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逆光——桃苏子
时间:2021-11-16 00:29:49

  周驰能听懂迦曼语,省厅缉毒总队都因为槟野而学了这门语言,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全部都能听懂。
  他问许拓:“他问您饿不饿,对不对?”
  许拓微微抿唇:“你听得懂迦曼语?”
  “之前闫哥让我们学了点,但我没认真学,只懂一点。”
  许拓没有再开口。
  前路中央停着一只布偶猫,毛发脏黏,一条腿也是弯折的,正在低头吃一团漆黑的食物。这一看就是流浪猫,司机按了几次喇叭都没驱走,低低咒骂一声,索性准备直接开车碾过去。
  周驰刚要开口,许拓已经用迦曼语喊停车。
  副驾驶的中年男人询问他怎么了。
  许拓打开车门走下车,蹲在了这只流浪猫身前。
  猫咪有些受惊吓,叼着嘴里黑漆漆的食物往后退。但它后面一条腿已经弯折,慢吞吞在退,紧张保护着嘴巴里唯一的食物。
  周驰来到许拓身后,许拓问:“有食物吗?”
  周驰微怔。
  一名保镖在飞机上带了一块肉肠,忙递给许拓。
  男人慢斯条理剥开包装袋,将肉肠递给可怜小猫。猫咪在防备与饥饿的边缘一点点试探,最终从许拓手上叼走这根肠,就站在道路中央啃咬。
  许拓顺了顺猫咪脑袋,猫咪只是喵呜叫嚣一声,继续咬着爪子里的食物。
  “小可怜。”许拓抿起笑,“带上吧。”
  这一幕令周驰印象深刻,直至很久的以后,许拓成为毒枭云淡风轻就能杀害一条人命时,他都会想起这一幕。一个对流浪猫都有怜悯之心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这一条路。
  猫咪只是一个插曲,但令许拓心情愉悦不少。
  直至汽车变换道路,副驾驶的人停下车,指挥他们的人给许拓的人蒙上眼罩。
  许拓安然坐在后座,周驰配合地闭上眼,任黑色眼罩覆盖视线,连同身上的手机都被收走。
  他一直在不动声色留意汽车转弯时的倾斜角度,时速,计算经过的车流,车子最终停下的时间。
  等眼罩再取下,周驰望见眼前的场景,瞳孔里是深海汹涌的惊涛,却被他平静的神色压盖。
  严密的群山盆地,绿荫下无数座成片连接的低矮房屋,各个高耸的岗哨上持枪的壮汉严整伫立。
  远处是成片一望无际的红,艳丽惊魂的颜色,在强劲山风里摇曳,是罂/粟的花。再过不久它们都将结成可以杀人的果。
  周驰浮起笑,再逐渐是惊喜又震撼的仰望,就像一个毒贩第一次接触到基地腹心,双眼里全是舔血的兴奋。
  这次他带来的还有赵行峰和纪冲。
  纪冲震撼了好久,简直快跳脚,就像从小混混到富可敌国的大毒贩一样兴奋。
  赵行峰愣了会儿也同纪冲一起兴奋,纪冲什么样他就表现成什么样,但周驰见到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此刻那双手应该紧握成了愤怒的拳头吧。
  一旁还有许拓带来的两个青年,都是许拓近期才收的手下,也都十分兴奋。
  许拓始终神色如常,睨了眼他们:“先去休息。”
  在周驰转身时,他忽然叫住周驰:“跟我来。”
  周驰有些意外,跟在了许拓身后。
  穿着迷彩T恤的几个男人领着许拓走上一条宽阔水泥路。
  周驰发现前面原来还有关卡。
  许拓跟他们走进关卡,让他等在外面。
  周驰等在路口,关卡设了木制岗亭,在一棵阴凉的大树下。端着突击步/枪和狙/击/枪的壮汉成排守在关卡前,他们脸部和手臂黝黑,能看出是常年守在这个岗位。
  周驰取出支烟,连掏兜的动作都能被对方警惕地打量。
  他抽了两支烟,一直等了一个小时许拓才出来。
  许拓神色看不出波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屋子是两层楼的砖瓦房,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屋内陈设也简单,但大门是防弹式。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隐没在深山里的穷僻之地。
  回到房间里,赵行峰想问周驰都见到了谁,周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问。
  周驰淡笑挑眉,神色如常:“怎么样,跟着许先生没跟错吧?”
  赵行峰也演出一个毒贩的模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上货,多赚一点。”
  他们一言一语,拉扯的都是些演戏的废话。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送来手机,周驰跟这些人也明白了可能得等离开后才能拿到手机。
  他一直在晚上才见到下楼来的许拓。
  许拓身后跟着两名保镖,在门口见到周驰,睨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蹲在那干什么?”
