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了岸,他就不准备再上去了。
他想的很清楚,把过去的一条条悔恨删掉,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与陆鸢一起,他会把陆沅沅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好好疼一辈子。
到黎明,霍铭霄才稍稍睡了会,醒来发觉鼻子堵住了头也昏沉沉,再看露台的门关了一半,料想是被夜风吹感冒了。
金城的十月已经有了寒意,他现在不能感冒,他还要去见陆鸢见沅沅!
霍铭霄感冒鼻塞不是大事,但还是第一时间叫来了郑医生。他是霍铭霄常联系的私人医生,早前也为霍铭霄的爷爷治过病,算起来颇有交情,他爷爷走之前也跟郑医生透露过对霍铭霄的担忧,郑医生看着霍铭霄一步步成长起来,中途心酸不提,希望他有个圆满的家庭倒是真的。
“铭霄,你这次回金城就定下了吗?”
“是有这个打算,这不刚在金城有了一处居所,以后两头跑也有停留的地方。”
郑医生欣慰道:“没错没错,住在自己家里总比住酒店舒服。你现在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工作再忙也要好好锻炼,过敏症状会逐步缓解。”
提起过敏,霍铭霄忽然想到沅沅那份检查报告,“郑叔叔,您那边做过陆沅沅的血液抽查,她那边的报告没什么问题吧。”
“啊,这,那份报告我已经交给栾助理,他没跟你提过?”
霍铭霄见他神色慌张,似乎有什么事藏着,“我记起来了,他随后是给了我一份资料,我担心有什么差池,毕竟我那时看了一眼就飞出国,有很多事都来不及问你。”
郑医生沉沉叹口气,“铭霄,我现在以长辈的身份对你说这些话,希望你能听进去。你爷爷走之前还曾嘱咐我要照顾你,我照料他半辈子,知道他最疼你这个孙子,你若是能娶妻生子有个圆满的家庭他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
霍铭霄三两句牵出他的实情,只是越听越不对劲。
“你与陆氏的女儿联姻仿佛就在昨天,联姻没有感情基础离婚也情有可原,但陆鸢的女儿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们不能这么断了啊。”
霍铭霄怕不是感冒昏了头,他竟没听清郑医生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能听见,就是连在一块疑惑成团。
“总归是你们老霍家的血脉,总要认祖归宗,到时带着沅沅去拜祭你爷爷吧,也让他在地底下心安。”
霍铭霄双手发麻,送走郑医生他才猛地冲进书房。
他与陆沅沅同时过敏的第三天,栾承在电话里告诉他有份文件放在了书房,他找遍了书房的每个角落始终不见多余的文件。
是文件长了脚,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此时的栾承还未回国,他在替霍铭霄做收尾工作,忙到昏天暗地,手上点了一根烟歇上半刻,接着收到了他的电话。
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栾承,你放在书房的文件去哪了?”
栾承手上的烟灰掉在裤子上,他顾不得去拂,后背上了一层冷汗。
“上个月十五号你回了一次金城,做了什么?”
他还是沉默。
“我替你回,你把那份文件又拿走了,栾承,你反了天了!”
电话挂断后,栾承就着最后一口烟狠狠吸完,吐出袅袅烟雾实在难受,他的确是回了金城,又亲自拿走了那份鉴定书撕了个粉碎,他曾想既然霍铭霄对陆鸢后知后觉的情根深种,就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秘密,他打赌如果无人提及,陆鸢至死也不会说出真相,他打赌,却未能料到霍铭霄会提前知晓。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到底是天意,为何总要捉弄人。
一片狼籍的书房,大平层的各个角落都散发着阴郁的气息,霍铭霄找郑医生要回了那份亲子鉴定,他与陆沅沅的关系骤然坦白。
他是又哭又笑,刀尖刺中了心脏,刀刀见血却不能要他的命,他为此丢了半条命,找到了陆鸢愿意以真心换真心的原因,庆幸他这辈子都与陆鸢有了更深的羁绊、分不开,也后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她的真心。
玫瑰凋零还能复原吗?
纸玫瑰可以,但真玫瑰成了孤魂,夺走了他的心。
陆鸢曾撕裂般的疼,霍铭霄在此刻终于感受到了。
第33章 报应
霍铭霄当初买那套大平层就是想着他要在金城安定下来,有了稳定的住所便能更好的接近陆鸢,他还想着就算现在陆鸢不待见他,那以后呢?她向来对人心软,他不信自己的真诚感动不了她。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当初为了前途骗了她,是他有错在先,他愿意为了陆鸢低头,多低都行。
时间一久,陆鸢总会谅解他。
“对啊,总会再回头看看我,陆鸢,你回头看我一眼。”没有任何人烟气的房子,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气息,霍铭霄倒在一堆酒瓶里迷失了方向,他喃喃自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无助到极点,直到栾承夺走了他手中的酒瓶。
“别喝了!你就算在这里喝死了她也不会来看你一眼。”栾承的话一刀插进他喉咙眼,差点让他呛死过去,又宛如倒在冰渣子里,他全身都被冰刀扎穿,痛苦弥漫开来,唯有一双透着红血丝的眼还有那么点生的希望。
霍铭霄低垂着脑袋,缓缓站起来。
“栾承,你他妈的应该早点告诉我实情,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他还未失忆,还能记起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如果以前是想着得到权势利用一个女人又何妨,大不了再心软回头罢了,现在是求着陆鸢回头,他还得考虑陆沅沅的身份,他凭什么求陆鸢的真心,是他混蛋硬生生掰断了两人的缘分!
