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证明给你看。”
肖芋并没能踏进那座医院。
在最危急两难的时刻, 她毅然选择只身冲上前去，炸掉了挡在必经之路上的那辆装甲车，完全没给盛宸迩阻拦的机会。
爆.炸时燃起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际，飞沙走石，树木摧折，而她的血肉之躯也消失在那里，融为了这残酷黑夜的一部分。
钟少淮用力扯了一把仍站在原地的盛宸迩：“走，走啊！否则来不及了！”
这是肖芋用命争取的时间，他们谁也耽误不起。
可她那一瞬间，该有多疼。
盛宸迩想都不敢想，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随之出现了撕裂般的痛楚。
他死死咬紧牙关，踏着满地残骸持枪冲锋，随钟少淮一路飞奔到目标医院，期间过关斩将，身后却仍有大批玩家闻讯追来。
两人以最快速度前往太平间。
钟少淮脚下猛地一个趔趄，他扶住身侧墙壁，小幅度弯下腰去喘息。
鲜血不断渗出右腿的枪伤，将包扎的纱布染得通红，其实他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抬手，制止了意欲搀扶自己的盛宸迩。
“太平间也不远了，你自己也能完成任务，对吧宸迩？”他像以往那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双温润的眼睛墨色清亮，“最后的英雄你去当，我就不送了。”
盛宸迩的嗓音蓦然哽住：“……不行。”
“很遗憾，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从盛宸迩腰间解下手.雷，而后双手不轻不重在盛宸迩的肩上一推。
“说好了，我们会再见的。”
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独自迎上了后方追击的玩家。
不多时，在杂乱的枪声过后，走廊拐角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炸声。
星辰陨落。
记忆里，盛宸迩从未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悲伤绝望。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肖芋和钟少淮用性命换他到达这里，他总该对得起队友，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参与者。
然而直至来到太平间，他才真正了解，最终任务的性质是什么。
冰冷空间内，微弱灯光下，铺满地板的大型拼图，连接着尽头的信息发射装置。
而拼图的图案，是厄运游戏的复杂图腾。
拼好拼图的瞬间，这里就会被当场炸毁，也就是说完成拼图的人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这本就是必死无疑的一条路。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会有其他的玩家找到这里，根本容不得人犹豫。
一滴泪在眼睫悬而未落，盛宸迩低头将腕表地图切换到C城。
地图显示，徐苍曦受了伤，盛绯迩暂时平安。
他联系不上妹妹，不得不先走一步，只当为她探路。
盛家子女，永不退缩。
*
距离本场游戏终止，倒计时3个小时。
C城东面的据点，设置在写字楼的天台，这里是贺屏四人的主战场。
装甲车直接撞塌写字楼的大门轧进了大厅，机.枪火力扫射，路晓凤在朝楼梯口撤退的时候，为了掩护贺屏后心连中数弹，登时栽倒在地。
冉素素尖叫一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他，她也中了两枪，好在穿了盛绯迩送的防弹背心，并无大碍，可全身骨头依然疼得犹如裂开。
“走！快走！”
贺屏和欧阳飞鹰一左一右架起路晓凤，一面向后射击，一面拖着他朝楼上转移。
他们集体闪进了楼梯间，并迅速将那扇安全门反锁。
路晓凤整个人都瘫软在冉素素怀里，温热鲜血染透了她的外衣。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想要说点什么，一张口就往外咳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半晌，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但……别怕。”
对不起，没能兑现承诺，陪你走到最后。
但是不要害怕，你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胆怯的姑娘了，我知道你能做到。
我相信你能做到。