  周驰跟上他:“想出去看看,但是不敢。”
  许拓嗤笑一声。
  周驰见他没反对他跟上,就笑了下问:“许先生,我们是来拿货吗?”
  许拓说不是。
  周驰也猜到不会是拿货,他应该是来看望黑王?
  关卡那头戒备森严得如同军区,拜克的实力比警方想象中还要可怕。
  许拓一直走下这条平坦的水泥路,穿过田埂,经过一片树林,在夜色下走进一片罂/粟花林。
  漫山遍野开满了这种艳丽的花,红色的紫色的,在晚风里如同精灵跳舞。
  其实一开始罂/粟本没有罪,它原本是救助病患的良药,但是不法之徒用它牟取利益、损害社会公序,它才有了罪恶之名。
  周驰站在埂地旁,看见花簇上空飞舞的萤火虫,听到盛夏山谷回响的风和蛐蛐虫鸣,看见远处一座座亮灯的平房,也瞥见每隔一处电线杆上安装的监控。
  许拓远眺这片罂/粟花:“其实它们很美,你说呢?”
  “当然,我很喜欢,都是钱。”
  许拓哂笑了下:“白天的时候你会看见住在那里的妇女们出来采摘这些果实,我妈妈也会来采摘,她是妇女里最好看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周驰微顿:“您别难过。”
  花林里忽然响起一串小孩的嬉闹声,周驰紧望追跑着的几个小孩,渴望能从这些人里看见陆嘉童,但是没有,这些嬉闹的声音都是迦曼语。
  而他现在还不能轻易就问到带走陆嘉童的陈潇安这个人。
  许拓没站多久,步下阶梯走到花林里,绕着这片花地走到尽头才离开。
  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周驰没有主动冒然地去探索许拓的身世,他现在只是得到一部分信任。
  第二天,阳光洒落在这座风景优美的毒品基地。
  周驰洗漱过后没有见到许拓,他没多问,只是跟一同来的左长洲、陈炜带上各自的人出去转悠。
  左长洲和陈炜也不敢擅自乱走动,都只敢在这会儿大家结伴时看看基地。
  周驰也能差不多摸索到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可以走。他们走到昨晚来的花林旁,大家都很震撼。
  这个早晨,阳光洒满花林每一处角落,二十几个妇女在采摘罂/粟果实,马帮会来运走。
  周驰望着这一幕幕,视线忽然收紧,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闻音的表姐。
  郁好。
  他有些惊怔。
  花林里的女人不太像警方案件照片上的郁好,倒是跟闻音那次拿给他看的照片上的郁好很像,但是比照片上更瘦了一点,皮肤红了一点。
  女人很年轻,戴着手套在剪果实,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常,一双眼黯然无光。在这一群妇女里她的长相很秀美,所以第一眼吸引了人的视线。
  不光周驰看见,赵行峰也盯着她看了眼。
  旁边陈炜嗤笑:“这地方还有这么好看的迦曼人?”
  纪冲说:“长得很像我们中国人。”
  周驰不动声色藏起情绪,抿笑走到树荫下,目光深邃落在赵行峰身上,抽出一支烟。
  赵行峰察觉他有话要讲,很自然地走过去为他点烟。
  周驰垂头靠近打火机:“那个女人,2012年新民阳光小学失踪的支教老师,郁好。”
  赵行峰怔住,重新望去:“确定吗?”
  “嗯。”
  赵行峰:“那我们要救吗?”
  “你打听一下她的情况,三四年了,看她精神是否正常,有没有小孩。”
  赵行峰垂下眼皮,听到这里已经很明白周驰的意思。
  周驰不动声色,低声嘱咐:“找机会,别冲动。”
  赵行峰点点头离开。
  周驰抽着烟,回眸无意瞥见迎面过来的一群魁梧壮汉。
  停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米八几,戴着银圈耳环,冰冷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你就是姓周的?”
  “嗯,我姓周。”
  男人舔着后槽牙,哼笑:“不知道你是运气好还是功夫好。试一下身手吧,赖川是我哥们。”
  哦,这是来找他麻烦的。
  周驰叼着烟,把烟雾吐在男人脸上,低沉钝重的嗓音也同时吐出冷戾的嗤笑:“我赢了怎么办?”
  男人这才正眼打量他的狂妄自大:“你如果赢了,我随你。”
  赵行峰冲过来:“哥——”
  “该干嘛干嘛去。”周驰插着兜跟他们走。
  纪冲担心他,跟了上来。左长洲也有些担心这些人,带了几个手下也跟上周驰。
  到了一处房屋前的水泥平地上,周驰睨着为首的健壮男人:“怎么比,一群打我一个?”
