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禧进去时,她亲自迎到了正堂门口。
二人寒暄两句,在宴息室落了座。
李氏着人上了茶点,笑道:“听管家说云大夫非常年轻,我还半信半疑,见到真人才知道,原来不但年轻,还人比花娇呢。”
云禧:“……”她真的很不擅长聊这种天,冥思苦想半晌,谦虚道,“容貌是父母给的,长得好好是加分项,不好看也无所谓,多谢夫人夸奖。”
李氏惊讶地看她一眼,“云大夫心胸豁达,让人敬佩。”
云禧道:“人不该因无法改变的事情而责难自己,没有意义。”
救命!
她真觉得自己可以改行当知心姐姐了。
云禧赶紧把话题拉到病人相关,“夫人,敢问病人是哪位,您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唉……”李氏叹了一声,“病人是我的五儿,已经疯六年了。这六年来,我家老爷请遍了大青的名医,试遍了天下奇方,却始终不见起色。原本一早就想请云大夫过来瞧瞧,但考虑云大夫年纪尚幼,不好贸然相请,这才耽误至今。”
云禧道:“民女今年还不到十九,经验不丰,夫人有此担心情有可原。”
李氏摆了摆手,“云大夫不要误会,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我儿疯疯癫癫,大多时候穿不住衣裳,怕冒犯了云大夫。”
“哦……”云禧恍然,沉吟片刻,“没关系,大夫面前无性别。夫人说说具体情况吧,五爷怎么病的,病多久了。”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她修养极好,再开口时已经把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缓缓讲述起来……
陆家五爷二十一岁,六年前疯的。
据前面几位老御医说,他之所以疯,大抵是因为之前的一次坠马。
那一次,他伤到了头部右侧,伤势极重,整整昏迷一天半。
醒转后,没几天就得了这个病,到处走到处跑,疯言疯语,又哭又笑,偶尔还会暴躁打人。
前两年,其脖子突然不能扭转,之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
“我家五儿喜欢骑射,读书也很擅长,却因为一场变故整整蹉跎六年,如今病得越发严重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的命太苦了!”李氏说完,垂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云禧没有安慰她,她在现代时没经手过这样的病例,所以一边听一边思索可以借鉴的病例,以及相关验方。
一名老妈妈递过来一张丝帕,劝道:“夫人,听听云大夫怎么说,说不定真有法子救五爷呢。”
云禧被点到了名字,回过神来了,道:“这种病症确实少见,民女需要看看病人再说。”
李氏收了泪,犹豫道:“我儿实在不堪,如果云大夫……”
云禧站起身,“夫人,我是大夫,没关系的。”
老妈妈说道:“夫人,老奴领云大夫过去吧。”
李氏略一思索,也站了起来,“我是他娘,他身上的哪一块肉我没见过?我要同云大夫一起过去。”
云禧在心里点点头,这才真正疼儿子的好母亲呢。
一行人从正院出来,回到外院,从外面的月亮门进入花园。
花园不太大,东边的一座高围墙的小院落十分醒目。
还没到近前,云禧就听见了里面的哭闹声。
李氏又哭了起来,脚下略一迟疑后,到底又跟了上来。
小丫头叫开了大门。
门一开,一个只穿着裤子的男子便歪着脑袋跑了出来,他披散着头发,嘴巴上下都有菜汤,狼狈至极。
四个粗壮的妇人从后面追上来,其中一个喊道:“夫人快闪开,五爷头痛得不行,最近已经开始打人了。”
李氏往后退了几步,嘱咐道:“他病得很重,没什么力气,打几下不要紧,不要伤到他。”
云禧放下行医箱,上前两步,一个小擒拿手就这位五爷压在了地上。
疯子也知道疼,立刻老实了。
两个婆子一人拉一条手臂,把他押了进去。
李氏松一口气,感激地说道:“原来传言非虚,多谢云大夫,多谢云大夫。”
云禧笑道:“家祖是游医,会几下子,我便也跟着练了几天。”
二人一边说一边进了屋子。
屋子里空空荡荡,几乎什么都没有,好在床品是新的,放在一边的饭菜也是好的。
云禧心道,如果连母亲也放弃了,那这位五爷就真的太可怜了。
她说道:“找个软和的布把他捆一下吧,我很快就好。”
李氏点点头。
几个婆子马上照办了。
云禧在床前坐下,按惯例先望诊后切诊。
五爷面有酡色,隐隐泛青,舌淡润。
脉细且涩。
腿上有凹陷式水肿。
云禧替他盖好被子,“可以解开了。”
李氏坐不住了,上前两步,问道:“云大夫可有头绪了?”尽管她心里已然知道结果,但问的时候仍满含着希望。
云禧歪了歪头,尽管没有现代的先进机器辅助,但她仍觉得这位五爷的脑血管可能淤血被阻住了某处。
她说道:“有一点头绪,但能不能见效犹未可知。今日先这样,民女回去查查医案,明日再来。”
作者有话说:
医案是李老中医的,改过了,脉案略相似,在这里标注一下。
第85章 诈你
云禧离开陆家时, 云琛收到了周梓安遇袭、手臂骨折的消息。
云琛道:“他为何遇袭,顺天府查到什么了吗?”
