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铭霄沉默了。
有刀吗?给他一刀痛快吧!
栾承还没汇报完,霍铭霄拿起车钥匙准备走了。
“去哪?”
“去见我女儿,行吗?”
霍铭霄挤出一点礼貌无情的笑,栾承都不忍心提醒他,什么女儿,那是别人家女儿咧。
霍铭霄与陆沅沅约好了。
趁着她上兴趣班的时候,他会带着沅沅去风宴楼吃饭,时间掐得很准,等陆夫人来接她,他们已经吃饱喝足,完完全全瞒天过海。
计划是这样计划,真实行起来还是出了纰漏。
风宴楼最近来了一位宫廷手艺传人的师傅,上来一道白玉羹汤味美馨香,陆沅沅与霍铭霄对此道情有独钟,一大一小喝了两碗。可十来分钟后,霍铭霄察觉沅沅面上出现的小红点。
“沅沅宝贝,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爸爸,我的脸好痒。”
“诶,我怎么觉得我的身上也有点痒。”
霍铭霄的手臂上起了红点点,这种感觉莫名熟悉,不妙!
“栾承,栾承,赶紧去医院,我们过敏了!”霍铭霄抱着陆沅沅冲下楼,对着栾承一阵吼,他立马丢了烟钻上驾驶座,又通过后视镜里看着一大一小起了红疹子的脸,心头的怪异就没散过。
与此同时,远在北贡寺的陆鸢正在完成她的修行。
浮光师傅不讲情面,听说她是来找梁砚苼的,二话不说将扫帚交给她,吩咐道:“每天晨昏定时打扫庭院,打井水三桶,一周后再提此事。”
陆鸢是来找人又不是来找罪受。
但她有求于浮光师傅,他说什么只能照做,好在平日里也有健身,挑水扫地倒也不难。
第一天她天不亮就从民宿赶来,诺大庭院前前后后打扫一番,打了不止三桶水,算是圆满结束,结果却在倒水时手滑了,木桶倒刺扎入手心的肉里,略微刺痛,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湿。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瞬时想起了沅沅,接着陆夫人的电话打过来。
陆鸢皱了皱眉,接起。
“阿鸢,沅沅怎么这么命苦!霍铭霄那个杀千刀的竟然故意带沅沅去吃会过敏的蟹肉汤,他到底想做什么!你快回来吧,沅沅一直叫妈妈。”
陆鸢顾不得与浮光师傅的约定,立时往外冲。
浮光师傅没有拦着,他口口声声念着“阿弥陀佛”,目光望向庭院深处的厢房。
那里住着一个很久没见过外人的孩子,这些年有很多人为他而来,但又不仅仅为他。
浮光推开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皮肤过白的男孩头发又长长了些,他缩在墙角谨慎地看向来人,浮光往前走一步,他的头会压得更低。
“砚苼,你莫怕。”
“你要找的人,她终于来了。”
浮光的手悬在空中,犹豫间挤出艰难的笑,他看见砚苼脸上的喜悦,也听见了他低沉闷声而出的“飞鸟”两字。
砚苼那样快活,他不愿意打扰。
再将剩余的那句“只是那人最在意的不是你”给压了下去。
“飞鸟……阿鸢……”
从北贡寺下去的小道上,陆鸢仿佛有了幻听,她回头张望不见任何人影,寺庙钟声敲响,彻底惊醒她。
陆鸢来不及思索,只顾着催司机快点开。
她想不通霍铭霄的目的,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她的女儿也不放过?
他到底算什么男人!
陆鸢给霍铭霄拨过去时手都在发抖,一接通再也忍不住吼出来,“霍铭霄,你又发什么疯?那是我女儿,要是沅沅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
对方沉默片刻,却是栾承在说话。
“陆总,我们也在医院。”
陆鸢想也不想的挂断,最终是捂着眼濡湿了手心。
金城私立医院有陆氏的投资,当陆沅沅进入医院的那一刻,陆董事长紧接着收到了消息。
霍铭霄想不到那份上去,也没心思去隐藏,他只想让医生快点治好陆沅沅,护士让他冷静下来,说他也需要治疗,哪知霍铭霄跟破了天一样慌乱不安,大声疾呼,身上的红疹子也愈来愈多。
后来霍铭霄因过敏症状严重到昏过去,这才将他与沅沅分开。
栾承在一边看得清楚,霍铭霄十分重视沅沅,不管出于什么心理都令人无法反感,明明自己也发了疹子,就连医生也说要是再晚点说不定会引发一些并发症,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非要看着陆沅沅先治病。
现在是什么时代,医学发达、医生更不缺,而霍铭霄生怕陆沅沅没得治疗。
陆董事长和陆夫人不准霍铭霄靠近沅沅,他们理解也同意,直到陆鸢的电话打来将他骂了一通,栾承才觉得霍铭霄是真的在受苦受难,比起往日在青非的磨难还要揪心,青非是身体上的摧残,而这回是心理折磨。
“她骂你是不知道实情,为什么不让我跟她解释?”栾承盯着霍铭霄还肿着的脸和手,惊觉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语气随即温和些继续,“你就是自作自受,何必要偷偷见陆沅沅,真把她当自己女儿?”满满的都是替他不值。
霍铭霄不说话,他心里一直在想医生的话,过敏也会死人的,要是再晚一点那得糟糕到什么程度?他一个大人都难受的不行,沅沅那么小能承受得住吗?
