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他似乎,只是想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
千凝紧张地咽了咽喉头。
戊玖一吓,却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千凝前面,千凝想把戊玖叫回来:“玖玖!”
戊玖不言不语,也不退一步。
陆决面容蒙着一层阴翳,眼神忽闪,蓦地哂笑一声。
骤然,戊玖面容扭曲,在陆决的面前,她不过蚍蜉撼树,别说一招了,能不被威压立刻捏爆魔丹,都算撑得住了。
千凝立刻扶住戊玖,道:“陆决,你放过戊玖!”
她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够和陆决交换条件。
有,那是她自己。
只看,陆决眯起眼睛:“过来。”
千凝迎着男人,眼瞳里一片清明,她看了眼戊玖,戊玖果然没露出痛苦神情,她朝前迈出一步。
陆决或许觉得她走得太慢,手一拢,蓦地,一阵魔气推动千凝,千凝在趔趄之中,撞进男人宽大的怀抱里。
她手掌抵在他胸膛,男人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她抬眼,正好对上陆决低垂的眼睛。
那双眼里,瞳孔周围蔓延红晕,不难想象,他冷静的躯壳下,压抑着怎么样的滔天怒火。
他的手轻按在她背上,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想走的。”
果然早就被察觉了,守株待兔呢。
千凝压着嘴角,她低垂下眼睫,眼角余光看到,忙着打架的谢承宣和凤元衡,终于知道自己给人做了嫁衣。
他们纷纷散开,警惕地盯着陆决。
谢承宣那一方,一个师弟心惊不已:“大师兄,他就是陆决?”
那种对强者天然的臣服与恐惧,萦绕在七人心头。
谢承宣望着陆决,攥紧掌心。
陆决,和百年前,变化并不多,煞骨并没有毁了他,而是铸造出一个魔界之主。
百年前,谢承宣仰望陆决,百年后,他依然轻易就会被陆决碾压成渣滓。
他已经在考虑,若这一行要折损师弟师妹,那不如他以一己之力挡住陆决,让师弟师妹们趁机逃回修真界。
而凤元衡脸色也十分不好,在他的计划里,陆决应该是被修真界的沈誉拖住,他好趁机夺走玄天皿!
却不知道陆决怎么就过来了,而玄天皿,正乖顺地倚靠在陆决怀里。
陆决忽的笑了笑。
对着凤元衡那一方,他只举起左手,道:“凤元衡,你早该死了。”
凤元衡的几个护法神色紧张,簇拥凤元衡后退:“少主,快逃!”
百年来,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是能逃则逃,因为事实上,他们也打不过陆决。
“不行,”凤元衡不甘心,陆决可能和沈誉打过,说不定此时不若巅峰时期,他有了点信心,“必须把她抢夺回来!”
魔修:“少主!”
如果抢不到玄天皿,他们在荒渊的最后栖息之地,也会保不住,他们抵抗不住无极门的南伐。
凤元衡下定决心,朝陆决冲过去,他身边其余魔修无可奈何,只能护在一旁。
剧烈的魔气波动,引得四周昊海结界的光芒,都扭曲起来,为防被伤,谢承宣护着师弟师妹往后避让,他极目眺望,只看千凝在陆决一旁,却没受半分影响。
那么近的距离,她和那个叫戊玖的魔修,一动不动,就站在陆决身后。
陆决好像为她撑了一片防护结界。
这是保护?谢承宣想,却不知道陆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他的思考被打斗打乱,凤元衡一派与陆决打起来,只三招,谢承宣就看出来,凤元衡根本敌不过陆决。
可是陆决杀了凤元衡后,必定会对付他们。
他们该怎么做?
沈誉前辈呢?前辈说要拖住陆决,如今陆决到昊海结界,前辈是出事了吗?
未知的局面,着实令人焦心。
陆决明明还护着一个凡人,然而,约摸二十几招,凤元衡身边的魔修又死了三个,最后一个魔修劝:“少主!快走!”
凤元衡再是不甘心,也应当走为上策,不过,这回,是真的走不了了。
陆决手掌一片焦黑,额间魔纹若隐若现,煞骨之力,慑住在场所有魔修,再过七八招,凤元衡一个不慎,胸腔被一道可怖的魔气贯穿!
他“噗”地喷出一口血,而下一刻,陆决手掌握拳,操纵魔气,把他的魔丹拽出来。
结魔婴期的魔丹,已有婴孩模样,这样被活生生拽出来,爆出一声啼哭,没做防备的几个天剑阁修士,耳朵都出血。
陆决冷笑一声。
他手往一旁挥过去,婴孩模样的魔丹,不受自己控制,往昊海结界冲去!
