，为何一点京中关于平邑县主失踪的消息都没有？”
听到了十七的问话，洛仙儿难得露出了苦笑, 她语气低落：“也许……他们都巴不得我失踪吧。”
燕霜没有说话，但是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洛仙儿：“洛姑娘, 你在这，夜幽冥知不知道？”
见洛仙儿摇了摇头，燕霜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一定在找你。”
洛仙儿想到了夜幽冥对自己的控制欲，小脸白了白。
燕霜说的一点没错, 夜幽冥回到客栈之后发现洛仙儿不见了，他简单地给自己包扎过后，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最终从窗户出去, 开始寻找偷偷跑走的少女。
燕霜房间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伴随着惊喜的声音。
“霜姐, 你醒了！”
燕霜抬起头，就看见房间里挤进来了好几个人, 为首的娃娃脸青年跟旋风似的，不愧是轻功一绝, 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刘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燕霜, 见对方并没有露出难受或者疼痛的神情, 才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眉眼也放松了许多。
“我说嘛，霜姐生龙活虎的，不会有事的。”
苏红裳看了眼他, 心里想刚才在外面发疯的样子他自己恐怕都忘了。
“我没事。”燕霜朝刘一样露出了让人放松的笑容，她看到旁边也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苏红裳，也弯了弯眉眼。
莫名的，苏红裳脸一红，对着燕霜大人露出了局促的笑。
燕霜顿了顿，自动忽略了站在门口抱着胸的南宫凌风，不知道怎么了，南宫凌风现在越来越懒得在他们这群人面前展现自己以前那种玉树临风的伪装了。
她视线若有似无地搜寻了一圈，不动声色地问道：“燕安呢？”
刘一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从回来到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燕霜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其他人究竟在干什么，好在苏红裳还记得。
“他去给大人抓药了。”
不知怎么的，燕霜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就好像知道了燕安在什么地方，自己都安心了不少。
“霜姐，你现在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刘一样在一旁拉了把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燕霜朝他摇了摇头，不像继续这个话题，她问刘一样：“你这两天跑哪里去了？”
刘一样心思敏捷，哪里不知道霜姐是在转移话题，但是他还是顺着燕霜的话说了下去，他恢复了原本自己仿佛万事不过心的模样。
“还能去哪里，你不是让我去查一查那个瘦马的事情吗？”
燕霜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苏红裳就已经立刻道：“不打扰大人了，我这就出去。”
燕霜刚想说没事，就看见刘一样跟驱赶小动物似的摆手，面上还带着十分“真诚”的笑容：“那我就不送你了。”
燕霜不会在他人面前拂了自己人的面子，就算苏红裳是自己曾经信任的下属也一样，她看了一眼刘一样：“你现在还针对她？”都废了人家武功了，怎么还这么计较，她都没有计较过。
刘一样在这件事上有着自己的坚持，听了燕霜的话垂下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情绪，语气轻佻又散漫：“路是她自己选的，没人逼她。”
对于刘一样来说，背叛过霜姐的人，就算霜姐不在意，或者是原谅了对方，但是他是不会原谅的。背叛了霜姐，就等于背叛了他。伤害了霜姐的人，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
如果不是燕霜的明令禁止，恐怕皇甫擎苍的生活会更加水深火热一些。
“霜姐，”刘一样凑近了燕霜一些，像是在偷偷摸摸地问些什么，“我听洛仙儿说，行哥也来了？”
见燕霜点头，刘一样神情有些疑惑：“行哥不应该在陛下身边吗？怎么就跑到苏杭来了？难道是陛下不放心太子的安危，来暗中保护太子殿下的？”
许久不见燕霜回话，刘一样看向她，就见霜姐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看着绣着盛开牡丹的被褥。
刘一样刚想张口，就看见霜姐看向了自己，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凝重的情绪。
“或许不是来保护殿下的。”
刘一样神色微变，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霜姐的言下之意。
“陛下对太子……”
刘一样在燕霜的眼神中噤声了，然后他看见霜姐将视线投到一旁紧闭的窗户上，似乎想要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的天空。
霜姐的语气尽管很温和，但是刘一样却莫名听出来了一种紧张。
“刘一样，你说，燕行会怎么选择呢？”
究竟是选择忠于皇权，还是选择他们。
而这一次，刘一样却没怎么听懂了，他问道：“选择什么？”
燕霜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想到了和皇甫擎苍的交易，还有燕行平日里对待皇帝忠心耿耿的态度，这样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她能改变吗？
燕霜感觉到腹部忽然一阵疼痛，她皱起眉，右手下意识地捂住腹部。
刘一样神色一变，他紧张道：“怎么了霜姐？伤口又疼了吗？”
“不、不是。”燕霜深吸了一口气，却仍然难以阻挡腹部的疼痛，这样的疼不是伤口裂开的疼，而是来自腹部内仿佛被人用刀狠狠搅动的疼痛，她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些许气音，“没事……不用这么紧张。”
刘一样怎么可能不紧张，燕霜自己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似乎疼得脸都白了，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刘一样的胳膊，都留下了深深的印子，但是刘一样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他刚准备喊唯一在这里的医生南宫凌风，就看见门口匆匆进来来了一个带着寒气的身影。
青年就好像没看见他一样，两三步就来到了霜姐身边，手指搭上手腕把脉，面带着急地问道：“怎么样了？哪里疼？”
燕霜的腹部就像是被锋利的刀搅动刺穿一样疼痛，她额头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在朦胧间见到了青年俊秀着急的面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落水时抓到了浮木，她松开了刘一样，死死地抓住了燕安。
燕霜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还有着一丝难过，她原本澄澈的双眸也似乎多了几分雾气，眉眼间带着若有似无的虚弱。
“燕安，”她喃喃道，“我好疼啊……”
燕安的手紧了紧，他眼眸中划过痛惜，面色凝重却很坚定，抬手几个点穴，随后又将随身携带的药丸给燕霜吃了一颗，燕霜皱起的眉才平复了不少。
他语气迅速，却字句分明，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刘公子，劳烦你将我拿回来的药熬好，如何熬制洛姑娘会告知于你，我在这里看着她。”
刘一样闻言也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提起一旁被丢在桌子上的药就出了房门。
燕安掏出自己干净的手帕，将燕霜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一一擦干紧，这样沉稳的气息很快安抚了燕霜。
燕霜觉得自己今天分外脆弱，或许是在病中的无力让她脆弱的情绪更加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