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到沈沅腿上的伤,环素“呀”了声,忙忙活活地上前,“夫人这是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看着可慎人哩,可要不要紧?”
沈沅含笑安抚她,“就摔了一跤,太医看过了,不打紧,你别这么紧张。”
环素按照沈沅给的方子又去叫人熬药,吩咐小厨房做饭,服侍沈沅沐浴后,忙活完又近了夜里。
想到夫人又一夜不见,此时在七郎君那了,环素心里担心,但见夫人疲惫的面色又不舍得问,只想夫人好好休息,别再劳累得病了身子。环素悄悄掩好被角,退了出去到外面守夜。
近些日子令人烦心的事实多,第二天陆嘉禾来寻她的时候,沈沅便找了个由头将小姑娘安抚了叫她回去安心,别东想西想。陆嘉禾走了,沈沅在屋里吃她做的龙须糖,软糯松甜,好吃得紧,一块接着一块,不知不觉就没了好多。
过了小半月后陆浔都没有动静,沈沅几近怀疑他对自己彻底失去兴趣时,又发生一件事。
彼时沈沅正坐在屋里绣荷包,环素从门外进来,沈沅见她喜悦的面色料想是有什么好事,又想不出有什么好事。
环素手拿信筒递过去,“夫人,大公子寻到了!”
阿兄找到了?
沈沅听后亦是一喜,忙打开信纸,但见到上面的字迹后,她脸上的喜悦又一点一点消失。
沈莘失踪是沈沅告诉环素的,环素亦并不知晓这件事是陆浔派人暗中给她递的信,她以为是沈家。而沈沅清楚其中一切,她手拿的这张信纸也是陆浔用了沈家信物,仿照父亲自己写的。
陆浔此举又要做什么。
…
青霄送来新君合适的名单,陆浔在案上一个一个地看,眉眼专注,修长的指骨拂过那一张张摘记,多了些冷泊的意味。
这些人在他手中是棋子,亦是他用来杀人最好的工具。若是要从这些人挑出个共同之处,便是他们祖上几籍都与当今皇室沾亲带故,大魏这个天下,只有他们坐得,若不是他们来坐,怎么亲手毁掉自己祖上打下的江山呢?
皇室的血脉可不能乱呐!
陆浔看完这些人随手挑了几张拿出来,剩下的被他扔到一处,要等他闲下再亲自动手处置。
他歇歇眼,就见九重阁楼下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陆浔没多少意外,早就猜到她会来这,毕竟有求于他,毕竟他尚且有利用价值。
他看到她下了马车,腿并没好利索,走路还一瘸一拐的。避开了岑福的搀扶,直入了正门。她走得急,到门槛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陆浔转过身,望着寝室内置于中央的华美鸟笼,慢悠悠拨弄两下拇指的扳指,想到她上台阶小脸皱起,极为费力的模样,嘴角扯了扯,终究是抬步走了出去。
第40章 暗思
和煦的风拂面而过,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湖面水波迤逦而行。沈沅穿过长亭湖, 小步往里走,她腿伤还没好利索,走几步就要歇一歇。进了九重阁楼里, 刚迈上一台阶,就见面前人影缓步而近, 她抬眼。
陆浔立于她一阶之上, 他本就高, 如今比她还多了一个台阶, 自然就更高了。
他睥睨着沈沅, 白玉扳指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风拂动过,缱绻两人紧贴的衣袂。
半晌, 陆浔抬手,修长的指骨捏住她的下巴, 指腹在她细嫩白皙的脸蛋上磨了磨,见她欲要开口, 他先行用干净的手指堵住了她的嘴, “让我猜猜,嫂嫂这次来要什么。”
“你长兄刚被寻回不久, 中箭昏迷不醒,边关贫瘠, 荒无人烟,亦没个好去处落脚,也没有好郎中医治,而恰巧, 当年我曾在那里停留过些时日,手段甚多。”
他一字一字冷冰冰地开口,将沈沅来时的感激和满心的欢喜浇灭了。
沈沅低下眼,望着他修长的指骨发怔,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那王爷答应吗?”
“答应啊。”陆浔收回手,去拍她这几日明显消瘦下去的脸,“嫂嫂亲自来求,为什么不答应。”
沈沅听他讽刺的话,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了。
她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陆浔给她写信长兄已寻回,又多此一举地添上重伤昏迷未醒,她才多心陆浔是想要她来亲自求,可她人都来了,他为什么还要这么羞辱她。
沈沅的眼眶湿了,但她不想在这个大奸臣面前哭,她压下眼底湿意,做全最后的脸面,福身,“多谢王爷。”
说完也没再看他,便走了。
陆浔依旧立在第二个台阶上,凝视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眼前情境转变,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陆家马场她给他送完符纸离开去找陆晋的模样。
陆浔撇开眼,望向昏暗下的天,暮色四合时,光影暗淡,他便立于一明一暗之间,站得那样久。
没过一会儿,将要远去的身影停住,她又跑了回来。
明明腿伤未愈,还像有什么要事似的,跑的那样快,一步两步三步…
“我今夜不想走了。”她站在他面前,跑得快了,呼吸有点急促,小脸红扑扑的,小口小口的喘息就好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拨动在他心上。
四目而视,陆浔已启了唇,她好似怕他还回说出什么恶劣的话语,迈上台阶柔软的身子就扑到他胸口,“王爷不想我留下吗?”