栾承心中更加烦郁,“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从一开始我就劝过你。”别深陷,不要爱上一个对她不好的女人,到头来后悔的只有你而已。
霍铭霄哪里听得进去,他一心念着那份鉴定书,有了软肋也有了盔甲,那是一把双刃剑,却足以划开他与陆鸢的距离。
霍铭霄痴愣在原地,栾承走向窗边轻叹一声,“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晚回来半天就变了样,事情已经发生,你在这借酒消愁没有任何用,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栾承推开窗户,清冷的空气传进来,不管霍铭霄听不听得进去,他还是要对他说清楚,“上月十五号我的确回来过,那份鉴定书也是我撕碎的,当我看到鉴定结果时你已经与陆鸢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陆鸢不是普通女子,她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她没在港城说起这事必然有她的原因,我何必多此一举让你知晓。”
栾承吹了太多寒风,嗓子眼都发冷,“我之所以会这样做完全是局势所迫,当初即使没有陆鸢的帮衬,我们也会与谢里曼离不了干系,陆鸢是这场局里无意跳入的棋子,你把她丢弃在外是你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与谢里曼的纠葛会牵扯到你的一生,被他们牵住软肋何不从一开始就斩断?老板,我们走到这一步绝非易事,你在国外帮谢三少处理家族丑闻积了多少仇怨,你还想他们盯住陆鸢么?”
这是实话,也是栾承能想到怎么帮霍铭霄摆脱困境最有效的方法,既然是他的逆鳞,那么就保护起来,而保护的前提是再无关联。
可惜他低估了霍铭霄这份后知后觉又来势汹汹的感情,他顾不得商界的威逼利诱和丑闻缠身,他只要一想到陆鸢的忽视,浑身上下便没有一处完好的痕迹,像是被看不见的荆棘裹了一层又一层,荆棘刺条深入肌肤,勒出了疼痛不已的血珠,滴滴落在光裸的地面,被寒风凛冽成了冰锥,他坚持不了太久了,他是从冰窟窿爬上来的败类,是因为荆棘上最艳丽的玫瑰唤醒了他,又怎能允许那抹光再次消亡。
他要玫瑰,就要经受无尽折磨,即便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要陆鸢,我要她回来!”霍铭霄冷不防冲过去,朝着栾承的脸挥去一拳,栾承纵使有足够的冷静也被他这一拳消磨了,隐隐压抑住的怒气让他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另一拳孔武有力毫不犹豫往霍铭霄脸上招呼。
霍铭霄喝了酒身子没什么力,但栾承不同,他像是要把他打醒一般,拳拳到肉,他见不得霍铭霄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是真下了狠手,“你他妈在这装给谁看?陆鸢能看到?还是你的女儿会心疼?霍铭霄,你振作起来,行吗?”
