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时间:2021-11-15 08:18:38

  她会亲自毁去徽灵之力,让它永远毁在神农鼎里。
  只不过这一次,自己不必再被劈得魂飞魄散,或许能做个凡人,运气好的话,会过小仙草那样的一生。
  到最后,琉双依旧不能给晏潮生完满的爱情。
  毁了徽灵之力,这是她能为空桑,为晏潮生,为小妖鸟,甚至还未找到的长欢,乃至八荒每一个人唯一能做的事。
  也是她需要完成的使命。没有了徽灵之力,魔神永远无法降世,风伏命的阴谋也不会成功。
  她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以来,对不起的只有一个人,她看向身边的人。他不是妖君,是从头到尾,对她很好的少年晏潮生。
  那个匍匐在莲花台上,还自卑掩盖衣襟,怕自己不够好看的小弟子。
  元宵节人间阳气旺,他一身玄衣,眼尾带着化不去的鳞片,冷冷注视着人间。因为自己,他是冷冰冰的魂体了。
  她手指卷着他的袍子,觉得自己要是没有小仙草的记忆就好了,她一定好好爱他,这样一个爱她纯粹至死的人,这一生实在太苦了。
  不过,若没有小仙草的记忆,自己活不到现在。
  她捧着他的脸,小声唤:“晏潮生。”
  他低眸,不太敢听她说话,眸中清清冷冷的,透着不耐:“你烦不烦,以为本君真的……”
  她在他唇上映下一吻。
  他唇抖了抖,睫毛都不再颤动,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心中震撼又苦涩,明明这样甜的吻,他在后来孤寂的万年里,期盼良久,可如今那股苦味,几乎酸楚得令他的心疼痛。
  她说,他们的事,已经被她放下,成为过去了。
  她退开一些,见他隐忍又感伤的模样,心里一软,脑子一热说:“人间已经开春,虽然晚了三年,我嫁给你吧。”他为这个承诺而死,她总要在徽灵之力消散前,成全他这个愿望。
  晏潮生拳头骤然握紧,再也受不了,身旁的碎瓦都化作了齑粉,他冷冷抬眸看她,死死压抑着什么,然后竟然一言不发,推开她,身影消失在了房顶上。
  琉双满头雾水,她想过许多晏潮生的反应,甚至还想过他骂自己自作多情,没想到他的反应是怒不可遏,那一瞬,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睛里的怒意,仿佛一把燎原的火,恨不得把她烧个干净。
  他把她扔在了人间的屋顶。
  晏潮生本以为自己扮作那少年,会做得很好,他以为自己不会介意的。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嫉妒心。
  他一路眼睛发红,恨得要死,把自己唇咬出血来。
  混账!混账!
  她竟然真的想要嫁给这个少年,纵然这如今也是他,可他知道,当琉双说出那句话,证明跋涉光阴来到她身边的自己,已经彻底被她遗忘。
  他们曾灵婴相抱,共许白头。
  如今守望着那些美好记忆的,只剩自己。
  他赤红着眼,喉咙里发出压低的低吼,又似呜咽。上元节处处热闹,张灯结彩。
  她不要他了,永远不要他了,连他唯一拥有的恨,也被放下。
  *
  琉双在屋顶,默默裹紧大氅。
  空桑少主主动请求嫁人,那人跑了,把她扔在了屋顶上,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这样过一夜,然而没过多久,晏潮生回来了。
  他解下身上的袍子,往她身上一裹。哼笑道:“嫁我?你肯嫁,本君还不肯娶。”
  她被拒绝,瞪大了眼,直视他的恶劣,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却看见他微红的眼眶,琉双有些犹疑:“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连同袍子裹住她,将她一起抱进怀里。
  她怔愣之时,头顶落下一个冰冷的吻。
  “赤水琉双。”他低声开口,闭了闭眼,“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他再不骗她,不令她伤心了。
  晏潮生低低地告诉她:“琉双,你该嫁的,不是我,我没有这个荣幸。”
  她仰起头,天上不知何时,纷纷扬扬下起一场雪。那是皇城下的最后一场雪,他笑了笑,依稀间,是桀骜的帝王模样。
  君主曾征战四方,不可一时,然而此刻他温柔笑着,却浅浅红了眼眶。
  他眼睛里有太多东西,琉双还来不及探寻,眼睛被人盖住,她眨了眨眼,眼前一片黑暗。晏潮生说:“别多看,但在心里永远记住我今日的样子,琉双。”
  皇城仍旧灯火通明,人间的上元节,也唤作元宵,熙熙攘攘如此热闹。
  一场雪洗净天地污浊,晏潮生倾身抱住她,雪落满身,犹如白头。
  也算赴一场白首之约。
  他摩挲着她腕间的锁灵契,眸中久久沉寂。琉双虽然不解何意,但妖君难得看上去不再故意对她恶语相加,她没有挣扎,犹豫了一下,由他盖住自己眼眸,靠在他肩上。
  算了,不嫁就不嫁,待她没了,晏潮生反应过来,别后悔到太难过就行。
  苍穹之上,凡人肉眼看不见的地方,紫雷微微闪烁,晏潮生眯眼看着那处,良久,不屑弯了弯唇。
  天道注定?