陆浔看向院内枯黄的落叶,生于枝干,又慢慢从枝干上凋零,飘飘落落,与秋风戏耍缠绵,缓缓落于墙角的暗影。
他低眼看怀中乖顺的人,过会儿抬手慢条斯理地捋顺她的乌鸦鸦的长发,“嫂嫂这么重,让我勉为其难地抱你到九楼总得给点报酬才行。”
…
沈沅小脸微红,半倚靠在陆浔的怀里,看他慢慢将青白玉螺纹扳指戴回指骨上,上面还泛着盈盈的水润光泽。
然后,她又看到陆浔抬手,薄唇贴上了未干的白玉扳指。
她脸一红,竟不敢看他了。
“我阿兄的事,多谢王爷。”沈沅开口打破诡异又尴尬的气氛。
陆浔瞥她一眼,动作轻缓拿帕子擦干水渍,又将她里裤穿好,最后抬手抚平她衣裙的褶皱。清理利索了,他才抱她起身,“当作是嫂嫂养玉的报酬。”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淡到沈沅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是真的当做报酬,还是另有他意呢?沈沅迷茫了。
他总是这样叫人难猜。
沈沅去拉他的衣角,动作不敢太大,陆浔垂眼看她,沈沅试探地贴他衣袖,软下声开口,“来时我还没有沐浴。”
陆浔眼里已经没有方才平淡的和颜悦色了,颇有深意地道“所以,除了沈莘一事,嫂嫂还想换什么。”
沈沅一愣,才明白自己方才的话是让他误会了。她是真的要沐浴,今日尘土大,衣裳都刮了灰。但陆浔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出了鸟笼。
她呆呆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有点委屈,又有点奇怪的感觉。
她今日来特地换上了新裁的齐胸长裙,湖蓝水玉的颜色,外罩桃粉薄纱,披帛是浅浅的素色,裙摆在榻边迤逦,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陆浔坐于长案后,拿案边的书卷来看,没再看笼里精致的金丝雀一眼。
沈沅坐在笼内的榻里看他,过一会儿从榻上跳下来。九连锁开着,沈沅心里悦了下,悄悄打开了笼子。
陆浔批了会儿奏折,耳边已然听到她那里的动静,是没心思去管。
不一会儿,人就偷偷跑到他面前,陆浔刚放下批阅完的折子,怀里就多了软乎乎的一团。
沈沅贴靠在他胸口,小脑袋紧紧挨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
陆浔不耐烦地打她屁谷,“嫂嫂碍着我处理公事了。”
“腿软,走不动。”沈沅在他怀里摇头,耍赖般地整个人都黏着他。
陆浔没揭穿她的谎话,“嫂嫂若是真的寂寞难耐,青楼小宦多的是,我去给嫂嫂寻一个来。”
“好呀!”沈沅蹭着他开口,“王爷挑的人我自然放心。”
陆浔不语了,沈沅笑了两声,慢慢又贴靠过去。
轻轻地碰上了他的唇。
温软压过他的薄唇,仿若一片羽毛在上面轻轻扫过。
他垂眼便能看清她的雪亮的眸子,沁着丝丝缕缕得逞般的笑意。
下一刻,陆浔抬手抱住了她的腰。
不徐不疾的吻,犹如山间松月,纯粹剔透,坦坦荡荡,无一丝遮掩。可又好像乌云后的淡月,羞羞涩涩,不知躲藏了多久。
他的唇很凉,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不同于正常人的体温,沈沅一直都知道。
在看见他之前的放肆也都在他的底线之上,虽没相处多久,这人的脾性也难以捉摸,令人猜不透,但沈沅还是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纵容放肆,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沈沅都是欣喜的,至少目前为止,他对她不是厌倦。
沈沅试探地伸出软嫩的舌尖,抵住他泛凉的薄唇。
绵长的吻温柔而多情。
直到踩过台阶绒毯的脚步声响起,陆浔才将她放开。
动静小,沈沅并没听到,平日她也几乎看不到有人上来,自然不明白陆浔为何突然放开她。
她眨巴着一双含情美眸看他,温柔又无辜。
粉嫩的唇瓣要比平时红艳,泛着莹润的水光,如雨打的樱桃甜蜜带着诱人的蛊惑,脸颊生出小片的绯红,犹如朝霞。
“怎么了?”她问。
方才的气氛很好,她能明显得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可等她再去看他的眼时,只看到了一片凉意,沈沅心里有点丧气的失落了。
“有人来了。”陆浔指腹抵她的唇,沈沅不自然地动了下,却又被他带了回去。
“闭眼。”
沈沅听话地闭上眼,却还记得他说有人来了,担心自己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想离开却又被他禁锢得紧,唇瓣张合两下,终究没说出一句话。
