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美国人欢呼雀跃,尖叫着把礼帽抛向空中,激动的拥抱着陌生人。
这是属于美国最荣耀的时刻。
这是属于美国人最骄傲的时刻。
从此以后,一个名为美国的时代拉开了帷幕。
乐景和小伙伴们沉默的伫立在欢呼的美国人中间,脸色沉重,眼神恐惧且哀伤。
他们沉默着参观了各国展馆。
这次在世博会上修建展馆的国家一共有15个,日本是唯一修建展馆的亚洲国家。清国在这里只有展区罢了。
而无论是展馆还是展区,各国都陈列了本国的机械和发明创造,其中以美国的展出最为豪华,其中仅美国专利局就展示了6万张发明图片和5000多个发明模型,抢去了世博会的所有风头。
大清也同样在展厅里展示了本国最优越的东西。
乐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大牌楼前停下脚步,牌楼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大清国三字,走进去后会发现,华美绸缎,象牙雕刻,瓷器字画等等陈列在各种各样古色古香的橱柜里。
这是就是大清政府认为的本国最优秀的东西。
就在不远处日本的展馆里,陈列着蒸汽机和各种机器制品。
乐景僵着脸,看着那些外国人在展馆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珍贵的瓷器和丝绸”,有些人坐在柔软的椅子上露出舒服的表情。
他们啧啧称奇,谈论清国“古老的工艺品”。
他们说:“中国真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啊。”此时他们看着清国的目光,和后世中国人看待非洲原始部落的目光一模一样。
乐景不觉得荣耀,他的小伙伴们也不觉得荣耀,就连参加展会的某些清国官员,也不觉得荣耀,这些清国官员望着西方的蒸汽机,望着西方各种精巧的机器制品,目光中除了惊叹,还有深深的恐惧。
乐景他们这些身穿西装的东方少年自然引来展厅里一些官员的目光。
自从剪掉辫子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乐景他们曾经光秃秃的头皮已经长出毛茸茸的头发,除了还有点短,他们现在的发型看起来和西方人别无二致。
乐景他们并没有做什么掩饰,就这样正大光明的露出自己的短发,大摇大摆走进了清国展厅。
一位留着辫子的精瘦官员用流利的英语问道:“你们是哪国人?”
乐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称赞道:“您的英语说的真不错,我很少见到像您这样英语这么流利的中国人。”
精瘦官员笑道:“因为我在海州海关工作,平时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所以才有了一口流利的英语。”
乐景问出了一个有点尖锐的问题:“我看到其他展区展览的都是本国的发明创造,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到你们的发明创造呢?”
精瘦官员神情一滞,然后有点尴尬的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发明创造。你看,这里景德镇上好的瓷器,”他指着手边的天青色瓷瓶说道:“一窖里就出来了这么一个,颜色是罕见天青色,釉色饱满………”
夸完瓷瓶,他开始夸丝绸,夸象牙雕刻,夸锋利的刀剑,夸名家书法……
乐景沉默的倾听着,心中徘徊着巨大的失望和愤怒。
最后,他打断了精瘦官员无力的自吹自擂,失望的,愤恨的,无力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展出蒸汽机和火器呢?”
精瘦官员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浮现深深的茫然和无措,他极快的看了一眼窗外,那里正陈列着美国的蒸汽机,眼中有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羡慕和自卑。
“不过是一些奇淫巧技罢了。”这话他是用中文回答的。
乐景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与世博会格格不入的展区。
大清在这里连展馆都没有,只能拥有展区。
不知道是没有资格,还是因为大清……不屑。
乐景走出去没多久,小伙伴们也陆陆续续从大清展区里走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是和乐景如出一辙的沉重和难过,有些人的眼中甚至浮现绝望的泪花。
这场世博会,是美国向世界宣告他的强大,也是清国向世界宣告他的……衰弱。
这是一个连蒸汽机和火器都没有的国家。
可是这个国家却这么富裕,拥有这么多昂贵的奢侈品。
只要他们占有了这个国家,那么这些昂贵的丝绸和瓷器就都是他们的了。
有一块肉,都送到嘴边来了,只要张口就能吃掉,那么为什么不吃呢?