  他从不信命,曾经不信,现在也不信。
 
 
第99章 长欢
  两人回到鬼域后,琉双又被关了起来。
  琉双本来想着,与晏潮生成亲,全他一个心愿,凡人的成亲并非合灵,他们在人间生活一段日子,仙界也没过去多久,然后自己再联系少幽,取出体内的徽灵之力。
  徽灵之力由她神魂供养,没了神魂,届时她没法活下去,最好的命运,或许就是再也做不了仙子,而是和白追旭一样,做个凡人。
  差一点,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过也能陪晏潮生一段日子,不过他似乎很是不屑这种“施舍”,反手给她囚禁了起来。
  琉双:“……”
  她实在是想不通,在人间的上元节,两人不是说开和好了吗?为什么他能够说翻脸就翻脸。
  她心中挂念被捉走的少幽,还有处境不明的空桑,却又不能问晏潮生。怕本来就没有哄好的妖君,更加生气适得其反。
  她拖着长长的链子,走到门边看。
  看守她的,已经不是好糊弄的小鬼婢,而是威风凛凛的赤鸢。她有些哭笑不得,在某方面,晏潮生洞察人心一等一厉害。
  他许也是看出她的不安分了,想要离开鬼域,提前就把她关了起来。
  赤鸢把脑袋探过来,警告地看她一眼。琉双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想要逃跑。”
  赤鸢从鼻腔喷出一口气,一看就不好招惹。琉双上辈子与它相处近百年,尚且勉强收获它的友善,它与刚出生就在晏潮生身边长大的妖鸟青鸾不同,它妖性十足,足够凶恶,也足够狡诈。
  琉双只好退了回来,心里犯愁,难道真的要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风伏命从昆仑取走灵脉?
  *
  很显然琉双那日说的话,晏潮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没有与她和好,甜甜蜜蜜过上几日的意思。
  琉双隐约觉得不对劲,晏潮生其实不至于晾着她,除非是怕她阻止他要做的事。
  他想做什么?她思来想去,无非也只能想到从五条灵脉中取出魔神灵力的事。
  “妖君在做什么?”
  她每次捉住路过的宫婢问,总是得不到答案。琉双轻快的心情,渐渐觉察出不对劲。
  她下定决心,若晏潮生再不出现,她也得想办法去与他道个别,然后就要离开了,总不至于真让风伏命集齐五条灵脉,届时无人可敌。
  她得去昆仑毁去自己的徽灵之力,不然等风伏命主动来找她,届时才是八荒灾难。
  却不料,在她下定决心这一日,半夜鬼域下起了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琉双,鬼域很少下雨,除非阴年阴时。琉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一阵心悸。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风雨将至。
  阴风呼号,空荡荡的宫殿没了驻守的小宫女,琉璃灯盏的光十分黯淡。
  今年明明不是阴年,此刻明明也不是阴时。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妖魔降世,杀孽横生!
  眼前的光影交错,恍然间,琉双还以为院子里依旧有自己种下的凤凰树,她曾经在这样一个雨夜去救自己院子中的生灵,想要挽救和晏潮生破碎的家。
  她拎着裙摆去窗边,推开窗户,看见曾经种凤凰树的地方,站了一个玄衣男子。
  他的衣衫被风吹得翻飞,侧对着她,遥望着院子另一头,沐浴在狂风骤雨之中,看向天际。
  一张侧脸,冷峻讥嘲,睥睨天下。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天雷,一直追着他。
  她恍然从男子身上,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一个荒谬的想法,比上次还要清晰。琉双心跳加快,后退一步,晏潮生为什么会站在院子里那个地方,又为何会恰好将她囚禁在上辈子的宫殿?真是巧合吗?
  晏潮生回头,那股疏冷感散了,他并不在意那雷,皱眉:“关窗。”
  琉双没动,下一瞬,他进了屋子离开,强行扣上窗户,手覆盖在琉双手上,灵力涌出,琉双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上沾了雨中的鬼气。
  晏潮生似乎没有意识到琉双发白的小脸,凌空抛出一个惊雷,说道:“昆仑同意把灵脉给风伏命了。”
  “什么?”不可能,怎会这样快!
