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手拿垂杨柳,放声高歌,为乐景饯别送行。
站在最前方的,赫然便是那日和乐景一起的入狱三个学子。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齐鸣之送给乐景一支折柳,“望君珍重,虽你我路不同,但我相信终究是殊途同归。”
乐景接过折柳,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齐鸣之笑着点头,“我相信你。”
身后的其他书生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要让洋人看轻了我们去!”
“做出名堂来让我们看看!”
“君此去乘远风破万里浪,扶摇直上九万里!”
乐景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诸位的叮嘱颜某铭记在心,永世不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在下就此和各位别过了。”
他直起身,对上一双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洒脱一笑,头也不回跳上马车。
车夫轻甩马鞭,马蹄轻快,拉着两个别亲离乡的游子向京城的方向跑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待到马车远去后,齐鸣之回头看向身后,一个老书生正站在柳树后,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宋先生。”齐鸣之说道:“您刚才应该出来的,您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您来送他。”
宋然轻叹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师徒缘分已尽,我今日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我不赞同你的主张,但是师徒一场,我祝君,鹏程万里,成就宏图大业。
他最后深深看了远方一眼,转身慢慢离去了。
……
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乐景和顾图南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作为清国的首都,是这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
和孟城的差别,就是人更多,穿着华服的有钱人更多,路两边商店酒楼也更多。只是即便是京城,也少不了乞丐、大烟鬼和面黄肌瘦的贫民。
乐景就见一个脚夫一边挑着东西,一边堂而皇之的吞云吐雾,神情陶醉快乐极了。
放在后世,要是有人敢在帝都大街上吸毒试试看,不出一分钟就要被朝阳群众举报,不出十分钟就会被两眼冒光的警察逮捕强制戒毒了。
乐景当记者的时候,就听一个警察朋友说过他们警局的一件事的趣事。
因为共和国严厉的毒品打击力度,在一些内陆发达城市吸毒的人越来越少,但是上面又给每个警局分配了抓吸毒者的指标。为了完成任务,很多警察局会跨省抢人头,惹得其他省警局警察纷纷骂娘。
马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经过一个大烟馆门口,隔着半条街,马车里还能闻到臭味。
顾图南皱了皱眉,嫌恶道:“鸦片就是毒!我听说云州那边的农民都开始种鸦片了!军队里还有好多士卒吸食鸦片,身体素质还不如书生!朝廷再不禁烟,我华夏无可用之田,军队无可用之兵,怎么打得过洋人?”
乐景讥笑道:“禁了烟,朝廷向哪里征税呢?朝廷接连花了几千万两军费与外国打仗,打输了后还要赔给外国这么多钱,整个朝廷就指望着靠鸦片税回血赚钱呢,怎么可能会禁烟?”
顾图南愤恨地锤了一下车厢,“国贼!”
乐景很想说最大的国贼就是皇帝老儿,因为他始终维护的是大地主大官僚阶级的利益,几万万华夏平民不过是他的家奴罢了。
帝制不除,四海难安,百姓皆苦,中华民族为阶下囚,永世不得自由。
共和国有多美好,1870年的清国就有多操蛋。该是一个怎么烂到根子里的国家,才会容许国民当街吸食鸦片。
鸦片这个毒瘤,还要继续在神州大地上肆虐近80年。
乐景决定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努把力,说不定他还能活到建国呢!
因为路上的这个小插曲,车上的气氛有点沉重。顾图南垂眸靠坐在车厢,默默出神,双手紧握成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景轻声劝慰道:“我们出国留学,为的不就是革除弊病,用西学造福百姓,振兴国家吗?眼下华夏积贫积弱,问题很多,要想解决不是一息之事,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努力,我们现在多做一点,子孙后代就少做一点。”
顾图南听进去了乐景的话。
对,没错。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他对自己说,顾图南,你要慢一点,沉稳一点,慢慢来,你还有一生的时间来改变这个国家。
一切还来得及。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出国留学了!
……
马车穿过喧嚣的大街小巷,驶向一条僻静的长街,然后在一个平凡的四合院前停下了。
这里就是季淮璋的家了。
因为孟县发生的拿起刺杀案件,他专程回京,亲自要把案件供述呈给圣上。
季淮璋从马车上爬下来,朗声对身后的那辆马车道:“到家了,快下来吧!”