下属回道:“听说被抢走玉佩和二百两银票,顺天府一直在鸣溪街一带查访, 到目前为止没找到任何线索。”
云小一挠挠头, “会不会是……”
那下属懂他的意思, “周梓安只字未提。”
云小一看向云琛, “大人, 他是想不到,还是不想提?”
云琛的食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二者都有可能。”他对下属说道, “你继续关注这件事,但绝不要插手。”
下属答应一声出去了。
云小一遗憾地说道:“早知道就该继续跟着小果子和王铁柱, 说不定还能看一场好戏。”
云琛瞪他一眼,“太医院院使遇袭,这是好玩的事吗?此事必定惊动圣驾。”
云小一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又不干他的事。
云琛起身踱了几步,自语道:“对方行动迅速,配合默契, 一个扈从没伤,直接把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的右臂打折了, 这不大合乎常理, 怎么看都像报复。”
“大人说的极是。”云小一管不住自己, 插了一句嘴, “周梓安是名医, 医术医德都不错, 谁会报复他呢……”
他还是觉得此事定是季昀松和云禧所为。
云琛道:“不要急着下定论, 你走一趟, 把周梓安的卷宗借来一观。”
“好。”云小一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
云琛下午就被宣进了宫。
赶到乾清宫时,嘉元帝正在跟几位老臣商议国事,他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说话的机会。
嘉元帝带他进了东暖阁,上了炕,喝一口热茶,方问道:“云琛啊,周梓安遇袭一事麒麟军知道吗?”
云琛一怔,这种事一向归顺天府管,为何……知道了,生药库和惠民药铺的事他已经安排下去了,应该是这件事惊动了皇上。
他躬身回道:“启禀皇上,周院使的案子微臣是知道的。至于麒麟军知不知道,微臣太不清楚。”他只是指挥佥事,不知道指挥使的事。
嘉元帝抬了下左眉毛,“为什么你知道,麒麟军却不知道?”
云琛略一思忖,“皇上,小七最近在跟云大夫学功夫。前几日有几个大汉带着匕首去找云大夫,想正已经长好、但长歪了的骨头。”
“小七跟他们起了冲突,差点伤人,我就派人查了查,发现这件事跟周院使有关,所以……”
嘉元帝点点头,“所以你就关注了一下周院使,那么周梓安和云大夫有仇吗?”
云琛道:“据微臣所知,二人无仇无怨。”
嘉元帝又喝了口茶,“所以,你的意思是,周梓安此举乃是为了谋得云大夫的正骨方法?”
“微臣不敢。”云琛迟疑片刻,到底说道,“微臣得知此事后,立刻查了一下周梓安的档案,发现他的儿子周文乐四年前有过一场人命官司,举人孟子义替苦主告官,打赢了官司,周梓安赔了钱,其子也被夺了功名。今年春天,孟子义被一个抢劫的打折胳膊,抢走一点点银子,正好错过了二月份的会试。”
“不知什么缘故,孟子义的胳膊一直没被接上,骨头长歪了,始终无法握笔。云大夫搬离静宁街一个多月后,他的胳膊突然长好了。皇上,这件事是微臣今天上午刚刚查到的。”
嘉元帝微微一笑,“所以,此案为孟子义所为?”
