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热恋——周沅
时间:2021-11-15 08:17:31

  八成是跟外婆又吵架了。
  “好,你等着我,马上到。”江宁放下手机,发动引擎把车倒出去,开出了医院。
  长尾巷十年前就拆了,他们赶上了拆迁好时候,家里赔了两套房都在寸土寸金的城南,距离长尾巷原址不远。十年前江梅回滨城,不顾江宁的反对坚持装修了其中一套,她和外婆一起住在里面。
  江宁以往一直走滨城桥绕开春江路过去外婆家,这次因为撞到林晏殊,让她心情有些乱,就没注意。回过神的时候,导航已经把她指到了春江路上。
  春江路是横跨滨城的一条主干道,把滨城一分为二,一边城东一边城西。十年前的春江路就是贫富分界线,其中最有名的对比是长尾巷和春江花园,春江花园在春江路滨河路段西,高档别墅区,开盘独栋价格在千万以上。
  长尾巷在春江路滨河路段东,旧小区和城中村挤在一起,混乱而贫穷。
  当年江宁住在长尾巷,林晏殊住在春江花园。
  虽然隔着一条路,只有百米距离,但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春江路单向三条快车道两条慢车道,路面宽阔,笔直通向远方,路灯高悬在上空。江宁一路走快车道,穿过横跨在滨河上的大桥便看到了长尾巷原址上伫立着的高楼。
  巨大的滨江一号四个字贵气逼人,亮在上方。滨河两岸的旧建筑全部拆除,建成了公园,成了滨城新的地标。
  处处透着新,贵气逼人。也确实贵,单价上了三万,滨城如今最贵的地段。
  江宁下意识往右边看了眼,没看到春江花园漂亮的白色房顶。
  树木高大,甚至连春江花园的侧门都遮住了,别墅区隐在其中,道路两旁高大的女贞也被砍掉种上了桂花。
  没有熟悉的痕迹,这里仿佛一座新城。
  江宁打开了车载音乐,陈奕迅的声音在车厢内响了起来,唱的是好久不见。
  她曾经很矫情的想过重逢,想过再见。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体面又优雅的问候彼此。她不会慌乱,她会用最漂亮的姿态面对林晏殊。林晏殊可能已经结婚,可能有了孩子,林晏殊也许会问她最近好吗?
  江宁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她会说,我过的很好。
  可事实上,她和林晏殊的重逢平静的像是从来没有起过涟漪的湖面,没有风也没有雨,连一句心平气和的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江宁开过滨河路段,进入左转车道。主干道的红灯漫长,足足有七十秒,江宁切入下一首歌。
  春江广场四个字突然出现在左前方,江宁定定看着。春江广场在十年前随着长尾巷拆了,怎么还在?
  身后喇叭声响,江宁才回过神,缓缓把车开过了路口。
  看清了第五个字:新春江广场。
  旧的春江广场在长尾巷的北边,当年随着长尾巷一起拆掉了,这是新建的。
  江宁踩了一脚刹车,转头看到春江广场的正门有一家肯德基。落地窗上蒙着一层雾,但也能看清里面没有人。可能广场新开也可能是晚上,整个商场都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
  快要过中秋节了,广场中央悬挂着巨大的灯笼,色彩搭配的热闹。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这种热闹显得更加凄惨。
  春江广场换了地址,重建了商场,除了那家肯德基,跟原来的广场没有任何关系。
  江宁抿了下唇,收回视线往前开去。
  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她和林晏殊的第二次见面。
  江梅在滨城待了半个月,舅舅和舅妈打了三次架,吵得不可开交。两室两厅的小房子,也确实住不下那么多人。
  江梅给她办完入学手续,便匆匆离开了滨城。她为江宁花光了积蓄,要去外地打工赚钱。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江宁送江梅到春江路上的大巴上车点,就在春江广场正前方。她撑着伞看着江梅坐上了车,江宁追到车前,想叫住人,又知道不能。
  “在这里听话,妈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江梅隔着车窗叮嘱,“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妈妈的辛苦也值得。”
  江宁隔着车窗攥着母亲的手,不舍得松,也不敢松。
  “走了走了,送人的离远点。”大巴司机喊道,“车开了。”
  “走吧,回家吧。”江梅掰开了江宁的手,“不用太节省,需要钱跟我打电话,再见。”
  江宁停在原地看着大巴车开出了上车点。
  车玻璃合上。
  雨雾浓重,车玻璃上很快就布满了雨水,她看不清江梅了。
  大巴车缓缓开远。
  江宁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的长大是在一瞬间发生。她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不再被江梅护在怀里,她的壳被打破了,她被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