乐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已。
这半个月以来他可被折腾的不轻。
路不好的时候,他甚至要咬着衣袖,要不然马蹄颠簸他随时会咬到舌头。
放在后世也就几小时高铁的事,他们足足走了快半个月。
季淮璋家很简朴,就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是个四世同堂大家庭。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面做官,四合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小孙子和几个老仆一起住。
季淮璋的孙子叫季鹤卿,不夸张的说,是乐景见过的长的最好看的男孩子。
肤白如玉,目似点漆,唇若丹霞,白色锦袍穿上在他身上飘飘欲仙,体态风流,好似下一秒就会乘风归去。
【啦啦啦:……多好看的孩子啊,可惜也是个辫子头,秃着半拉脑袋太丑了。
鲲之大一盆炖不下:清朝人到底是啥审美,为啥要剃半个头,秃着脑门他们冬天不嫌冷吗?】
乐景已经结束了和季鹤卿的寒暄,正在跟着老仆去自己新房间的路上,看到这个问题,就随口回答:‘因为满族是游牧民族嘛,他们平时经常骑马,头发长的话,风一吹就会糊眼睛,所以干脆把前半边的头发给剃掉了。’
【鸭鸭:……这个理由我竟无言以对。
隔壁不姓王:那么问题来了,主播你有没有感觉脑门有点凉?你到底啥时候换发型啊【强烈明示】
老年拖拉机:对对对,讲真,主播你长得这么帅,这个半秃辫子头太毁颜值了吧!】
乐景:……
你们以为他就很想留这个磕掺发型吗?
他早就看这个发型很不顺眼了!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乐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想要留学的最重要一个原因,是想换个发型。’
直播间观众:……
……
霍华德伯爵暴怒着砸碎了书房里的一切东西。
他的复仇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英吉利大使还特意警告了他,“不要在私下做手脚,颜泽苍不仅是清国政府看重的人,他还得了在美利坚国和法兰西国某些权贵的青睐,他们一起保护颜泽苍,你得罪不起。”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难道我的儿子就白白牺牲了吗?!”
亨利是他的长子!是将来要继承他的爵位和传承霍华德这个姓氏的继承人!
他对亨利投入了这么多心血,现在亨利却已经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英吉利大使意味深长回答:“你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亨利已经这样,你要尽快做其他打算,不是吗?”
霍华德伯爵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大使说得对。
这段时间,其实他也在偷偷考教其他儿子。只是他之前对他们太过疏忽,没有下力气培养过他们,所以他们都比不上亨利。
现在只能给他们聘请顶尖的家庭教师调教他们。他唯一庆幸的是,他现在年纪还不是很大,至少还能再撑个十几年,足够他把另一个儿子培养成才。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继续选择报复。
清国是异国,派人刺杀总是不凑手。但是等到他们到了美国就不一样了。
这个新兴的移民国家里活跃着很多亡命之徒,只要给够钱,他们连总统都敢杀!
在颜泽苍踏上美利坚合众国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
第2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22)
抵达京城后,也并不意味着乐景就可以成功入学。
因为这个留美预备班还没设立!
只是朝中有几个洋务派的大人放出了风声,想要成立留美预备班,然后向圣上递交了奏折。
这件事在朝野引发了轩然大波,引来了守旧派的强烈反对。
一时间围绕着要不要派幼童留美一事,两排人马开始进行论战,什么时候洋务派说服了皇上,什么时候这个留美预备班才能成立。
乐景所在的历史,直到1871年,这个留美预备班才在上海成立。
但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平行世界,起码后世的史书上是没有季淮璋这个人的,他也说不准这个世界的留美预备班会不会提前成立,所以季淮璋一邀请,他就千里迢迢赶过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去留学前,好好用脚丈量一下这个国家,用眼睛亲眼看一看这个国家人民的苦难,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在差不多把京城逛了一遍后,乐景打算去其他城市旅行,他的目标是赶在留学前,把北方几个州府都看一遍。
考虑到这个时代不安全,他打算雇几个护卫做保镖。
他这个想法得到了顾图南的热烈支持,强烈要求同去。
顾图南这个不着调的性格会跟着乐景不奇怪,让乐景惊讶的是,刚认识没多久的季鹤卿竟然也要一起同去。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仙风道骨的少年一脸憧憬,笑容恣意,意气风发道:“我想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
乐景:………???