云琛摇摇头,“孟子义在王府坐馆,当晚并没有外出。”
嘉元帝躺下去,抻了个懒腰,“所以,此案必为季昀松、云禧所为。”
云琛道:“……”他也是这么认为,但没有证据。
嘉元帝对小太监说道:“宣季昀松。”
小太监应一声,跑着出去了。
云琛垂着头,不敢看嘉元帝——几位舅舅里,他最怕这位——别看长得弥勒佛似的,心机最深沉。
嘉元帝带开了话题,“你妹妹还在找吗?”
云琛道:“回皇上,没特意找,每逢有出差的同僚,就会让他们在路上访一访。”
“嗯。”嘉元帝双手枕在后脑上,“云老七不是俗人。朕以为,他绝不会亏待你妹妹。你觉得云大夫是你妹妹吗?”
云琛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引到这里,又是一怔,“微臣查过了,她不是。”
“哦……”嘉元帝明白了,所以他这个外甥之所以查周梓安只是为了云璟,与云禧无关。
舅甥聊了一会儿闲话,季昀松就到了。
一番大礼参拜后,嘉元帝开门见山:“是你和云大夫袭击了周梓安。”
季昀松原本没想过嘉元帝会亲自问这件事,但瞧见云琛时就有了警觉——毕竟云璟是知道一些的,他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大多时候都会把事情推算到最坏处。
所以,嘉元帝的出其不意便落在了空处。
季昀松纳头便拜,“皇上,微臣冤枉。周院使遇袭后去过枯荣堂,云大夫检查了伤势,粉碎性骨折,她自觉医术浅薄,不敢胡乱接骨,周院使便又去找楚御医了。”
虽然嘉元帝没问,但他可以先行作答,引导谈话的走向。
嘉元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周梓安遇袭时,你们都在家里?”
“这个……”季昀松摇摇头,“微臣不确定,云大夫要去给蒋立复诊,微臣和小厮陪她一起去的,走到半路时云大夫呃……那个了,嗯……我们又返回来了。”
“说清楚,哪个了。”
“是。她那个小……日子来了。”
“蒋立何许人。”
“在月牙湖畔干活的一个泥瓦匠,中秋节前摔折了腰椎。”
“为何白天不去?”
“因为德义堂介绍了不少病人过来,忠义伯府的老夫人、陆大人的五公子,还有一个服了□□的妇人。”
“呵~还挺忙活。云大夫现在何处啊?”
“她可能会去忠义伯府复诊,然后再去陆大人家,其他的微臣暂且不知。”
季昀松对答如流,但额头上的汗依然一缕一缕地流下来,到下颌线时骤然失去倚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嘉元帝道:“你很紧张?”
季昀松叩了下头,“袭击一名五品官是很大的罪过,皇上亲自问案,微臣确实非常紧张。”
嘉元帝颔首,“那么,孟子义的手臂是云大夫治好的吗?”
季昀松道:“云大夫告诉过我,确实是她治好的。”
嘉元帝哂笑一声,“既然她的医术如此高超,为何不能替周梓安接骨,是因为恨他吗?”
季昀松定定地瞧着地上的一小坨汗水,“大夫都爱惜羽毛,微臣以为,她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这话说得不太明白,但在场的没有笨人,都听懂了。
这是怕周梓安在骨头上做文章呢,毕竟德义堂已经出手了。
云琛佩服地看着季昀松,才二十一岁而已,却能扛住这么大压力,所有问题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他自问办不到。
“哈哈哈……”嘉元帝大笑起来,“你们夫妇都不简单呐,小季大人,朕可是给了你一道免死金牌的,伤了周梓安不要紧,朕可以原谅你,但你若是欺君,朕可就救不了你咯。”
嘉元帝之所以问这么多,就是因为他没有证据。他没有证据,那就是麒麟军和顺天府都没有任何发现。是以,这句话的杀伤力还不如一开始出其不意的那一句。
季昀松磕头道:“皇上圣明,微臣万万不敢。”
“谅你也不敢。”嘉元帝赞赏地看着他,“起来吧。”
“谢皇上。”季昀松站了起来。
嘉元帝道:“朕叫你来,一方面为了此事,另一方面也为了京城的环境卫生一事。朕决定,西城由你和西城兵马司一起负责,三个月后朕要看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