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六,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别再想瞒着我。虞兰的死,炼丹的事,前世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黑暗里看不见彼此的轮廓,她只能感受到对方落在她额头上的呼吸。
她的声音哽咽,“你生病了,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宫殿中一片安静。
沉默中,虞昭感觉到有一只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只手用它略微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似是无奈,似是宠溺,片刻后,雪松香的怀抱拥住了她。
宽大的手掌从她的头发上慢慢抚过。
“昭昭,别哭。”
仿佛是酝酿了很久,他那低醇的嗓音才又再次响起。
“确实如你所说,我……生病了,不过不是什么大病,我的身体很好,只是我现在不能靠近你,你让我独自待几天,好不好?”
“我保证,好了就立刻去昭元殿找你,嗯?”
他像哄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一般,轻声细语地哄着虞昭。
可虞昭这次却坚决不让步。
什么病会让他不能靠近她?
这病分明与她有关。
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闭着眼睛耍赖,“不要,我就要在这里。”
傅止渊吸了一口气,“你必须回去,昭昭……”他准备强势喊宫人进来将她带走,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留下她。
“你得了什么病?”虞昭忽然闷闷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告诉我,傅止渊,你得了什么病?”
男人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但虞昭也不急,她不催他,却固执地要等他亲口说出来。
良久。
她才听到傅止渊的声音。
他的声音落在空旷的殿里显得有些缥缈。
“我害怕你受伤,害怕你安安静静地躺在我面前,却失了呼吸。高丽进贡给大晋的物品中,有一种名唤玫瑰的花卉。我时常觉得,你便是我捧在手心上的玫瑰,很漂亮,却也很娇弱。”
“微微强烈的风,会将你吹倒;不起眼的蚁虫,会伤害到你的花茎;若是温度不适宜,你娇艳的花瓣也会因此衰败下去。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时常想,要怎么做,才能将你彻彻底底地保护起来?”
他顿了顿,接下去的话语变得越发轻,像是害怕吓到虞昭一般。
“我想,只有把你关起来,关在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地方,你才不会受到伤害。”
“只有我能看见你,只有我能接近你,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伤害到你。我会细心地为你浇水、除草、施肥,你的所有一切都将由我安排,你将会得到很好的照料……”
他忽然卡壳了,剩下的话说不下去。
“你知道,作为我的玫瑰,被我关在屋里,会发生什么吗?”
傅止渊的眼眸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她会被我完全占有。”
第69章 她的恶龙
傅止渊的欲望, 是虞昭。
虞昭知道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义无反顾地搬进了行宫。
傅止渊抿着唇看他的小皇后忙进忙出,神色复杂。“昭昭,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间隙空当,他仍忍不住出声问她。
小皇后却没回答, 径直转身给了他一个笑,而后回头利落吩咐道:“将本宫寝殿里我最爱的那瓶花搬过来。”
傅止渊沉默。
他好像已经知道她的答案了。
虞昭已经问过了老院长关于傅止渊的状况, 老院长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是最有可能真正解开傅止渊心结的人。其实傅止渊之前说的那些, 她并不如何害怕, 她自小生活在康平候府中, 因为庶女的身份, 很少感受到来自于父亲的宠爱。而她的母亲林姨娘, 虽然十分疼爱她,但终究天性温顺懦弱,很多时候虞昭被欺负了或是想要什么时, 都会装作懂事的样子闭口不言。
她从没感受过特别浓烈的关心。
傅止渊不知道, 假如真的有一个人能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穿衣用膳都要插手,不但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反而会让她产生一种被重视、被特别照顾的满足感。
况且……
虞昭弯了弯眼睛。
傅止渊虽然嘴上说得挺狠,可本质上却是最怕她受到伤害的人。
虞昭就这样强势地搬进了傅止渊的行宫。
-
次日。
暖黄的光线柔和地洒在虞昭的眼皮上, 她的睫毛颤动了下,随即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是昏黄的烛光。
虞昭并没有要求改掉傅止渊的任何布置。寝殿中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自然光线,需要照明的地方一律用烛光代替,但虞昭不在意,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傅止渊在治“病”。
她掀开被子准备坐起来,动作间却倏地带起了一片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虞昭顿了下,视线随即落到自己的脚踝上——细细的腕骨处,正挂着一条金色的链条,那链条上的花纹,赫然是一朵绽放盛开的玫瑰。
她的视线沿着锁链尽头看去,发现它被绑在了床榻的一角。
虞昭跳下床,仔细瞧了瞧锁链的长度,发现它正好足够她在这个屋子里活动,只是限制了她出门以后,便没再管它了。
她又坐回了床榻边,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两只脚悬空微微晃着,脚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声。
她在等傅止渊进来寻她。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一道身影便端着盥洗之物进来了。
虞昭眼睛一亮,微微摆了摆手,“傅小六。”
傅止渊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向床榻将她抱了起来。
虞昭在他怀里茫然地眨眨眼。
他将她放在了木椅上,用沾了热水的毛巾替她擦脸,甚至连用刷牙子揩齿都想替她代劳。虞昭红了脸,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来,傅止渊一把抽过她手中的刷牙子,不语。
虞昭只得忍着羞耻,乖乖让他完全接手。
洗漱完毕,便要穿衣了。
虞昭扯着他的衣袖,慢吞吞地问:“我能自己穿吗?”