栾承叹口气,替他倒了杯水。
“回头我会跟陆鸢解释清楚,说你不是故意伤害她女儿,你比自己女儿还紧张沅沅,怎么会害她!”
霍铭霄嘟哝一句,因为脸肿了说话也不利索,“不用。”
倔强给谁看呢。
第29章 服软
栾承不愿看到霍铭霄这幅落败的模样,当初在青非的时候也不曾见他这样难受,栾承觉得别扭,始终不理解霍铭霄对陆沅沅的态度,合适吗?这不还有陆鸢那层关系挡着在,按理说是不合适的。
“我出去抽根烟,你好好休息。”
栾承得出去透透气,否则他会问出来,霍铭霄愿不愿意解释是一回事,很有可能会触及到某种他们都不想提及的东西。
为什么对陆沅沅好?又为什么要跟踪陆鸢?是真的想“知己知彼”,可到目前为止他们与陆氏早已是上了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环岛的项目盈利,彼此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顶多是不出手不反水,至于往后是分是离谁也说不准。
栾承心里堵得慌,当霍铭霄助理这么久,他头一回摸不清自家老板在想什么。
病房门从里拧开,霍铭霄在身后叫住他。
“这次是我的问题,栾承,让他们那条防过敏的生产线重新开发新产品,只为沅沅一人服务。”
“……”栾承直接哑口。
霍铭霄神色暗淡,肿起来的脸好似消了一些,但比起以往的还是圆润不少,“你找个机会拿到沅沅的全身资料,我需要看到最详细的体检报告。”
栾承直直看着他,应了,“好。”
门合上,霍铭霄倒在病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一边想起沅沅过敏时红肿的脸,小家伙近乎昏迷中不停地喊着“妈妈”,他有片刻的懊悔,陆鸢在电话里对他的低吼来回在他耳边游走,她在哭,却因为母亲的身份不得不压住那份哽咽。
霍铭霄喉头发紧,心口也跟着揪紧。
在港城的新家别墅,陆鸢曾等过他无数次,他每送她一次花,别墅的花廊就会有她新种的一束,如果他以真心唤她,满花廊的玫瑰都会是她的回赠,可惜他弄丢了。
后来花廊一夜枯萎,花期终至。
玫瑰花谢,他却莫名想见到陆鸢,一旦思念情绪疯涨,便藏不住了。
陆鸢赶最快的航班回金城也要两小时后,她等不了这么久,当即联系纪廷峥启用他名下的私人飞机,时间能缩短到一个小时内。
上机前她托民宿的老板帮忙给浮光师傅带一句话,说她因为急事必须回金城、等事情办妥之后会回去继续履行她的任务。
民宿老板告诉她,“我这话是带到了,但是浮光师傅没什么表情,我听说他平时和蔼可亲,您那是答应他什么了咧,反悔了哦?”
陆鸢不好说起缘由,含糊圆完挂断。
沅沅生病住院她比谁都担心,剧团的编剧要找,但孰轻孰重她还能分清。
接着又告知了林樱此事,林樱让她别担心,“找梁砚苼的事不能急,就算你见到他本人也需要时间去磨合,说到底他只是霍言骁认定的小徒弟,但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适不适合他。我这边也有跟之前的编剧见面,如果他们能回来剧团的事不用愁,你就安心顾好你的宝贝女儿,其他事慢慢来。”
陆鸢松口气,“林樱,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最近收到很多粉丝的礼物和信件,她们对上一次的首演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再次出演。陆鸢,你给飞鸟开了个好头,我们还等着你回来带飞鸟重走辉煌。”
陆鸢有太多感慨要发,面对林樱有些话反而说不出来,心里热乎乎的,热气上涌弄得眼角也湿润润。
她降落到金城,是章粼粼带着司机来接她。
“放心吧,沅沅已经无大碍,就是看着心疼,我出来那会还在叫你。”
章粼粼本不想在此刻提及,却又忍不住,母性相通,女人在危难时很容易共情。
陆鸢红着眼眶,强打起精神点头,“你把事情从头至尾再跟我说一遍,我妈在电话里说是霍铭霄故意带过去,我仔细想了想,他如果是故意带过去断然不会去陆氏投资的医院,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霍总那边也出了事,至于是不是故意我不好回答。”
“他出什么事?”