  他故意用这样的激将法,将他们引到单挑的承诺里。
  赵行峰这边很急,他一方面担心周驰,一方面在寻找可以接近到郁好的机会。
  女人看起来还很年轻,圆钝的下巴有份幼态,乌黑长发挽成低马尾,脸颊晒得发红,清丽的脸掩映在一片花簇中。
  她好像渐渐发现了赵行峰,几次抬头的时候都对上赵行峰的眼神,有些怯怕,很自然地靠向了一个微胖的妇女背后。
  赵行峰在想该怎么接近,好像就算问出一些话他也没办法实施营救。
  一个不慎的行为就有可能暴露他们警察的身份。
  终于等到她们结束收割,赵行峰在郁好迎面走过来的时候抛给她一个暧昧的眼神,勾起唇笑。
  “你是中国人?”
  郁好微怔,点了下头,但继续往前走。
  赵行峰跟在她身后:“你在这里多久了?”
  “你是新来的?”
  郁好终于开口,嗓音干净柔和。
  “嗯,我第一次来。”
  郁好停了下来,看向赵行峰:“你是做什么的?”
  “跟我大哥来,我是个小弟。”
  迎着阳光,郁好微微眯起眼睛,在一片灿烂强光里望着赵行峰明朗的轮廓:“你们是毒贩吗?”
  赵行峰弯起唇:“是啊,不然来这儿干嘛。”
  郁好哦了声,眼里带着微微的失望,继续往前走。
  赵行峰发现这样问不了,索性追上她直接提:“郁老师,我见过你,在三年前的新闻上。”
  郁好轰然停下来,双肩都在发抖。
  赵行峰来到她身前,往树荫的地方靠,也示意郁好过来。
  郁好走到他身前,眼眶发着红,有晶莹的泪光在她眼底闪烁。
  “原来你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还好吗?”
  郁好张着唇,她应该很想说什么,但是眼眸痛苦又像在恐惧,最终只是问他:“新闻怎么说我的?”
  “就说失踪了几个老师吧,还有你父母都在找你。”
  这句父母让郁好的眼泪汹涌落下,她双唇翕动,刚说出一个“我”字,赵行峰忽然听到背后一道阴沉的男声。
  “你在干什么?”
  一个中国男人,三十几岁,有些老态的普通面孔,鼻梁很塌,细长的眼睛阴狠可怕。
  他一出现,郁好已经不再说话,甚至连眼神都不敢落在赵行峰身上。
  赵行峰挑眉问:“哥们,你女人?”
  男人不满地嗯了声:“你是许先生的人?”
  “对。”
  男人这才没再说别的,只是瞪着郁好:“滚回去。”
  他们往罂/粟花林背后的平房走,郁好连头都不敢回,她的每一步都很慢,就像前方不是一片平房而是一场炼狱。
  赵行峰紧握着兜里的拳头,忽然听到了陈炜找过来的声音。
  “在这干嘛,许先生过来了,一起过去啊。”
  赵行峰很快松开拳头跟着过去,是许拓在看收割。
  赵行峰担心周驰,上前说:“许先生,我哥被赖川的人弄走了,您能去看一眼吗?”
  “你哥自己不能解决?”
  “他们人手很多。”
  许拓却没有再回答,他只眺望着眼前成片的罂/粟林,就像一个帝王在俯瞰他帝国的山河。
  陈炜用眼神示意赵行峰不要打扰了许拓的心情。
  赵行峰只好向陈炜借人手。
  但是许拓低沉的嗓音响起:“这点事周驰还要我去应付的话,那我就是看错人了。”
  他已经不悦,赵行峰僵硬着,只能勉强笑了下。
  远处凄惨的哭喊声就在这时传过来,就像饱受折磨的求助和嘶喊,是郁好的声音。
  赵行峰紧张地看过去,郁好正从那片平房冲下来。
  她义无反顾跑向这片花林,连原本的路都不敢走,只敢从花簇的捷径里穿过来,就像拼命想冲到安全的地方。
  她看的是赵行峰的方向,她径直冲过来,脸上还有泪痕,在喊“救我”。
  赵行峰快步上前。
  郁好却在冲到他身前时看见了许拓。
  她不可置信,又是巨大的欣喜,不顾一切冲向许拓,但被保镖拦截。
  她绝望的哭声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希望:“许先生?我认识您,许先生,我是您学校的老师!”
  “救救我,求您救救我,我是、是10级,不,12年撞见他们交易毒品被抓到这里的,我叫郁好,求您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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