季鹤卿抬起右胳膊,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若天下不平,我以剑平之!”
乐景:……原来是个中二病。
季淮璋对这个小孙子也很是头痛,在听到季鹤卿要跟着乐景一起去“行侠仗义”后,他悄悄把乐景拉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叮嘱道:“这小子脑子不太好使,麻烦你费心多照顾了,他要是拧巴了,”季淮璋冷酷无情地说:“就直接把他打晕拖回去吧。”
乐景:……
不管怎么样,乐景他们三个少年人,就在几个护卫的护持下出发了。
他们的第一站就是冀州府。
冀州拱卫京师,历来都是重镇,首都津市是更是最早的被开放的通商口岸之一,是洋人在华活动比较活跃的地区之一,所以这里比较西化,不像孟县洋人都是稀罕物种。
只是以乐景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此时的津州府整体看起来还是落后贫穷,后世的乞丐穿的都比这里的穷人体面。
乐景他们在冀州府停留了差不多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季鹤卿天天和顾图南跑出去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乐景则是用笔仔仔细细写下了自己的旅途见闻,百年以后,这些会是重要的文史资料。
然后,就在乐景他们即将启程离开冀州的时候,津市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案件①,直接导致了法兰西,英吉利,美利坚,俄罗斯,比利时,西班牙,普鲁士七国的军舰开到了华夏内海对清政府发出开战威胁,惹得朝廷动荡,举国上下人人请战。
那起案件在最初其实是有预兆的。
当时乐景他们正在长平县,从走南闯北的脚商那里听来一个最近在津市流传甚广的谣言:
“吓死人了!津市的洋人收……养孩子是为了做药材!”
乐景当然不会把这种荒谬的谣言当真,当时在孟县的时候,不是也流传着传教士办学是为了挖掉小孩子的心肝之类的谣言吗?
只能说华夏人民就连编造谣言方面的想象力都大同小异。
乐景不以为意笑道:“有证据吗?”
脚夫信誓旦旦:“还要什么证据?死人那是明明白白能看到的!就在津市洋人开办的育婴堂,他们害死了几百个小孩儿!而且城里还有好多小孩儿丢了的,全城的人都说小孩儿们是被洋人抓起来挖心挖肝入药了!”
乐景皱起了眉。
脚夫说的事,和他在时局新闻里看到的新闻有出入。
时局新闻里说受夏季疫病影响,修女开办的育婴堂死了三四十孩子。关于津市孩童失踪一事,时局新闻里也有简单提及,但是只是笼统地说有某年某月某日有孩子失踪,疑似拐卖之类的。
晚清天灾人祸连绵,底层百姓民不聊生,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新闻层出不穷,所以乐景之前只是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从脚夫这里,他发现孩童普通的失踪和病死事件,却滋生了可怖的谣言。
谣言能从津市传到长平县,足以说明流传多广,多得人心。
乐景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鹤卿也紧皱眉头,困惑道:“这不符合逻辑啊,传教士信奉的是上帝,很多人甚至是打了你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怎么可能会杀小孩子做药材呢?”
顾图南也觉得这件事充满了蹊跷。
乐景身为记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谣言的可怖之处了。历史上无数战争因谣言而起,无数国家因谣言而诞生或覆灭,不知凡几的人类因谣言而失去生命
所以他当机立断,“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津市一探便知。”
可是他们终究来晚了一步。
还未抵达津市,他们就从来往的行商那里听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受谣言影响,当地百姓和教徒爆发冲突,混乱中,法国领事开枪打伤了县令的侄子,从而进一步激化了矛盾,点燃了全天津百姓的怒火。愤怒的百姓包围了教堂,打死了法国领事和教堂里的所有传教士和修女,把教堂和法国领事馆都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