“霍总也过敏了,如果真是故意带过去不至于连自己也中招,难道为了避嫌特意让自己过敏吗?可沅沅还是一个孩子,他想对付陆氏也没必要对一个孩子下手。”
陆鸢沉默会,他虽然会利用人达成目的,但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再说现下得罪陆氏有意义吗?他不会做这种得力不讨好的事。
或许,“他不想对付陆氏,但他想对付我。”
这样的理由是最能说服她的借口,除此之外她不会想别的。
陆鸢几乎是下车就跑,得亏她穿平底鞋不会崴到脚,章粼粼跟在她身后跑慢了一步错过了一趟电梯。
陆鸢上了住院区的vip楼层,门口有陆氏的人过来接她,刚走进安静的走廊,就在病房门口撞见了霍铭霄趴在门上往里看的情景。
快步走过去,整张脸的神色渐暗,而后扬声制止他,“你来做什么?”
她不想看到他!
霍铭霄转过身离开病房门一步,张张嘴还未出声又被陆鸢打断,“赶紧走!”
陆鸢下了逐客令,霍铭霄听得刺耳,他站在原地未动,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服软,“陆鸢,是我带沅沅去了风宴楼,我也不知那道菜有蟹肉,新来的厨师做的菜味道很好,我与沅沅多吃了一碗,谁能料到会过敏。”
“我有求你带她去风宴楼?你是大人,沅沅还是个孩子,就算是她求你带她去,你就要听她的话照做无误?霍铭霄,我不清楚你安的什么心,我们不欠你的!”她更是直接反击。
陆鸢目光锐利,瞪着霍铭霄时他近乎心神不稳,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脖子上还有红疹子未消,兴许是激动了,脸也跟着红起来,“陆鸢,我也过敏了,我能有什么坏心,难道对一个孩子下手还需要带着我一起生病?”
“请你离开,马上从我眼前消失。”陆鸢深呼吸一口,抓住门把手想要进去。
霍铭霄心口压着火,按住她的肩不吐不快,“你要搞清楚,是你女儿口口声声叫我‘爸爸’,是我好心带她出去玩,是我在做着一个父亲的角色!我不会害她,因为那是你女儿!”
“呵,我女儿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女儿可以喊任何男人当爸爸,那个人绝不可能是你。”陆鸢甩开他的手,“别碰我,离我女儿远点!”
霍铭霄从未如此心神不宁,他非得把话说清楚,随即拖住她胳膊往外拽,陆鸢力道不如他,走廊尽头的保镖沉脸走来,霍铭霄声音嘶哑低头道,“沅沅至少一直叫我‘爸爸’,她认我,我也不会害她!纵是你把我想的肮脏,我也不会害她!”
肮脏,他竟然还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面目,挺有自知之明。陆鸢示意那些保镖不要过来,保镖不放心的站在稍近点的地方等候。
陆鸢冷不防笑出声,满目皆是嘲讽,“你还是你,从未变过。霍铭霄,你就这么爱‘喜当爹’,我的女儿还不够,连自己的初恋不知道哪来的孩子也要抢着当,你是有绿帽癖还是什么毛病,男人做到你这份上真叫人惊喜。”
“陆鸢!”握着她胳膊的手逐渐加重力道,霍铭霄双眸透着红血丝,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陆鸢继续往他伤口上撒盐,“沅沅是你亲生女儿吗?你这么上赶着做给谁看?我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对你而言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过去是我不识人瞎了眼,但你休想欺负我女儿!”
话落下,再用力推开他,霍铭霄失了神也失了语,踉跄往后,挣着说道:“我只是想对她好,并无恶意!”
陆鸢上下冷冷扫他一眼,嗤笑道:“你配吗?早知道她容易过敏,你却处处踩雷,你就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请你铭心自问,那条为她开发的生产线至今有多少是为她做的,漂亮话谁人都可说,你霍铭霄为了名利自然也可以,而且比旁人说得更响更好,你若是真心实意就不会忘记她的禁忌。”
她的话好似一把刀,刀刀刺在他心口。霍铭霄不能否认她的推断,因为他的确没有料到这一茬,他要是真记挂着陆沅沅会轻易过敏这事,也不会双双进了医院。
“霍铭霄,你没有心的,就算有也不会是对我们。”
陆鸢最难忘记她痛到没有知觉,耳边还能不断回响他那句决绝的话,“陆鸢,死了吗?别让你的私生女见谁都叫‘爸爸’,我没兴趣当便宜爹!”
最扎人心的话是他说的,也是他轻易忘记的,他能忘,她不行。陆鸢会用这句来谴责自己的过失,并不想因为他的服软而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