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都散了课，已经夜幕低垂，程少微走到她面前，忽然弯了弯身，双手撑在膝盖上。
“上来吧，载你一段路。”
许凌霄一下就泄了气，她早就累得多走一步都是超负荷，于是双手搭在他肩上，程少微拢着她的膝盖窝，站起身时，把她往上提了下，说了句：“轻了。”
她脑袋耷拉在他肩上，别说体重，她现在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明天还跟教官吵吗？”
许凌霄哼了声，算是回应了。
程少微沉沉地笑了声：“你这脾气不卑不亢，就不怕他不给你发毕业证？”
许凌霄的嘴巴挨着程少微的耳朵，小声道：“那我就继续留下来气他，看谁斗得过谁。”
“你真是跟钱过不去。”
许凌霄脖子一梗：“我有钱，自己交学费！”
许凌霄觉得她说话的气息，喷得他耳朵又痒又热，侧了下头，道：“你早一点学会，也能像斯通纳那样，一趟试飞，赚130万美金。”
许凌霄眼睛顿时睁大：“是哦！”
卧槽，难怪这些教官脾气这么拽，真是求着他教的啊！
程少微见许凌霄动摇了，继续道：“而且你体罚就会错过正式的讲课，漏了知识就要我来给你补，时间长了，你的休息跟不上，上机可就麻烦了。”
试飞是最讲究集中力和反应速度的，如果精神疲惫，很容易出事故。
许凌霄觉得程少微说得有道理，但是——
“这些教官老是在阴阳怪气地讽刺华国，觉得我是女的就好欺负，他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女人能顶半边天！”
程少微：“他们以前可能不知道，现在见了你，也算是明白了吧。”
听到这话，许凌霄低低地笑了声，接着，肚子就随之咕咕地响了起来：“好饿啊，好想念华国菜啊。”
“明天的学习计划，我已经写好了。”
许凌霄：“我说饿，你跟我讲学习？”
程少微：“试飞三角翼失速尾旋。”
他话音一落，背上的人僵地挺了下身板：“终于能学了吗？！”
程少微：“所以今晚吃清淡点，早点休息。”
许凌霄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垂在程少微的身前，尖尖的十指模拟着操纵飞机的姿态：“程少微，我给你唱首歌吧。”
没等程上校抗议，许凌霄已经哼了起来：
“愿我会乘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有你在身边，多乐趣”
她唱的是南音，程少微听不懂歌词，但却觉得温温软软的，难得许凌霄被耗了精力，这会顺毛乖乖地在这里表演。
于是，他听着许凌霄唱的歌，往试飞学院外的餐厅走去，高高的路灯落在两人身上，苏国的首都虽然寒冷，但人心却是暖暖的。
——
第二天训练课，大鼻子教官把华国的试飞员都特意叫了出来。
手里拿着份试飞计划，脸上却没有平日里的傲慢，反而带了点难以置信：“你们跟我去一趟院长办公室。”
许凌霄看到教官手里的文件，是程少微上报的关于三角翼失速尾旋的任务单。
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办公室里，身形不仅魁梧，还很胖的院长，双手撑在办公桌边，脸色泛红，仿佛是刚喝过伏特加：“真不知道你们国家想干什么，让你们学这么危险的科目！”
院长指着《飞行计划单》上面醒目的红杠：“你们不怕死吗？”
那份华国试飞员计划单上，从右至左，有一道宽约5毫米的红色斜杠，按照试飞学院的规定，计划单上如果出现这样的标记，就意味着所执行的科目为一类风险科目，就意味着：如果失误，机毁人亡。
程少微神色沉静地回了句：“华国有句古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们就是来学失速尾旋科目的，所以，不怕。”
院长双手撑腰，朝大鼻子教官道：“你说，他们三个，能不能学。”
这类科目并不能轻易教授，早在六十年代末，苏国的宇航员进行歼击机的飞行训练，当时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就在其中，而就是这一起看似平常的飞行任务，却是加加林最后一次执勤。
