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巡视一周,并没有发现妖气,镇子上居住的人也极其稀少。
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众人,长老不耐道:“都说了是作恶的大妖,若是这么容易被你发现踪迹,就无需我们出马,区区黄口小儿,做好分内之事。”
晏潮生恭敬道:“是。”
长老们让他在镇外布阵,晏潮生一一照做,待阵法成那一日,已是人间一个月圆的深夜。
“今夜,便是收网之时。”
晏潮生沉默着,觉察到什么,拳头慢慢收紧。
一名长老剑指他:“来此,收的就是你这名孽障,不知你为何会来我空桑,但空桑绝不容忍心怀阴谋之人。”
晏潮生喑哑道:“弟子只是想拜师,寻求仙道,从未有过害空桑之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坦荡,为何血脉都要封印隐藏?以境主之力,都看不透你是何妖物,还敢说自己并未包藏祸心!”
可他自出生,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何血脉,也从来不能化出元身,这并非他的错。
“何必与他废话,杀了他便是。”
那夜刀光剑影,晏潮生虽然恢复了修为,功力大增,却不是三个长老的对手,诛妖阵在他脚下,层层亮起。
他被困在阵中,抬眸看这些道貌岸然的仙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可笑。
他一心寻的,为之忍辱,下跪央求的,竟然就是这样一群人么?
晏潮生眼眸愈发冷,心中恨意横生。
快要死在他们阵法下前,他骨骼异动,随即,晏潮生在他们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不,或者说它,它的身形猛然拔高。
数十丈的大蛇,拔地而起,高高俯视着他们。
他竟在这样的关头,为了活下去,第一次强行化出自己的元身。长老们惊异不定地看着他:“这是何妖物,为何从未见过。”
妖身蛮横,竟生生突破了法阵,他张开口,心中恨意横肆,目露冷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
长老们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骇住,晏潮生却在咬断一名长老脖子前,想到什么,目露压抑与几分恨意,骤然松开口,朝人间镇子逃去。
妖身速度极快,徒留三名长老在原地,面面相觑。
*
晏潮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镇妖塔。
他全身是强化元身渗出的血,包括眸中,都布满了血丝。
他知道自己不能杀人,一旦杀人,就会像幼时杀了几个道士那样,被八荒不容。
即便是他们先要杀他。
他仰起头,看向镇妖塔,里面的冲天妖气,他离老远就能闻到。晏潮生心里恨意森然,不仅是恨不容他的空桑,也是恨她。
他并不蠢,他走过戏台万千的人世,虽然没有自己体验过,却也见过许多情深的爱侣与世间的凉薄。
当琉双把他推给宓楚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许多事。
赤水翀要杀他,更成为了最后的导火绳。他很想问问,空桑要杀他,是否也有她的意思。
若一开始就不容他,为何要为他做那么多事。
她是不是也像自己一路走来遇到的人那样,对他有所图谋。可他身份这般卑贱,她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是奉了赤水翀的命,试他来历和血脉?
他化作人类少年模样,冷冷坐在不远处,任由怒意在身体中肆意。
他不愿承认,滔天恨意之下,还有少年未彻底成长的,浅浅一份不甘和委屈。
镇妖塔外偶尔会下雨。
他知道那是关押大妖的地方,他们都出不来,他更不敢进去。
一日日过去,他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遭受的一切她看不见,自己的感受她也听不见。
那日在九思潭,拉起她的手,让她剜元丹的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若不喜欢他,为何要这样对他,一开始像白羽嚣那样的态度,不好吗?