冉素素嚎啕大哭，她紧紧抱住他，哪怕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仍旧不肯松开。
最后是贺屏用力掰开了她的手，他脸色苍白，强行将她带离了原地。
“素素，我们快要来不及了。”
欧阳飞鹰也在流泪，她哭起来毫无声息，也没有敢回过头去看路晓凤的尸体。
她只是愈发加快脚步，尽全力朝着顶楼赶路。
相比起坐电梯，徒步爬楼梯显然风险更低，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连续爬了十几层楼，都没有遭遇太强阻击，只偶尔有零散的玩家冒头，被击毙后等其他玩家过来增援时，三人便已提前离开了。
……直到在22层，还剩三层楼，通往顶楼的楼梯被金属门挡住了，无法继续通过。
他们只能被迫选择电梯。
然后在前往电梯的那条曲折的回廊里，他们与大批玩家狭路相逢。
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在这一次的正面重逢中，冉素素发了疯一样开枪横扫，竟奇迹般闯出了一条路。
后方的玩家依旧穷追不舍。
电梯间与走廊，隔着一扇厚重的门，要穿过那扇门很简单，但他们等待电梯到达的速度，不可能比玩家冲进去的速度更快。
欧阳飞鹰忽而伸出手去，她的指尖触碰到贺屏的掌心，只停留了半秒时间，而后就势向下，扯走了他挂在腰间的手.雷。
贺屏似有所感，他震惊回头。
“飞鹰？”
“我累了，就不去顶楼了。”她后退一步，红着眼眶阻止了他靠近自己，“你带着素素进电梯，我守住这扇门。”
冉素素闻言瞬间失控：“不行！我也可以守住这扇门，你让我……”
“可是凤儿想让你活着，他那么喜欢你，这点愿望我们总该替他实现。”
“……”
冉素素愣住。
欧阳飞鹰看了贺屏一眼，无比沉静的视线里，隐藏的是汹涌的爱意。
她知道他懂自己的心思，两人之间深刻的默契，会令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尽管这样对他，实在太过残忍。
果然，下一秒，贺屏将手里的枪也递给了她。
他颤声道：“我在现实等你。”
“一言为定。”
他与她同时背过身去，并未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泪。
这便是算是道别了。
因为来不及道别。
贺屏拉着冉素素，快步穿过了那扇门，前往尽头的电梯。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允许冉素素回头。
外面传来的每一声枪响，都无比锋利的剜在他心上，疼得他几欲窒息。
在电梯朝两侧开启的刹那间，爆.炸掀起的气浪震碎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一时间仿佛连脚下地面都在晃动。
贺屏双膝一软险些摔倒，他用力咬紧牙关，抬手按下了顶楼按键。
冉素素靠在墙上，一言不发给自己的手.枪换弹夹，她好像已经没有眼泪了，只剩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绝不能输，也绝不会输。
……五分钟后，两人解决了顶楼走廊的数名玩家，撞开天台大门，看到了满地散乱的拼图碎片，以及设置在天台边缘的信息发射装置。
面对这一幕，就像前面牺牲的那些参与者一样，他们都有了觉悟。
冉素素毫不迟疑上前，费力搬起那些和地砖差不多沉重的拼图，一块接一块整理拼接。
“幸好我对拼图比较擅长，厄运游戏的图案我也记得。”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里带着哭腔，“要是换作凤儿来，还真不一定能胜任。”
“是啊。”贺屏手上动作迅速，语调却很温柔，“你总是运气这么好。”
“真没想到啊小贺总，最后居然是咱俩一起完成最终任务。”
“这是我的荣幸，素素小姐。”
……
在最后一块拼图即将归位的时刻，冉素素听到了远处急促的脚步声。
她与贺屏对视一眼，点击腕表，给盛绯迩和徐苍曦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素素susu】：小妞曦哥，我们在现实等你们。
怀有信念，终将重逢。
*
距离本场游戏终止，倒计时2个小时。
盛绯迩和徐苍曦驾驶车辆，以南山公园为圆心，已经和留守在这里的大批玩家们，打了将近六个小时的游击战。
期间徐苍曦左肩中弹，换了盛绯迩开车，再后来油量告急，两人开始徒步前行。
他们本打算去与梁茉团队的另一名参与者会合，谁知还没来得及会合，远远就望见南湖方向火光冲天，有人在那里点燃了引线。
那名参与者用这种方式，吸引了附近搜索的玩家，而据点的真实位置在湖的另一岸，由此可以给他们争取赶去的时间。
凄冷月色下，盛绯迩的长发随夜风扬起，像是电影里被无限放慢的镜头，她流着眼泪看向腕表。
ABDE四城任务均已完成，她的哥哥，她的队友们，还有那些素未谋面却目标一致的参与者们，光点全部变灰。
腕表界面右上角代表团队的金色数字“4”，变成了“1”。
她与徐苍曦所担负的，是这场战斗最后的责任与使命。
