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瀚晟看了一眼乐景,嘴角笑容若隐若现,“这有什么可难堪的。”他不紧不慢的说道:“谢的家族历史可比我们家悠久多了,积累的财富远超我们家族,他才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少爷。”
乐景摆了摆手,坦然回答,“那是过去,我早就和家族断绝了关系,现在就是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卡特惊讶的看了乐景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和西瑞尔一样奇怪,但是很有趣。我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他这次向乐景伸出了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卡特,是西瑞尔的同事。”
“我是谢听澜,这是我姐姐温梦星,这是淑芬……”乐景一一向卡特介绍。
他这次来美国,带来的人不多,只有他,温梦星、淑芬、萧长乐和苏和光五个人。萧长乐是练家子,而苏和光也是他在报社时的老部下,他对他们都很放心。
当然,他们是来打先头的,后续还会有其他人过来。
卡特握紧乐景的右手摇了摇,身体微微前倾,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
“西瑞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遇到麻烦了来找我。”
乐景会意的点点头。
他知道卡特口中的麻烦是什么。
之前傅瀚晟也和他暗示过卡特的隐藏身份——一名职业杀手,也有人称呼他为清道夫。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个外表和蔼可亲的胖大叔,隶属于某个激进派系,行事残酷暴力,用鲜血来贯彻他的理想和信念,哪怕践行恐怖主义也在所不惜。从他的身上,乐景隐隐约约看到一丝日本未来的极端赤军的影子。
乐景不赞同他们的主张和做法,在他眼中,他们已经踏上了错误的路线。但是不可否认,他在未来的日子里,非常需要来自卡特方面的帮助。
在寒暄过后,他和温梦星坐上了卡特开来的汽车,黑色的车缓慢的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萧长乐,苏和光和淑芬则坐上了由卡特朋友开来的另一辆车上,紧紧跟在他们车的后面。
温梦星趴在车窗上,好奇的看着闻名全世界大都市纽约的异域风情。
现在正好是傍晚,橘红色的阳光温柔洒在街两边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上。
正值12月,纽约属于副热带湿润气候,此时已经进入了漫长寒冷的冬季。路上行人们都裹着厚厚的大衣,顶着寒风行步匆匆。一个流浪汉进入了温梦星的视野——应该是流浪汉吧,毕竟他正躺在椅子上睡觉,他身上的大衣看起来又肥又脏又旧,很不合身——可是他依旧有大衣穿,他的脚上甚至还穿着一双破皮鞋。
而这样的体面的流浪汉不是一个人。她这一路走来,从没有看过衣不遮体的流浪汉,也从没看过瘦成人干的乞丐。
流浪汉的身影不过一闪而过,很快就看不到了。
可是他们的身影将刻在温梦星心里一辈子,让她在几十年后回忆起还依旧意难平。
此时年轻的温梦星眼前浮现了她在西北看到的难民,他们赤身裸体,一层薄薄的肉皮贴着骨头,瘦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他们为了活着吃光了草根和树皮,甚至同类相食,这样的难民能称的上是人吗?
她知道美国现在正处于经济危机中,所以她本以为她会在美国的街道上发现很多很多穷人。
她也的确见到了很多流浪汉和乞丐。
解放区的许多普通百姓家只有一身棉袄,冬天轮流穿,她经常见到赤身裸体的孩子在田边跑来跑去,大部分人的肚子都瘪瘪的,很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皮鞋。
而美国的穷人,穿着体面的大衣和皮鞋,从他们的面色来看也有着稳定的食物来源,路两边的树木和灌木丛郁郁葱葱,恐怕从没有美国人想过这些还能吃。
她从没想过,中国和美国的差距有这么大。一个在地狱,一个是天堂。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美国是无数中国人心目中的灯塔和桃花源了。
乐景把温梦星的一系列表情变幻都尽收眼帘,他毫不费力能猜到温梦星此时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所想的正是百年后他翻阅史料时产生的想法,他明白温梦星的悲愤和齿冷,恰如他当年那样的悲愤和齿冷。
天底下的富人都是一样的,但是弱国的穷人和强国的穷人从来不是一个物种。
就算在乐景所处的时代,美国依靠割全球的韭菜来降低本国基础物价,使本国穷人依靠救济金也能吃喝无忧。以美国人为首的西方人笑话中国人什么都吃,认为吃狗肉的中国人野蛮落后残忍。因为他们民族短暂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像中国历史上那样的数不胜数的人吃人的饥荒。
美国也是地球人均浪费资源最多的国家。可是他们的环保组织却天天批评别国国民不够环保,破坏环境,造成了极大的资源浪费。他们高举环保大旗,反对工业发展,名为保护环境,实则只为遏制发展中国家发展。
怪不得有个美国大统领会说,如果13亿中国人过上像美国人一样的生活,那对全世界都是一场灾难。
乐景知道温梦星身上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他对她蜕变后的结果喜闻乐见。