  大巴车带走了母亲,也带走了江宁和城市唯一的联系。
  十四岁,说小也不是很小,能自立生活,毕竟法律都以十四岁为界限,满十四岁就能负起部分责任。但十四岁,到底还是个孩子。
  江宁干了一件很幼稚的事,她追了大巴车。秋雨寒凉,寒风凛冽,江宁跑的太快,风刮翻了雨伞。
  她慌忙转身,一辆电瓶车疾驰而过碾上了雨伞,咔嚓一声响,伞骨断裂。电瓶车扬长而去,江宁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大巴车也通过了红绿灯,转弯便消失不见。
  风卷着残破的雨伞奔向远方,根本没有给她追的余地。
  雨越来越大,雨线像是密不透风的网扑向大地,似乎要把所有人一网打尽。崩溃就在一瞬间,她蹲下去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汹涌的往外流,跟雨水混到了一起。
  父母离婚她没有哭,回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没有哭,被打破了腿她也没有哭。母亲离开,伞丢了。
  江宁的最后一根稻草坠入深海。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头上的雨停止了。
  雨滴砸在伞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江宁先闻到了炸鸡的香气,她从潮湿中抬头。
  巨大的一把黑色雨伞罩在她的头上,挡住了全部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
  脚步声远去,运动鞋带上了水雾,带走的还有肯德基的炸鸡香。
  江宁终于是回神,抱着伞站起来,擦了一把脸,伞面倾斜,视线里高瘦的男孩正在过红绿灯。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一边走一边拉起了帽子遮住头发和脸,他很高腿很长,他手上拎着肯德基袋子飞快的穿过了仅剩几秒的绿灯到了马路对面。
  他走进了春江花园的侧门,寸土寸金的别墅区。住在长尾巷的人都知道,春江花园是另一个世界。
 
 
第八章 初恋认知
  江宁到城南新村便看到了江梅拎着个塑料袋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口,她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她这两年因为生病身形消瘦。
  江宁把车停到她面前,降下车窗,“妈。”
  江梅快步走过来拉开副驾驶,眼睛通红,“走,回家。”
  “怎么了?”江宁抽了一张纸递给江梅,“跟外婆吵架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要是掺和进来就是世界大战了。”江梅接过纸擦了下眼角,拉出镜子来看妆容。她年轻时很爱美,衣服永远熨的整整齐齐,即便是廉价的化妆品也要画最完整的妆容。
  “吃晚饭了吗?”
  “带着呢。”江梅打开塑料袋露出里面的保温箱,“气死我了,她儿子那么好,别吃我买的鸡。”
  江宁换了一条路往回开。
  “你怎么不走春江路?春江路不是更近吗?”江梅看了眼窗外,疑惑道,“春江大桥现在修的特别漂亮,网红打卡点,很多人来滨城拍春江大桥。”
  “容易堵车。”江宁没有调头的打算,坚持把车开往滨城桥。
  “不怎么堵吧,比滨城桥那边好多了,路很宽,人车分流,你走过春江路吗?”江梅抱着保温饭盒。
  “我刚从春江路过来,堵的很厉害。”江宁握着方向盘,把车停在红灯前,静静看着前方。
  “是吗?”江梅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转而吐槽外婆,“我对你外婆不好吗?从她瘫痪到现在,一直是我在照顾,你舅舅管过吗?可她呢?满脑子都是你舅舅一家,我买了鸡,她让你舅舅全家来吃。说要给江栀留,呵,怎么不给我女儿留。‘叫栀栀来吃’,怎么不叫宁宁来吃?我女儿就不是心肝宝贝了?有好吃的从来不会想到你。什么都是儿子好,什么都要给儿子,当初说好这套房子有我一半,现在成了全部都给你舅舅。想得美,白纸黑字写的字据还想反悔。”
  信号灯变成了绿灯,江宁松开刹车。
  “你外婆真的是偏心,当初明明我成绩更好,却把读书的机会给你舅舅,耽误了我一辈子。高中你就在这里寄住三年,还寄宿学校,只有周末回来,他们怎么对你的?恨不得把你虐待死。我想想都生气,心都偏到外面了。”江梅越说越气,情绪波动很大,“儿子是亲生的,女儿是捡的。我这个月都不过来了,让她的亲生儿子照顾吧!”
  “你最好说到做到。”江宁打开了手机录音,说道,“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给你录下来,一个月是吗?”
  江梅哼了一声,“一周,万一中间出什么事,那怎么说也是我亲妈。”
  “一周也行,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么着?还要你亲妈录口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较真,你上大学后性格大变。”江梅转头看向江宁,转移了话题,“你跟心外科那个医生聊的怎么样?”