“少主!”仅剩的魔修肝胆欲裂。
可他来不及阻止,凤元衡的魔丹冲进昊海结界七里地之内时,天上立时布满阴云,几道雷劫砸在魔丹上,魔丹痛苦不已,却被魔气裹挟,眨眼间越过七里地,碰到昊海结界。
昊海结界不动如山,而凤元衡的魔丹,烟消云散。
他的本体,还保持惊骇恐惧的面容,一阵风过,簌簌化成尘埃。
“陆决!我杀了你!”剩下的最后一个魔修,朝陆决冲过来。
陆决看也没看,蓦地,那魔修的魔丹在体内自爆,爆体而亡。
这一切,看在谢承宣几人眼里,他们好似预料到自己的未来。
他们的七星阵,堪堪与凤元衡打成平手,陆决却能五十招内,消灭凤元衡所有人。
太恐怖了。
所有人都青着脸,横剑对着陆决。
陆决看向他们手里的剑,目光轻轻一动,似乎想起,自己曾是个剑修。
修真界的人,也都该死。
他缓缓抬起手,汹涌的魔气朝七人冲过去。
下一刻,变故突生,一道雄健有力的灵力自半空出现,打断陆决的攻势。
别说那六个修士,就连一向稳重的谢承宣,脸上都是一喜:“沈前辈!”
千凝好奇地看过去。
半空中,一个翩然身影缓缓落地,他穿着的,和谢承宣衣裳制式不一样,而是玄青色的广袖长袍,乌黑的长发未束冠,缕缕上扬,他本是垂着眼睛,在脚尖落地,衣裳头发纷纷垂落之时,倏地抬起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千凝感觉他不是在看陆决,而是在看陆决身后的自己。
他双眼狭长,眼尾微挑,那是一双含着潋滟春波的桃花眼,加之鼻若山峦,嘴唇润而饱满,脸型骨相流畅,若说陆决是朗朗满月的正派长相,那这人,就有如上弦月之朦胧。
却见男子眯起眼睛笑,脸上一派的欢快:“陆决,好久不见。”
这个冷清的声音,与先前,传话给千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陆决冷冷地动嘴角:“沈誉。”
果真是沈誉。
不过,仅仅这一眼,千凝就想,如果去修真界,她不会找沈誉当靠山。
菜菜好奇:“为什么啊,这人长得这么帅,修为还是元婴期后期,估计是现在整个魔界能和陆决打平手的人了,当靠山应该挺可靠?”
千凝:“我感觉他是个变态。”
菜菜:“……”
眼下,沈誉用一副熟稔的语气,对陆决道:“别来无恙,上回见面,好像是一百多年前的宗门大比?不过你怎么回事,我们这么久见一次,你居然让你的左右护法拖住我,跑到这来了。”
谢承宣听罢,大松口气,原来不是沈誉打不过陆决,这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碰上。
相较沈誉的忆往昔感慨,陆决面无表情,一个杀招就往沈誉脸上罩过去。
沈誉遗憾地说:“完全没有半点同辈之谊。”
他神态轻松,一下化解陆决的杀招。
紧接着,两人跃于半空,一道红,一道玄青,每次交错时,势必爆开极其强大的灵力与魔气。
这战斗感观是截然不同的。
先前,凤元衡对谢承宣,双方都十分谨慎,打得有来有回,而陆决对凤元衡,凤元衡是拼尽全力,陆决却有所保留,现如今,陆决对沈誉,两人谁也不服谁。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进行上百招的较量!
这沈誉确实有点东西。
与此同时,谢承宣到千凝身边,他抓住千凝的手臂:“姑娘,来不及了,快跑!”