乐景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国,强国。
但是怎么救,怎么强,他其实一直没有想好。
他虽然是现代人,但是他并不是全才,他也不可能知道如何建造百年前的坚船利炮,所以他才来到美国,想要学习基础而全面的工业知识,然后回国搞建设,发展工业。
可是,他的力量太弱小了。
他所能组织的力量也太弱小了。
就算他学会了如何建造坚船利炮,他就能回去建造了吗?国内有条件生产零件吗?国内有足够的工程师和能熟练组建零件的工人吗?国内有车间和流水线吗?国内会给他提供发展工业的必要条件吗?
那可是通了火车后,怕蒸汽机的轰鸣声会惊扰皇陵,而用马来拉火车的清政府啊!!!
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封建皇权压迫,洋人肆虐,百姓愚昧,种种不利的条件汇聚在一起,不过说了一件事——国内缺少发展工业,发展商业的土壤。
一切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了一条绝路。
乐景的力量太渺小了。
就算他已经召集了二十几个伙伴,他们的力量还是那样渺小。
在清政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们宛如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也就在这时,乐景突然明白了自己未来的道路。此时国内民智未开,他和伙伴们的努力注定无法改变什么。
所以他要饥渴的吸收这里的一切他能接触的知识。
然后把这些知识带回国内。
他要办学,把他掌握的知识教给学生们,启迪民智,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建设国家,科技兴国的道路上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42章 清末之吾辈爱自由(42)
从世博会回来后,顾图南他们变得更沉默了,同时他们学习也更加用功了,每个人都在咬着牙,憋着一口劲,却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使,就只能越加用功学习。
就连黄婉娥和颜静姝,心情也变得有点低落。
就算是她们,也察觉出来了大清国和费城世博会的格格不入。
身处在古色古香的大清国展区里,望着窗外别国的巨大的蒸汽机、电话、打字机、缝纫机等各式时代新潮发明,她们心中不由产生了浓浓的违和感。
待到留学生们为国家贫弱而痛哭失声时,母女俩这才终于明白违和感的来源,她们挫败的低着头,眼中也跟着浮现了晶莹的泪光。
乐景知道,直到2010年,华夏才第一次获得世博会的举办权,上海世博会上,共有200个国家和45个国际组织参加,累计七千万人次参观了世博会,创下了有史以来世博会的最大规模,就像今日的美国那样,后世的华夏充分向世界传达了自己的声音。
为了走到这一步,华夏足足花了134年。
乐景知道未来的华夏可以站起来,可以谱写盛世华歌,可是这些年轻的孩子们不知道。
所以他们年轻脸庞上的迷茫和悲伤是那么让人心碎。
所以他们日后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那么让人敬佩。
在世博会上,乐景他们同样也遇到了其他公费留学生。
他们穿着和乐景他们如出一辙的西装,除了脑后那条顽固的辫子,他们看起来和乐景他们没有丝毫区别。
两拨人马隔着汹涌的人海遥遥相望,明明同国同族,却泾渭分明,乐景不会忽视他们中的一些人眼中对乐景他们敌意。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在战场相遇,然后兵戈相对,互为生死仇敌。
殊途,不同归。
乐景和他们不约而同的转身,融入汹涌的人群,背对而行,坚定不移的走上了自己的方向。
他,不会再迷茫了。
……
《无法结婚的女人们》已经完结,乐景需要开始考虑新连载了。
老实说,乐景现在压力很重。
他现在要靠一个人的稿费来养活这么多人,就算他现在的稿费已经提升到了每行75美分,就算他每年都能从约翰公司里获得大笔股份分红,就算他获得了不菲的版权费,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因为乐景未来若想要办学,务必需要更多的钱。
既然现在他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财富积累,是时候让钱生钱了,他要进行投资。
至于投资什么乐景还在考虑。
就在他考虑期间,和乐景他们近乎决裂的公派留学生中间突然爆发了一件大事。
第二批留学生中一个孩子秋祥若因为过度学习……过劳死了。
那是一个很聪慧的孩子,称得上是神童也不为过了。
他来美国时11岁,今年也不过15岁。
这四年期间,他连连跳级,甚至早乐景他们一年考上了耶鲁大学。