他的伤没有好,却也没有离开。
晏潮生说不明白自己在等什么,或许等有一日她出来,就化作原形绞死她。
他受过许多骗,然而被伤得最狠的,令他最不愿承认的,便是这次。女妖想吃他,被他推进了炉中,散仙要剜他的眼,也被他杀死。
只有她……
她尚且没有说要什么,他就拉起了她的手,去触碰妖族最珍贵的元丹。
晏潮生想起了毕巡,他当初嘲笑毕巡,觉得毕巡是妖族的耻辱,今日方知,自己和毕巡没什么两样。
再不割舍这段莫名的情愫,他最终也会落得和毕巡一个下场,他会死的。
他虎视眈眈等了近一月,终于在一个清晨,看见她走到塔下,然而少女并未出塔,她双手结印,采了辰时开的最美的一束花。
晏潮生抬眸,镇妖塔最上面,他感知到了危险。
银瞳若隐若现。
他心口沉闷压抑,一个声音在冷冷说着,她父亲要杀你,既然不用你动手,她就有危险,你何必多此一举。
晏潮生垂眸,手指收紧。
他的银瞳看过去,三十二层,一层浅浅的红色雾气笼罩,心里不祥愈发浓重。
忍无可忍,化作元身闯入镇妖塔那一刻,晏潮生告诉自己,他是去要一个答案的。
不能让她骗了自己,又死得这样轻易。
*
此时,晏潮生成功地抢下了琉双,他蛇瞳如硕大的灯笼,回头看被他卷着的少女,缠她腰肢的尾巴不断缩紧。
她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肚兜,更要命的是,她中了情花毒,根本不知道怕和厌恶,也看不见墨蛇冰冷的目光,只知他蛇身冰凉舒服,去抱他的蛇尾。
她身体纤弱,在他这样的庞然躯体下,他动动尾巴,就可以勒死她。
报仇雪恨。
像他以前说的,妖族都这样,她父亲要杀他,她还骗了他,他也应该报复她才对。
少女一无所觉他眸中的冷意,毫无意识地依赖他。
他鳞片下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眼看仙兵渐近,晏潮生眸子愈发冰冷,烦躁地扔下她。
她掉在地上,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看他。要滑不滑的肚兜,被这一折腾,滑落了一半。
春色无边。
墨蛇瞳孔一缩,恨不得把她给吞了。
追兵到了,墨蛇身上光芒一闪,本来用来装青鸾的彩色翎羽,瞬间把他们笼罩了进去。
翎羽之中的天地,只有一颗半死不活的蛋,还凭空出现了一条庞大墨蛇,和半裸的少女。
晏潮生冷冷看着她,她中了情花毒,只觉得热。
她一旦想靠近他,就被他一尾巴抽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下手看起来狠,落在她身上时,轻轻的,连印子都没有。
最后,不清醒的少女只能委屈地贴着一颗蛋降温。
那颗妖鸟蛋养大了不少,几乎和她差不多大。
晏潮生看得更气。
用尾巴把她卷过来,死死摁住她。
“热……”她呢喃道。
他心中恶意横生,干脆缩小躯体,妖性的恶劣与任性,让他人形都不想化,逼近她。
尾巴从肚兜下钻进去,他银瞳熠熠,一寸寸缠绕她。
骗他,胆敢骗他,骗到他都要挖内丹了!
到了此刻,他还执着一个答案:“你解释一番,我许能化作人形。”
她早已听不清他说什么,雾蒙蒙的眼水光清绝,低低喘—息着。从未比此刻,更像祸水。
他只看了一眼,分不清是她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他冷冷笑道:“眼睛给我闭上,否则,和妖物交姌被弄死的仙子,赤水琉双,你想当第一个?”
肚兜落在妖蛋的旁边,他声音森然逼近她,妖物的天性再不掩盖,他恶劣道:“看我一会心情,是否留你一命。”
第49章人渣
上古大妖青鴍死后,化作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晏潮生的凤翎鞭,另一样则是彩色翎羽中的小境界。
小境界并不大,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当初青鴍怕自己的孩子为八荒不容,特以身为殉,化出这隔绝气息的方圆之地。
如今,小小天地内,只有一枚蛋,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还有一条墨蛇。
琉双中了情花毒,情花毒有短暂摧残灵智的功效。
她全身燥热,在欲海中沉浮,忘记自己已经成为了赤水琉双。她依稀以为,自己还是七百年后,擎苍山等待妖王夫君归来的小仙草。
此刻,作为委屈不已的小仙草,她隐约明白自己被暗算了。
宿伦大人以前带过许多话本给她看,那些话本里,就有许多她这样的情况。
若是好一点的女主角,便会遇见一位英雄帮她解毒,从此将才佳人,共携白首。
要是糟糕一点的主角,就惨了,被恶徒玷污,一生悲苦。
后者实在太惨。
作为小仙草,琉双不记得对晏潮生的感情,却还记得一事,他是自己的夫君。
八荒最好看的妖君陛下。
若是夫君,这种情况下与他欢好,尚且算是夫妻敦伦,她毕竟爱过他,他还好看,那就不亏。若是旁人……