昊海结界的漏洞,就要弥合了,而除了原先被陆决破坏的传送阵,天剑阁还有一个备用传送阵。
现在,谢承宣就要开启这个备用传送阵。
这是千凝在七天内,最后一次离开修真界的机会。
千凝脸色也难得沉重,她带上戊玖,九人再度靠近结界七里之地的边缘,谢承宣与师弟师妹们结印,准备打开备用结界。
千凝心口突突地跳着,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乍然,她身后发出“嗤”地一声,那是血肉被撕破的声音,她后背,溅上一些温热而滚烫的液体。
不会吧。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音,不会吧。
她缓慢回头,便看戊玖拦在她身前,她的魔丹,被一道凝成实质的魔气攥住。
而戊玖,双瞳瞪得大大的,已经没有气息。
随即,失去魔丹的戊玖的尸体,被风一吹,就变成了灰烬,四处碎开。
千凝嘴角轻轻一动。
菜菜说:“……陆决的速度太快,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原来是,与沈誉战斗中的陆决,还能抽出精力,关注到千凝一行,他做出决定,即使重伤千凝,也不能让她离开魔界。
是戊玖为她挡下这一击。
千凝的脑海里,骤然回想起,戊玖说过,她的命是她的。
直到她死之前,她都这么认为,可不是这样的,明明一开始,千凝只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思靠近她,戊玖却一直心怀感恩,时时记得她的好,被她坑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没察觉有问题。
亦或者,即使察觉有问题,她也从不怀疑千凝。
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这个小姐妹。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她没有能力,保护住戊玖。
那道魔气,捏着戊玖的魔丹,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若她还想走,戊玖的魔丹就会被立刻捏爆,戊玖就彻底消亡于这个世界。
千凝忍住喉头酸涩,指甲掐住掌心。
那道魔气,慢慢靠近她,似乎在试探她是否反抗,若反抗,则会伤她。
菜菜不敢大声:“……哎,戊玖虽然可惜,但你也没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魔界。”
千凝说:“我知道,但戊玖的魔丹不能被捏碎,而且,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
菜菜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它选择相信千凝。
千凝身后的修士,发现魔气对千凝的动作,大惊:“避开!”
千凝恍若未闻。
但因为开启备用传送阵,须得七人之力,他们谁也走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魔气化成粗绫子,卷住千凝的细腰,一下把她往回带!
千凝闭了闭眼。
风卷着她鬓边发丝,贴在她的嘴唇上,戊玖的魔丹被要挟着,跟在她身侧。
在陆决卷回千凝的瞬间,一刹那,一道比任何时候还要强大的杀招,朝沈誉击过去,沈誉不得不避开,下一刻,就看陆决手里揽着一个女子。
是那玄天皿。
陆决立于半空,暗红衣袖猎猎,他淡淡地看了眼沈誉,不恋战,往后一退,后脚踏入一个半空裂开的传送阵。
陆决带着玄天皿跑了。
沈誉“啧”了声。
因为千凝的离开,那边在开启传送阵的修士也不得不停下,谢承宣问沈誉:“前辈,现在该怎么办?”
沈誉耷拉着长卷的眼睫,有些厌烦:“追。”
跟陆决对打,好不容易有点意思了,但陆决居然抱着人就跑,太扫兴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决回无极门。
他们能把千凝带出来一次,却一定带不出来第二次。
这时,陆决落在离昊海结界三千里的地方,尚在极北之境,临时结成的传送阵,并不能将他们传送回无极门。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
早在大婚之前,他就察觉到,女子和修真界的人有所联系。
她想走。
这段时间,他隐而不发,只是给她机会,而她却真的胆敢在大婚之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他身边。
他一手掐住千凝的下颌,目光冷得,几乎能结成冰霜。
千凝不惧,直直地看着他,问:“现在,玖玖的魔丹可以给我了么?”
陆决眯起眼睛。
在她眼里,他就比不过一个戊字卫的魔修?
他不答,又问一句:“为什么要走。”
千凝那双眼睛,恢复光明之时,与他想象的一样,温和清澈又明亮,被她装在眼里,就是被她好好爱着,全身心地爱着。
可此刻,她的眼里,再不是只专注地看着他。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艰涩:“因为,你不是我的十三。”
“陆决,你为什么,要装作我的十三?”她抬手打在他胸膛上,眼泪盈满眼眶,“你骗我,你骗我!”
她说,他骗她。
陆决哂笑:“我从没说过我是十三。”
千凝用力掰他环着她腰肢的手:“但你没说你不是!”她直直盯着他,两行清泪慢慢流下来:“你骗我,陆决。”
她叫他陆决,不再是“十三”。
陆决的心,堕入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在他百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他脸色黑沉沉的,额中心的荼蘼魔纹,却有一瞬的闪现,好一会儿,他将被煞骨侵蚀,仍有些焦黑的那只手,放在千凝脖颈上。
他似乎又在考虑,此时此刻,是否应该杀掉她。
千凝轻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与以往每一次,他想杀她,她慷然赴死不同,以前的她,是知道他是十三,所以无怨无悔,但此刻,她已然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