考上大学后,他也没有懈怠,摒弃一切情感和私欲,依旧每天废寝忘食夙兴夜寐学习,所以他的身体一直很不好,三天两头生病。
这在清国留学生群体中很常见。
因为国家危难,时不我待,他们每个人学习都很用功,时常生病。
所以乐景才鼓励号召他们参加各种各样的体育运动,好强身健体,增强抵抗力。所以乐景和小伙伴们虽然偶尔会生一些小病,但是很快就会康复。
可是……
清政府本来就对他们不务正业参与体育运动颇有微词,在乐景他们公然叛逃后,留学事务局的领导班子受到了大清洗,原局长谢笙被罢免。
而新局长一来,就采用了高压政策,一来就开除了两个信仰基督教的学生杀鸡儆猴,然后反对他们参与体育运动“玩耍”,严令他们和女生保持距离,加强封建礼教对他们的压制——包括让他们跪在孔子像前上课,而且时不时因为一些小事对他们大肆斥责,经常对“不听话的学生”动用私刑。
在如此高压下,以及心中信念的驱使下,秋祥若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一天只睡三小时。
然后在一天早上,秋祥若再也没醒过来。
身体的过度疲惫,再加上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在一天深夜猝死了。
乐景虽然和秋祥若不算要好,但是也曾说过话,互相请教过学习问题。
至今回忆起来,还能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他的模样——圆润的脸庞,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虎牙和甜甜的酒窝,是个很懂事体贴的孩子。
就智商而言,他比乐景,比顾图南和季鹤卿还要优越。
而且他比乐景他们还要用功。
他是个努力的天才。
可是死的太早的天才,就不算天才了。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展露才华,还没来得及一尝夙愿。
无论他有多么聪明,有多么努力,身上寄托了多少人的期望,现在都没用了。
他永远的葬在了美利坚,永远无法踏上自己深爱的那片土地。
……
秋祥若下葬的那天,竟然是个晴天,阳光明媚,莺声燕语,孩子欢笑着跑在阳光下。
15岁的秋祥若被安葬在了留学事务局附近的一块墓地里。清政府会派人将他的一些遗物带回国内交给他的父母,在国内或许会给他立个衣冠冢。
乐景他们出现在墓地时,秋祥若的墓前已经围满了留学生。
他们沉默地在他坟前伫立,表情僵硬凝重宛如呆板的石像。
乐景他们的到来终于让石像们的脸上多了几丝人气,短暂的骚乱过后,他们默契的给乐景他们让开一条路。
乐景走到秋祥若的墓前,轻轻放上一束野菊花。顾图南和季鹤卿紧随其后,也在墓前放上祭拜的白花,接着便是常清鸢他们也放上了花。
很快,本就堆满了鲜花的洁白墓碑前变成了花的海洋,一簇簇白花黄花簇拥着小小的墓碑,好似母亲轻柔的颊吻。
这是乐景来美利坚后送别的第二个人。
他甚至有种预感,这远远不是结束。
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还会送走更多更多年轻的生命。
乐景嘴角绷直,心中有条愤怒的毒蛇在怨毒的吞吐着舌芯。
不像伊莱无可奈何的绝症,秋祥若的死亡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他每天能多睡一会儿,能抽出一点时间玩耍,他也不会猝死!
如果他还活着,未来的他说不定能成就比乐景他们还要伟大的事业!
他闭了闭眼睛,强忍心痛,逼迫自己离开这里。
顾图南他们沉默地跟随在乐景后面。
就在乐景与这些先到的祭拜者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羡慕你们啊。”
乐景愕然转头,对上一双双悲怆绝望的泪眸。
……
受了秋祥若之死的刺激,乐景竟然真的想明白他要做什么投资了。
与其投资别人,不如投资自己人。
毫不夸张的说,乐景的小伙伴们都是这个时代中的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的智商和情商都傲视群雄,放在后世那都是清华北大要挤破头哄抢的优秀生源。
乐景觉得,就算他不替他们支付学费,凭借他们的智商和才能,也能很快找到待遇优厚的工作赚钱当学费。
既然如此,乐景就更不能浪费他们的才能了,务必要让他们物尽所用才行。
起码……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想让他们如秋祥若那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于是在六月份的某天,一家名为守夜人的公司成立了。
他和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守夜人,身在黑夜,守望光明,至死方休。
乐景是老板,公司的其他员工全都是剪掉辫子的留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