  “昆仑很识趣,如今风伏命嗜杀成性,哪怕他们抵死不给灵脉,牺牲了即墨少幽,他们最后依旧保不住灵脉。”晏潮生看着她,“与其这样,不如给了风伏命,所以如今风伏命手中,有四条灵脉,仅仅差空桑那一条。”
  “你说四条?”琉双愣了愣,旋即想起自己与少幽假意大婚那日,把灵脉引向了昆仑,三条灵脉交错,如今风伏命得了昆仑的灵脉,可不也等于就算四条?
  鬼鸦哀哀地叫。
  一室静默中,晏潮生突然开口:“琉双,明日我便要出征。”
  这句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上辈子,琉双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因为这意味着,她或许又得再擎苍山等上好几年。
  一股凉意直直冲入她心里,险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面前的男子,他毫无遮掩的意味,甚至轻轻笑了笑。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脸。琉双猛然后退一步,晏潮生的手僵在空中,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他若无其事收了回来。
  这份从容,绝不是少年晏潮生。
  她的躲闪令他眸光暗下去,很快外面有妖鸟的叫声在催促他,琉双这才注意到,晏潮生穿得是战甲。
  冷冰冰的,厚重的战甲,紧贴着他的身子。原来已经快要接近天明,他口中的“明日”,其实就在此刻。
  晏潮生深深看她一眼,拿起长戟,转身就走。
  她心中不知哪里涌上一股冲动,追上去,拽住他的衣角。
  晏潮生回眸,便看见琉双努力憋着泪的眼:“他呢?”
  他笑了笑,眉眼有几分邪肆,淡淡道:“死了,你终于认出来了。”
  她脑海一片空白,反应过来便是一掌击向晏潮生的心脏:“为什么会是你?把他还给我。”
  这一刻,她忘记自己腕上还被晏潮生系着锁灵契,一掌打下去,轻飘飘的,还被晏潮生捉住了手腕。
  他冷静又残酷地说:“我也是他。”
  “不,你不是!你把他还给我!”
  他捏紧了她的手腕,依旧笑道:“别闹了,琉双,自欺欺人不好玩。我回来,也不是为你。”
  她全身发冷,这样的残酷的人,只有她记忆里那个坏得透顶的晏潮生。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恨与怒交织。
  晏潮生抬起她下巴,在妖鸟长鸣声中,不顾她挣扎与厌恶,在她额头亲了亲。
  “好好保重。”他说。
  晏潮生走到门口,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他垂下眸,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找了她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却不敢与她多相处几日,他怕自己多看她几眼,最后会不折手段留在她身边,继续骗她,贪婪地演上一辈子的戏。
  只有不看,才能强迫自己割舍。天雷在逼他这个逆天者离开,他只有以最快的速度,令五条灵脉融合,知道她在意即墨少幽,怕她捣乱,一直关着她。
  他今夜来道别,并没有任何掩饰,她能认出他,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至少,他曾停留在她心上过,哪怕太短了,短到他们尚未来得及好好相处,什么都已来不及。
  “你不是他。”
  ——她这样说。
  那日在皇城的屋顶,热热闹闹的元宵节,他终于明白过来,她要的是什么,不是他。他就算骗她一辈子,她也不会快乐。
  他就算苟延残喘在这世间,她也不会再爱他。
  他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然而击向他胸口的这一掌,为何依旧令他痛得痉挛?
  晏潮生闭了闭眼,走向滂沱大雨中,青鸾和赤鸢一同跟在他的身后。
  伏珩抱拳道:“一切就绪,只待妖君命令。”
  “出发。”
  趁着一场鬼气四溢的大雨出发,到了天明,鬼将们的灵力,会增加不少。
  晏潮生在大雨中,最后一次回头看,想要看她最后一眼,然而那扇门已然阖上,他看不见琉双的身影。
  他收回视线,想起很久之前,他每次出征,身上穿的,都是琉双缝制的战甲,她总是站在那里,等他归来。
  再也没有人等他回来了,他明白,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知道,天雷带走的,不仅是她小仙草的躯体,更是他们之间所有的缘分。
  他所有的遗憾,无非只是,恨不相逢少年时。
  大军消失在鬼域。
  *
  琉双回到屋子,待雨停后,她洗了把脸,冷着眸子,手一扬,锁链碎裂,化作齑粉。
  其实那日渡劫以后,她已经有了离开的能力,晏潮生太过低估如今的她,太相信锁灵契。
  而她,她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一直没有离开,直到昨夜,晏潮生再不隐藏,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昆仑妥协的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相信,她难免不怀疑,背后是晏潮生子在推波助澜。
  她看不懂晏潮生想要做什么,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少年妖君,一想起自己原本想说给那个人听的话,他再也听不见,心里一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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