傅止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榻上,“不能。”
“喔。”虞昭垂下眼,视线飘忽,面颊烧红地应了。
他拿了一套淡粉色的蝶纹百褶裙,这分明是闺阁少女的装扮,虞昭自从嫁给他成了皇后之后,便再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了。
傅止渊将她扶起来,手指落到虞昭衣襟上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皇后。
虞昭的面色骤然爆红。
这……换衣服……岂不是都看光了?
她抵不过自己的羞耻心,想出声阻止,可又念着傅止渊的“病”,最后干脆一咬牙把眼睛闭上了。
傅止渊弯了弯唇,不可否认,这种完全掌控的感觉令他十分愉悦,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就是这样,她的一切都由你接手,这样才安全。
他一层层地解开小皇后的衣服,又慢慢给她换上新的。
全程,虞昭都像一只蒸熟了的虾,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热得无法思考了。
连什么时候结束的她都不知道。
给她换完衣服的傅止渊情况也不太好。
他闭了闭眼,忍住太阳穴的鼓噪,牵住虞昭的手,准备带她去吃早膳。
他的手温度很高,应该说,此时他整个人的温度都很高。
虞昭乖乖由他牵着。
“昭昭,你不问我,关于这条金链的事吗?”他牵着她慢慢道。
虞昭摇了摇头,“我不介意,说了要陪你治病的,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儿,那这链子就带着罢。而且,金链还挺好看的,带在脚上也不痛。”她仰头朝傅止渊甜甜笑了。
傅止渊握着她的手指略微一紧,理智上他觉得他不应该让虞昭带上那条锁链,然而实际上,听到虞昭的回答时他却显得很开心,甚至若是方才虞昭的回答是拒绝,他也可能不会解开金链,只是会强硬地让她带上。
虞昭到底还是低估了傅止渊对她的控制欲。
用膳时,她必须坐在傅止渊为她安排的位置上,没有餐具,她只能且必须由傅止渊亲自投喂,任何未曾经过傅止渊手的食物,她都不能吃到——虽然这寝殿里就只有她和傅止渊两个人。
虞昭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面前的男人,试图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软化他。
“傅小六,我能吃那道菜吗?”