不必再多言，他们都已做好了接受这结局的准备。
“曦哥，我们走吧。”
“好。”
……
南山公园的这一处据点，安插在南湖湖水之中，堪称难度最高。
站在南湖岸边，前方是深不见底的粼粼湖水，后方几百米处就是追击而来的玩家，跳下去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盛绯迩想，这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换作任何人来胜算恐怕都极低，只有通晓水性的自己能够做到。
“曦哥，其实你可以……”
“我不可以。”徐苍曦的半边肩膀连带着衣袖都已被血染红，他却如同丝毫不觉疼痛，只垂眸注视着她，眼底寂然生辉，沉静而温柔，“都到这一步了，不管怎样，我们都该在一起。”
她沉默片刻，终是释然地笑了起来。
“没错，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生也一起，死也一起。
两人牵了彼此的手，在玩家赶到的前一秒，双双纵身跃入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信息发射装置沉在湖底，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排列在那里的大型拼图。
诚然，要在水下将所有拼图挪回原位，远比在陆地上完成这项任务更加艰难。
这大约是盛绯迩第一次意识到，生于水畔，死于水中，是多么具有宿命感的一件事。
她今夜即将葬身于此，但奇怪的是，越是临近死亡的瞬间，她心底的信念感反而越强烈。
她不需要去征服什么，她要做的，只是不让那么多人的努力白费。
肺活量濒临耗尽，胸口犹如灼烧着一团火疼痛无比，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拼图推向正确的位置，而后忽觉腰间一紧，是徐苍曦向自己游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两人相拥着沉入湖底，她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他的心跳。
爆.炸时燃起的火焰，掀起南湖数丈高的巨浪，远观像是九霄落下的金芒，映亮了这漫漫长夜。
C城最后一处据点完成任务。
至此，厄运游戏四支团队共计24名参与者，全体阵亡。
与此同时，[城市战争]子游戏停止运行。
第126章 大结局 将来还有漫长的一生。……
[城市战争]这场游戏, 给24名参与者，多多少少都带来了身体与精神的双重伤害，尤其是身体方面的伤害, 导致他们平均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躺了二十天, 后又休养了一个多月才勉强恢复。
参与者们醒来后得知, 经过他们与创始人团队里应外合的共同努力，信息发射装置被毁，厄运游戏系统目前已大面积瘫痪, Baron那边就算要紧急修复，至少也需要三个月以上。
而对方显然是来不及了，因为内陆军方派出的兵力也已深入边境丛林，在与弥祀组织的周旋作战中首战告捷, 相信将其全体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战，Baron计划告吹, 输得极惨，他从此不可能再妄想利用厄运游戏控制和伤害任何人了。
厄运游戏不复存在，但飓风计划未来还会继续，以更加健康成熟的方式, 为军方选拔特殊人才。
盛玉良代表全体创始人承诺, 等飓风计划重新启动之时，会邀请24名参与者一起，对这一项目进行测试与监督。
毕竟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经验丰富并对此做出巨大贡献的前辈。
……
正值盛夏，痊愈的参与者们陆续出院，回到了各自正常的生活轨迹。
大家直接拉了个大群，偶尔在群里交流一下心得, 互相了解一下近期状况。
不得不说，游戏带来的后遗症依旧持续存在着，比如失眠、幻听、偶感疲惫，甚至还有人视力因此变差，或者听觉受损。
尽管医疗费用全部报销，相关部门也给予了补偿，但这过程终究是要自己承受，不晓得还会延续多久。
然而不遗憾，也不后悔。
他们所做出的牺牲，正是为了将来不再有更多无辜的年轻人因此牺牲。
这很值得。
*
八月份的D城，繁花似锦，明媚和煦。
盛宸迩放了长假，他刚在Z城结束了队内聚会，转而又与钟少淮飞往A城，去见盛绯迩和徐苍曦。
肖芋因为有一场漫画签售会要忙，独自去了C城，没能和他俩一起。
但盛宸迩和她约定好，过两天就去找她，并暗中买好了礼物。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决定不再回避，与她有个正式的开始。
在飞机上，他数度瞥向钟少淮，欲言又止，这样的细节当然瞒不过钟少淮，于是钟少淮好整以暇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