陆浔低眼看她,在沈沅看不到时,他才能贪婪欣赏她窘迫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专注地看她蜷长卷翘的眼睫,微微靠近,不徐不疾在上面落下一吻。
沈沅的眼微颤了下。
陆浔继续向下,吻过她挺翘的鼻尖,追逐她饱满圆润的唇珠,眼神专注。
细看,才知是深情。
他缓缓地,缓缓地,缓缓贴近,在她下唇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接着再一次,缠绵在一起。
远望,则是一对情深意切,交颈呢喃的伉俪情人。
门外的脚步声停下,有人叩响屋门。
“主子。”
同他一般冷硬的声,吓得沈沅轻颤了下,蓦地睁开眼,慌乱,无措,羞愧,交杂其中,两人鼻尖相抵,不到半寸的距离,沈沅能从他漆黑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陆浔又恢复此前的冷漠,松开她,拂袖起身,便走了出去。
…
陆浔这一走可走了好些时候,直到深夜了人都没回来。
沈沅坐于长案后,不敢乱动他的东西,但有些公文在面上摆着,沈沅还是会不免多看几眼。
比如有折子上奏当今皇位空虚,国不可一日无君,龙椅必要有人坐才醒。
沈沅这才记起,几日前传言意外暴毙的新帝。说是意外暴毙,沈沅多少是不信的,霍阿侣身体健壮,怎会死于大病,唯一的原因只会是陆浔亲自动的手。
她说不上什么感觉,霍阿侣这种人本就不值得同情,让她担忧害怕的是陆浔的手段,杀人如麻,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她每走的一步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沈沅细眉蹙了起来,已是深夜,大约陆浔是不会回来了。她起身要回笼内榻上去,裙角好似被什么勾住,长案下突然掉了匣子到地上,里面的书卷随之都洒了出来。
零零散散,是诸多写好字迹的宣纸。
沈沅弯腰蹲到地上,一张一张捡着那些沾了墨迹的纸张,她将写好字的正面放到手上,看到那些字时,沈沅的目光微微停滞,眸子微动了下。
上面只有两个字,“窈窈”。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快速地从抽匣里一张一张往出翻看,果然,都是同样的两个字,“窈窈”,“窈窈”…
林林总总,不知有多少。
…
陆浔确实有事要处理,且是紧急之事。
新帝莫名其妙的暴毙而亡,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必是那位摄政王不知为何心生不满,才拿新帝开刀。是以,暗地里联合谋划要造反的人当夜终于得了借口契机,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了。
皆是无能之辈而已,陆浔并没亲自动手,他不愿碰血,出去必要他亲手杀的人,没心思见那肮脏恶臭的血水。
处理完乱党,陆浔回时已经是后半夜,他这才记起白日来寻他说要谢他的小东西。
她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要沐浴。
亲口和他说要沐浴,呵,不知心里还有什么要求的,憋着坏呢。
陆浔回了九楼,内室的灯已经熄了,他眼力好,即便深夜亦能视物,轻声进去,沈沅并不在笼内榻里,陆浔皱了下眉,脚步便又快了些,直到,他看见原本乖乖待在笼里的人此时坐于长案后,拿他的狼毫款款落笔。
案头燃了一盏几乎没有光亮的灯,他进门就先看了鸟笼,也怪不得没见着她人。
他含笑进去,刚要打趣两句,见案上杂乱放着写“窈窈”二字的卷纸,笑意敛起,拨弄扳指的手力气愈发重了。
人不小,胆子倒是愈来愈大,竟然还敢乱动他东西。
真是欠收拾。
第41章 喜欢
沈沅敛眼低眉, 纤瘦的身影立于案后,松散的乌发随意自然地垂在肩侧,有零散地落下遮住她半张小脸。
微弱的烛火算不得明亮, 只能照出案上小片天地,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侧,氤氲出如水般的温柔。
陆浔一直都知道他这个小嫂嫂骨子里软糯的绵柔, 最看不得弱者受欺,贫者受寒, 多管闲事得很。
他抬步过去, 毫不客气地曲起食指叩了叩案面, 随手拾起他写过窈窈二字的宣纸, “嫂嫂可真是守规矩, 趁我不在,就随意动我的东西。”
一寸长的纸在他手里揉捏几下, 褶皱凌乱,好似无趣废旧遭人嫌弃的玩意儿。他折了两捆, 置于烛火上,烧了。
“我没有。”沈沅被他斥得面色发红, 放下手中狼毫, 弯腰拎起自己刮坏的衣裙一角,解释, “这个匣子是被刮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