  “中秋见面。”江宁放下手机,知道她不会录,说不定明天她就来外婆这里了。
  早年的江梅也很刚,江宁高中毕业那年和舅舅家闹掰,江梅直接带她去北京了,要跟江家断绝关系。
  硬气了几年,这几年江梅生病了,心也软了。
  “这还行。”江梅心情好转了,“好好跟人家聊,合适的话年底订婚。这个医生条件不错,工作稳定,你可一定要抓紧了,早日让我抱上孙女。生个女孩,贴心。”
  江宁头疼。
  江宁原本打算晚上去健身房,由于江梅的突然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她被江梅拉着喂了两碗鸡汤,聊到半夜。
  第二天她醒来在江梅的电话声中,江宁按掉闹钟躺在床上等睡意消去。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江梅说,“我马上过去。”
  房门被推开,收拾东西的声音簌簌作响,江宁睁开眼,“大清早的干什么?”
  “去你外婆家。”
  “你就不能让舅舅照顾两天吗?也让外婆知道除了你,没人对她好。”江宁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头再吵架别来找我。”
  “你外婆从轮椅上摔下来了。”江梅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大衣,穿上,“你舅舅和舅妈就不是个东西,他们不管你外婆,我再不管她真的会没命。今天外面很冷,你穿厚一点,记得穿大衣。”
  “需要送你过去吗?”江宁坐起来揉了把头发,短发被睡的凌乱。
  “不了,你忙你的。”江梅走过来揉了把江宁的头发,“我坐公交车过去,我走了,给你做了鸡蛋饼在锅里,你起来吃。还有一锅茶叶蛋,火已经关了,等温度降下来你把它放冰箱里。”
  “好。”
  “记得喝牛奶。”
  江梅匆匆离开。
  早上七点江宁到医院,先去找了许静。
  许静的手已经消肿,瘦不伶仃的坐在病床上看书,看到江宁连忙把书放回去,十分乖巧。
  重新拍片确认骨折位置江宁给她做了固定,打完石膏,江宁打完药单递给她,叮嘱道,“注意防水,一个月后来复检,这期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打电话。如果我第一时间没有接到应该在忙,忙完会跟你回复。”
  “你的电话号码是支付宝账号吗?”许静拿着处方单站的笔直,“等我赚到钱了,我会还给你。”
  江宁抬头看到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拿出手机,“你的手机在身上吗?我们加个微信吧。”
  许静迟疑了一下才从书包里取出手机打开了微信,跟江宁加了微信,“谢谢您。”
  “不用客气。”江宁抬起手腕看时间,今天有大查房,她一会儿得去病房一趟,“好好学习。”
  说完好好学习,江宁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很像当年的江梅,这是一句无用的叮嘱,但在当下也是唯一的叮嘱。
  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学习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许静退后两步,朝江宁鞠了下躬,“我一定会把钱还给您,谢谢您,我走了。”
  江宁站在窗户边看了很久,治疗室能看到医院正门口,许静拎着药离开了医院。
  敲门声响,江宁回头看到徐淼探头进来,“江医生,你还没走?你的病人让我把余额还给你。”
  徐淼进门把一叠零钱放到了桌子上,说道,“那个小姑娘还挺有礼貌,不过,她叫我叔叔,我很不开心,我有那么老吗?”
  他们医院是充值看病,江宁昨天充了钱,除去花销退回来一百多块,有零有整。
  江宁取出钱包把钱整整齐齐的放进去,收拾东西,“她才十四五岁,你已经三十岁了,叫哥哥是不是有些轻浮?她们那个年纪,叔叔可能会更有距离感,不容易被人闲话,应该不是觉得你老。”
  “那她叫你就是姐姐,我们俩差不多大,叫出来就差辈了。”徐淼用余光去看江宁,试探着说道,“叫你姐姐,怎么能叫我哥哥?”
  “徐哥,小姑娘这么叫大概是视颜值而定,江医生这个颜值,出去说刚出校门的学生都有人信,你嘛。”黄燕抱着病历大步走过来,上下打量徐淼,笑的灿烂,“叫哥多少有些不太尊重你这张脸,你们去住院部?一起啊。”
  “滚,不要跟我说话。”徐淼整理白大褂,横了黄燕一眼,“没眼光的小孩,我这叫熟男风你懂吗?欣赏不了是你的审美问题。”
  黄燕年纪确实小,护理学习时间没有学医长,她进科室几年也才二十四岁。年轻活泼,拥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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