傅止渊瞥了一眼那道江青虾辣羹,淡淡收回了视线,“不行。”
“你的身体受不了太多辣的东西,何况你已经吃过了。”
今天的小皇后也是垂头丧耳的小皇后。
-
傅止渊对她生活的掌控几乎渗透到了方方面面。
用过膳后,虞昭本以为傅止渊要去处理政事了,然而并没有,他只是拿了一批折子进来,就又抱着虞昭回了内室。
他批折子时,也必须要将虞昭抱在怀里。
虞昭对这个坐姿十分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很快,虞昭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
红色的帐幔放下来,遮住了被困住的玫瑰。细碎的呜咽声从层层叠叠的深红中透出来,依稀可辨几声清脆的叮铃响声。
虞昭不知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殿中烛火不分黑夜白昼,她在这内室中除了吃便是睡,顶多偶尔就是坐在殿中看看游记话本,陪傅止渊批改奏折。
傅止渊每日都要亲近她,可纵使再情动,他却从不做到最后一步。后来,还是虞昭看不下去,小小声地跟他说,她可以帮他。
自那日后,虞昭每天都过得很累。
她总觉得,她似乎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
而她不知道的是,每晚熟睡后,她身旁的那个年轻帝王,都会拥着她轻轻抚过那些痕迹。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每次深夜清醒时都会自责,可白日看着虞昭时,心里的念头却止不住地冒出来。
他闭眼轻轻嗅着小皇后的发丝,如同恶龙抱着他的公主般,缓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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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虞昭明显地感觉到,傅止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将她脚上的金链解了,虽然只是每天解开六小时的程度,但这意味这傅止渊的病情在慢慢好转。
虞昭很开心。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早晨。
为什么虞昭会知道现在是个早晨呢?因为她解开金链自由的时间都是在每天的上午。往日里,她都会在距离内室不远的地方溜达,然而这次,她却似乎闯入了一间了不得的地方。
这是一间密室。
按照所处位置来推算的话,这十有八九是一间傅止渊的密室。
虞昭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爱好,误闯进来后便想着赶紧出去。可密室中光线昏暗,虞昭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出去的路,她走了几步,接连绊倒了好几样东西。
终于,在又一件东西被她不小心绊倒后,她下意识地扯住了手边能够到的所有东西。
似乎是个长条的木棍,被虞昭一拉,顺势转了下来。
啪的一声。
一排排烛火倏地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烛火晃得虞昭下意识闭了闭眼。然而,等她睁开时,面前的景象却令她呆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三面环墙的密室,然而如今这三面墙上,都挂满了一幅幅的美人像。坐着的、卧着的、笑着的、跑着的……甚至,还有一张美人年幼时坐在柳树下,晃着脚丫玩水的画像。虞昭颤抖着手抚上那些画像,睁大了眼睛一笔一划地瞧着。
这画中的女子,分明是她啊!
张张件件,从稚子到少女,每一张画的都是她。
她的睫羽轻颤着,诸多思绪从眼前一一划过,怔忪半晌,她似是心有所感,忽地偏头望向了来处。
入口处,一道身影逆光而站,暴君冰冷狭长的凤眸正安静地看着她。
第70章 大结局 年年岁岁长相守
“昭昭?”
虞昭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傅止渊的眸子暗了暗, 他不动声色地走下台阶,慢慢走到了他的小皇后面前。他伸出一只手拢住了虞昭的面颊,凤眸眯了眯, “不准怕我。”
又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凶巴巴, “怕也没用,敢离开我就重新把你锁起来, 用金链锁着,哪也不许去,只能看我。”
虞昭回神, 听见他幼稚的话语, 不禁有些好笑。
她本就没打算离开。
她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傅止渊, 这些画像, 都是我吗?”她揪着他的衣襟, 仰头问他。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猜测,但虞昭仍想从他嘴里听到确切的答案。
傅止渊没有否认,直直地点了下头, “嗯。”
见小皇后不答, 他又自顾自地咧开了一个笑,透着几分偏执的疯狂和自暴自弃,“我同你说过, 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你不知道时, 在你尚未爱上我时,我就已经学会像一条卑鄙的鬣狗般循着你的气味,日日跟踪你、窥伺你,渴望着得到你的一丝回眸。”
“看见那些画了吗?那些, 就是我窥伺你的全部证据。我骗你的,我的病治不好的,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侵入你的生活,想独占你,想……我的宽和大度,都是伪装出来的,不过是怕你有一天受不住,跑了而已。”
他轻垂下眸,竭力压住内心想要哭泣的冲动,“别再给我治病了,你走吧。”
语罢,他却不等虞昭离开,自己先转了身。
他看不得那张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所以还是赶紧离开吧。
忽然。
衣摆处传来了一阵小小的拉力,像是被小钩子勾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生气啦?”
傅止渊的身体僵住,呼吸仿佛也变得缓慢,他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