他彻底垮了,被栾承压在地上狂揍时,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眸中无神,嘴里不停念叨“我要阿鸢回来,我要沅沅回来”,可到底能不能回来,自个心底清楚得很。
打累了,怒气与酒气都消散了。
栾承往他嘴里塞了一支烟,霍铭霄抽出来麻木的握在手心里,烟头已经点燃,他似毫无知觉的捏住,栾承眉头微皱、视而不见,好似闻到了肌肤烧焦的味道,他猛抽几口试图用尼古丁麻醉自己。
“多大人了还玩自虐,霍铭霄,你在青非被人活埋的时候也没见你选择放弃。”
霍铭霄自嘲笑道:“青非活埋的时候也是她救了我,是陆鸢救了我。”他都做了什么,以为爱他就是一辈子的事,结果短暂如玫瑰到了花期,凋谢了爱也没了。
栾承又点燃一支,他想不出多余的话来继续他的话题。
“我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她该有多恨我,在我利用她又辜负她的同时把她捧来的真心摔了个稀巴烂,我后悔了,或许知道在青非的人是她后我就感到了后悔,但我没法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如果没有权势我还是当初那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我拿什么去爱她。”
“你做得够多了,放弃了谢里曼的引路项目,把环岛项目还给了她,你甚至与蒋氏合作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剧团,你曾经得到过的利益现在都还给她了。”
霍铭霄的笑比哭还难听,他低吼残笑着,“你不懂,她在意的远远不是这些。”
陆鸢在意的是她被抛弃的真心,没有被重视的爱,她在乎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他想回头时她却收回了所有爱慕,“我没有机会了。”
这一刻的霍铭霄比谁都清醒,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理智预判了他的将来。
栾承在很多年后才读懂了他的小心翼翼,明白了他是如何成为这段感情里的“矮子”,霍铭霄愿意把真心奉上,只要陆鸢接受,他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霍铭霄被栾承揍了一顿,身上还留着伤,加上风寒入侵连烧三天,人都要差点没了,从病房里醒来的一瞬,栾承正要问他感觉如何,却见他一双眼又恢复了鹰眸般的锋利光芒,他便知霍铭霄又活过来了。
栾承当时揍他太狠了,这会子心存内疚,但同时认为自己做的没错。
“栾承,有些话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
他皱眉看过去,霍铭霄好似变了个人,明明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却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心境早就与先前截然不同。
很显然是那个真相改变了他。
“我印象里没有见过陆鸢,按照沅沅的年龄推算应该是在我去青非之前的日子,那段时间我没来过金城,刚回国只待在了港城,你帮我调查她何时去的港城。”他需要知道更多真相。
“明白。”
霍铭霄嘴唇发白,大病初愈精气神倒是满的,如果看得仔细点会发现他是在逼迫自己好起来,这种法子骗不了栾承,他看到也选择了忽视,可心里也闷得慌,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青涩走到今天,没有哪一步是走得安稳的。
“我生于霍家倒是被‘私生子’的名号跟了一辈子,我父亲不要我,只有爷爷顾我死活,他走后我被当皮球一般踢来踢去,那些年过的是生不如死的苦日子。后来是有了你在身边帮我,对我也无二心,我很感谢你。”
“我这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从未对谁感到亏欠,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陆鸢的苦衷,她将会是我一生的欠缺,我想弥补她弥补沅沅。”霍铭霄缓缓叹气,继续道,“我也深知自己的过错无法求得她原谅,但我不会放弃,栾承,你对于我而言是伙伴更是兄弟,往后陆鸢和沅沅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像对我忠心一样对她们。”
栾承低着头,烟瘾又犯了。
“我更不希望你再用利益谋略去衡量她们,从今以后,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比她们更重要的存在了,谁若是伤害她们一分,我定会百分报回来。”
霍铭霄的决心有震撼到他,栾承忍不住为他担忧,“你就这么确定她们会领你的情?当时你拖着不离婚,是陆鸢逼着你签的字,她要是想脱离你,有的是办法逼你,我早说过她不是普通女人,狠起来你我都比不上。”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我与沅沅还是亲父女,她不要我还有沅沅,我的女儿很粘我,她很喜欢我,恐怕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与她的关系。”提起陆沅沅,霍铭霄面上难得的泛起笑,“你知道吗,我就在庆幸那些时候我对她的态度是真好,也许在冥冥之中有了上天的指引,我舍不得对她太坏,也算是上天对我最大的仁慈。”
栾承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已经不需要他的劝慰,霍铭霄彻底醒了,他甚至算好了下一步、下下步的计划,这才是霍铭霄,明知道陆鸢不会轻易原谅他,便从沅沅着手,他还是那个懂得人性弱点的男人。
霍铭霄看着他离开,也读懂了栾承眼中的神情。
求不得的非要,就是他卑鄙的本质罢了,可他别无他法,走到深渊尽头前他斩断了后路,一跃而下就后悔了,他跌落在陆鸢的谷底,想要见她就得一步步往上攀,绳索不够他想办法,只要与她有关就行。
飞鸟剧团新剧目上演前,霍铭霄无数次前往剧场,他托林樱的关系偷偷溜到休息室外,藏在阴暗的角落看着陆鸢如飞鸟起舞,他早料到舞台才是她的梦想之地,却不曾预料到她会真的在舞台上重生。
陆氏牵制了她飞翔的翅膀,在飞鸟剧团的陆鸢才是真正的活着,以挥洒汗水浇灌梦想,生命顿时变得鲜活,他仿佛看到陆鸢背后融着的光,逐渐沉迷不舍放开。
后来霍铭霄再也进不去剧团的休息室和后台,思来想去应该是陆鸢知晓了他曾来过这里,他回回吃了闭门羹,便返回陆宅门口守着,谁知陆家安保更加严格,好像猜到了他会来而专门增强的安保措施。
霍铭霄有好几次在陆鸢上车前拦住了她,每每张嘴要与她说话,就被陆鸢冷漠的眼神制止。
他能说什么,说“陆鸢,我知道沅沅的父亲是谁,我是她爸爸”吗?他敢保证陆鸢压根不会理他,还会骂他疯子。
最后只能跟在陆鸢车后护送她回去。
陆鸢哪里需要他的护送,只要他不跟上来,陆鸢至少会解散掉十来个安保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