她勉强从混沌神识中醒来,就看见了一条冷冰冰的墨蛇。
它眼瞳锐利冰冷,此刻,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自己腿间。她白皙的娇躯被它圈在怀里,不舒服地闷哼了一声。
小仙草有些发懵,下意识闭紧了腿,不许眼前这只妖寸进一步。
她完蛋地想着,原来还有第三种情况,绝无仅有的糟糕。
她颤着唇,半晌抖出几个字:“你大……大胆……”
这妖蛇完了,必须完了!她是妖君的女人,眼前的大妖作为妖族,竟敢动妖君的女人。
因为她意识的片刻清醒,墨蛇停下动作,与她对视。
它的元身其实并不难看。
琉双没有见过这样的妖族元身,三分似蛇,三分似龙,四分似蛟。它带着所有的蛇族没有威武之感,墨色的鳞片,在黯淡的小境界中,虽然狰狞,却带着淡淡的光泽。
然而,琉双没法不排斥它。
她清醒过来的那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妖族,对自己的恶意。
辗转厮磨,它半是暴乱疯狂,半是故意折腾她。
可它许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片刻的清醒。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情花毒再次发作。琉双中间连害怕与胆怯的时间都没有,再次被情花毒所侵袭,她难受得想哭,偏这蛇也看出来了,眼中恶意卑劣,故意戏弄她,抵开她颤抖修长的腿。
它并不寸进,仿佛等着她半迷糊状态下的哀求。
纵然不清醒,琉双也感觉到了,他就是在故意欺负她。
她眨了眨眼,眼泪从眼眶中滑落,作为被千恩万宠的妖君妃子,她忍不住哭。
晏潮生都不曾这样欺负她,她并不怕妖族,因为说起来,她的原身也是一颗小仙草。
可是妖族的元身,何其庞大,用元身欢爱,来对待此刻比他弱小很多的她,无异于凌辱。
琉双意识不清醒,记忆还停留在并未与妖君解灵之时,隐约记起来,连自己夫君,都未用元身来欺负她。
这样一想,自己比话本遇到的恶徒的凡人女子还要惨。委屈惊惶,夹杂着害怕,让她蹬着腿,想要远离它。
她抽泣地踢它,以为自己是小仙草,下意识像夫君求救,道:“晏潮生,你去哪里啦,救我……”
墨蛇本来冷冷嗤笑看她可怜的反应。
骤然身躯僵硬。
琉双只清醒了一刻,浑浑噩噩,被情花毒完全淹没意识,往这个大妖身上缠。
鳞片冰冷,犹如玄铁寒冰,几乎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这样的冷,却大为克制她体内的情花毒,这大妖的元身不稳,在小境界中,并未收敛妖气。
很快,她长长的睫毛,被冻上一层白色寒霜。
她感觉到,缠住自己腰肢的尾巴松开,她被放在地上。
仙草灵力丰盛时,眼泪是很多的,她难受得去抱他尾巴,被他无情抽打了一下手。
几只银环凌空而降,把她捆得严严实实。
她清醒后,那大妖一言未发。琉双肯定,他一定和自己有仇,不然为什么要在她清醒的时候,故意折磨她,在她不清醒最难受时,他却不再与她交缠。
情花毒完全浸没识海,后面发生的事,她再也没有记忆。
*
墨蛇化作少年,坐在她身边。
沉默良久,他恨得发笑,掐了掐她脸蛋,脱下自己的衣衫,盖在她身上。
晏潮生还穿着空桑弟子服,他从空桑仙境出来时,尚且带着第一次出门完成任务的自豪感,这衣裳被他珍之重之,没想到后来会变得那般讽刺。
正如他一遍遍告诫自己,毕巡的悲惨夙命,他不可重蹈覆辙。
盖上他衣衫的少女,比席芸还要可恨。
她比席芸身份高贵,比席芸美,比席芸会哭,也比席芸懂得审时度势。将来,或许比席芸还残忍。
他这样停下来,比她更难受,他别过头,干脆按在自己的心脏之上,用来清醒。
没了护心鳞,一触碰就疼。
剧痛之下,他才克制住身体本能,有空来管她。
少女眼睛没了光亮,一看早已神智不清。他妖身的邪性还在,不可控地回味她方才的味道,几乎要反悔刚开了个头就放过她。
他弄疼她了。
沉默良久,他化出银瞳,只有这时,他的功法最为强大。晏潮生不比她好受,她的存在,对他来说,本就无异于一味情花毒。
不远处的少女被他短暂压制住,她难受得直落泪。
泪珠掉入长发,看上去可怜极了。他面无表情看了会儿,拂过心脏刚刚被按疼了。
化元身,往往是妖最凶残的时候。
即便是小妖幼时,化元身也必定是见血捕猎的一日。他熬到今日谁也没杀,倒是……见了血。
他看看被他衣衫盖住的某处,脸色绷紧。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方才叫他名字,他又恨又气这变故,偏某个地方,依旧昂扬着。
晏潮生从不知道,有一刻他的心情能复杂成这样。
他觉得难受,欢愉又痛苦。她叫他救她,可她不知道,让她害怕的,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