卡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所以温梦星的沉默并没有影响车内的气氛。
从卡特那里,乐景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是傅瀚晟位于纽约的私宅——“这是凯瑟琳夫人送给西瑞尔的18岁成人礼。”
乐景从傅瀚晟那里惊讶的知道了一些他家的八卦:
傅瀚晟的母亲的家族很显赫,她继承了英国穷贵族父亲的爵位和身为富商长女的母亲的财富(这在这个时代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了给家族镀金,美国有钱人很流行和外国穷贵族联姻,这样这些暴发户家族就可以用钱买来古老而显赫的姓氏),在西方社交圈很有名。而傅瀚晟则是他的贵族母亲的私生子,据说他的生父是一位前清流亡贵族,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这些本该秘而不宣的八卦,傅瀚晟说来却也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他坦然说道:“母亲对我很好,我虽然不能继承她的姓氏,但是我并不缺钱,她很爱我。”
看来,他的人生经历也很丰富。他能走上革命之路,冥冥之中也有一丝必然。
很快,汽车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来。乐景他们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里也将是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活动据点。
前路未卜,乐景只能见招拆招了。
第163章 民国之大导演(75)
要问一个纽约人,纽约哪里的有钱人最多?只会得到一个答案:曼哈顿上东区。曼哈顿的上东区南起纽约第59街,北至第96街,西起第五大道,东至依斯特河。南北向大道从最西侧的毗邻中央公园的第五大道起依次为麦迪逊大道、公园大道、列克星敦大道、第三大道、第二大道、第一大道、约克大道和东端大道。纽约最有钱的人都住在曼哈顿上东区。
傅瀚晟一口流利的上东区腔无疑昭示了他的上东区居民的身份。不仅是上东区腔,他还能说着一口地道的牛津腔,并且精通法语、德语、俄语、中文等五六种语言。
从这点来看,他说他的母亲凯瑟琳夫人很宠爱他是真的,因为他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从小就接受了正统的贵族教育。
凯瑟琳夫人现在长居伦敦,乐景无缘得见这位传奇女性,不过从傅瀚晟对其的推崇,可以猜到本人多么富有人格魅力。
乐景此时就借助于傅瀚晟位于上东区的住宅处。为了把乐景和淑芬在美国的首次亮相,他计划举办一个宴会,把他们介绍给他的一些朋友们。乐景知道只有前期打好人脉基础,进行充分的宣传造势,才能更好地把他的电影推向市场。所以对这场宴会,他们一行人都做出了充分的准备,势要一鸣惊人。
……
丽贝卡挽着男伴的手走进宴会会场时,登时便是一静,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明里暗里都在打量她。她摇了摇羽毛扇子,微笑着看向绅士小姐们,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这道声音是重启的钥匙,她站在中央宛如磁铁,许许多多的女人放下了挽着男伴的手,源源不断向她涌来。
“晚上好,丽贝卡小姐,您看起来真是容光逼人。”
“好久不见,丽贝卡,我听了您前段日子的演讲,真的很有意思,有关女性参政权选举权什么的,我的朋友们都很感兴趣……”
“丽贝卡,听说你最近在英国发起了一个集会,下次可以叫上我吗?”
“丽贝卡小姐,我有个朋友也想参加您发起的女性沙龙……”
和神情狂热追捧丽贝卡的夫人小姐们相比,那些和朋友三两成群谈笑风生的绅士们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他们似乎没看到丽贝卡——这也是他们划分界限的方式。两伙人就如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乐景和淑芬站在角落,远远望着众星捧月风头无量的丽贝卡,他们微弱的交流声轻易淹没在了沸腾的寒暄声里。
乐景不动声色科普道:“丽贝卡是上流社会的一个女性活动家,她致力于帮助女性争取和男性在法律上一样的权益,这其中就包括至关重要的女性参政的权利,她在西方国家的女性进步人士中很有人气。”乐景赞叹的凝望着被女人们包围的意气风发的丽贝卡,她是现代女权的推广者之一,也是一名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可敬战士。
眼下的美国还不是后世那个包装的花团锦簇的人权自由之国,它现在社会舆论风气很保守,这点从现在的美国女人穿裤子竟然是违法的可见一斑。一个穿裤子的女人,是要被警察逮捕的。
要等到二战结束后,出于参战的需要(主要是很多国家男人死了太多,劳动力短缺),美国女性才能合法穿裤子,西方各国女性才陆陆续续拥有了参政权等各项政治权益,逐渐在法律上拥有了和男性一样的权利和地位。
淑芬会意的接话道:“而我的任务,就是用我悲惨的身世,尽量争取以她为首的女权活动人士的同情和支持。”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恶补了一番英语。虽然她现在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英语词汇,但是也足够了,毕竟她的主要任务是如何哭的梨花带雨让人怜惜。简而言之,就是一定要哭的好看!
“只有女人才会帮助女人。”乐景由衷感慨道。
出于种族繁衍需要,女性天性就更同情弱小,更愿意帮助别人,更追求稳定与和谐,这倒不是性别刻板印象,而是由基因决定的。
在乐景眼里,情感细腻的女性政治家更能共情,更关注弱势群体的命运,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绝对不能缺少来自女性一方的力量。
收回看向丽贝卡的目光,乐景偏头认真的看着淑芬,“你真的可以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淑芬专注的盯着丽贝卡,脸上有她都没发现的向往和憧憬,“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做朋友。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她对乐景眨了眨眼睛,甜甜一笑。
乐景也放心的点点头,笑道:“接下来就是你的舞台了,我会配合你演出的。”毕竟,比起强壮的男性,社会舆论普遍会更同情孱弱的女性。女人的眼泪可比男人的眼泪更让人同情。
宴会的主办人傅瀚晟自然亲切的欢迎了丽贝卡,两人热情到寒暄了一会儿,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宴会是时候正式开始了。只是在开始前,傅瀚晟要发表一下讲话,将自己东方的朋友正式推出去。
“今天召开这个宴会,是为了向你们介绍我的两个中国朋友,他们一路来遭受中国邪恶的卖国政府国民政府和日本侵略者的追杀和迫害,听说美国是一个民主而自由的国家,所以他们希望能在美国申请政治避难。”
这番话立刻引来无数惊呼声。两个中国人竟然千里迢迢跑来美国申请政治避难,这是什么自由民主精神?
丽贝卡感兴趣的挑了挑眉,惊异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被西瑞尔请到身边站定的两位东方人,其中那个年轻美丽的东方女人格外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哦,她喜欢她的眼神,看起来真带劲。
乐景坦然沐浴在无数道好奇的视线里,眨了眨眼睛,立刻流下来两行热泪,他哑着嗓子,一脸悲愤道: “我好不容易才从中国逃了出来,中国国民党的军队和日军的特务都在追杀我,他们想堵住我的嘴,不让我说真话!我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因为我必须要把邪恶国民政府和侵略者的罪行大白天下!”
给国民政府扣屎盆子,乐景没有丝毫心理压力。就凭国民数年如一日黑我党,不许他反怼回去吗?而且黑国民政府的事情怎么能算黑呢?他只是把他们做的事复述了一遍罢了。
瞧,他是这么“恨国”,都遭受政治迫害只能申请政治避难了呢,你们自由民主的美国人权斗士,不应该帮帮他吗?
第164章 民国之大导演(76)
东方人的话引来了无数窃窃私语。
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体面的绅士小姐,他们当然不会做出大呼小叫的失礼行为。所以就有人彬彬有礼发问:
“你们的政府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侵略者是怎么回事?”
“真相?你想说什么真相呢?”
发问的都是不怕事看热闹的闲人。一些聪明人,比如丽贝卡,就看出来了其中作秀的成分,所以选择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西瑞尔,猜测他在打什么算盘。他组织这场宴会,就是为了声援这两个东方人吧。
她之前听说了一件事:西瑞尔似乎有一些共党朋友。
她若有所思的抿了一口红酒,眯起眼睛凝视着大声控诉的东方男人,他应该很快就会展露自己的目的吧。
如果他是想用几滴眼泪拿他们当枪,为他主持公道,他就想的太天真了。
乐景当然不觉得自己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能收获无脑支持。毕竟能打动资本家老爷们的只有利益。
他知道这些贵族老爷小姐们现在是怎么看待他的——一个跳梁小丑。
乐景并不觉得生气,没有来自敌人的轻蔑和忽视更值得开心的了。这意味着他可以让敌人放下戒心,更轻易利用他们达成目的。
就像现在。
他们以为他在第一层,其实他在第五层。
他不需要他们相信他的话。他只需要他们把他当做笑柄,然后把他“危言耸听”的言论大肆传扬。即便他们不说,他也会联系记者宣扬这件事的。
不管内心转了几圈,乐景面上还是很悲愤的回答了看热闹人的提问,“他们当然要追杀我,因为他们怕我们抗日的主张,他们不想打仗,他们以为日本人只要吞并中国的几个城市就够了,可是他们不知道,日本人的野心不止如此,他们全盘吸收了纳粹德国的法西斯主义,野心勃勃,注定要在全世界挑起战火——美国,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