事故的原因众说纷纭，苏国还专门成立一个委员会对事故进行调查，专家将近二百名，但这份据说长达30多卷的调查报告却被禁止公布，理由是危及国家安全。
许凌霄也查过资料，虽然他们避而不谈，但她发现，在那之后，试飞院对失速科目训练，禁止了一段时间。
连一个航空团的团长级教练，和航天英雄，都无法从失速的死神手里逃离。
此时，面对院长的发问，大鼻子教练沉了沉气，许凌霄牙龈紧咬，这个危险科目，是连教练都要绑上机，他愿不愿意教授，才是问题的关键。
许凌霄在想，她现在送二锅头，还来不来得及。
“既然我的学生想学，那我这个当老师的，没有理由不教。”
大鼻子教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他平日里都是喝了伏特加的状态，只有此刻，才是清醒的。
以至于，许凌霄震惊地转头看向他。
“走吧，跟我出来。”
看着面前这位高大魁梧的身影，许凌霄心里第一次有点后悔，之前把他怼得脑门光光上火。
此刻的大鼻子教官，手里捏着程少微提交的飞行计划单，其实内心是非常震惊的，他一直就当这三个试飞员是来镀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什么不学，偏偏要挑最危险的科目，他当教官那么多年，只有兼具优秀和勇气于一身的学生，才能飞出失速尾旋。
试飞学院有一整套完善的教学模式，其中一条是：在学习期间，不管飞什么科目，都由一个固定的教官带着，就是为了更好地让学生熟悉老师，方便沟通，而且，了解教官的习惯，在真正的飞行时，教学可以更有默契。
说到默契么……
许凌霄跟大鼻子教官之间的距离，隔了一整个西伯利亚平原。
而在这组学失速尾旋的学生里，除了许凌霄他们三个，还有两个来自东瀛的试飞员。
在听完助教的介绍后，许凌霄眉稍微挑。
此时，那个东瀛人开始用英文朝程少微他们搭话：“在国际上，对试飞员划分了五个级别，第一是出厂试飞，第二是机载设备试飞，第三是飞机和雷达性能试飞，第四是飞发动机和超稳，第五，就是失速尾旋。在来学飞三角翼飞机失速尾旋之前，我们已经在灯塔国培训了三年。”
说着，他扫了眼面前的三位华国试飞员：“你们，真的知道什么是失速尾旋吗？”
许凌霄觉得她现在需要一把钢叉，把这两个嘴脸阴阳怪气的人给叉出去。
程少微察觉许凌霄拳头收紧，说了句：“去灯塔国培训了三年，英文说得也不怎么样么，就是不知道这飞行技术，是不是能比英文好点。”
一旁的许凌霄和沈鹿鸣忍不住偷笑，东瀛人说英语，嘴巴永远张不开。
此时，那两个东瀛人不屑地笑了声：“我们学的是飞行，又不是英语，这次培训，我们可不想让华国人拖了学习进度。”
许凌霄白眼翻上了天：“看来你们记性不大好啊，灯塔国投的那两枚原子弹，你们是没吃够吗？去人家那儿学了三年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连怎么做人都没学成，就想着要上天。”
大鼻子教官一扭头，就看到许凌霄在那里叭叭地说话，喝了声：“都给我安静！”
等他们都收了话头，这才开始上课：“失速和尾旋，是两个概念，但又互相联系。首先，飞机的失速，简单来说就是失去了保持正常飞行的最低速度；而’尾旋’，就是当飞机一侧机翼先于另一侧机翼失速时，飞机朝先失速的一侧机翼方向，沿着飞机的纵轴旋转的现象，称为’螺旋’或’尾旋’。”
不得不说，虽然大鼻子脾气差，天天跟喝了伏特加一样，但他讲起这门难度顶级的课，却思路清晰，有着自己独道的个人经验，这对很多飞行员来说，没有几十年无数次的积累，是达不到的。
接着，大鼻子教官开始带他们上试飞，其实在教学中的试飞，比真正的试飞风险稍微低，一是因为有心理预期，二是教官在身边，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教学时用的飞机都是定型被测试过无数次的歼击机，而试飞员回去后，要试飞的却是一个刚刚出厂，隐藏无数陷阱的试验机。
等程少微下机后，轮到许凌霄跟大鼻子教官学习正尾旋试飞，在看过试飞手册后，她曾在脑海中模拟过许多次，但跟真正上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有一种期待，和隐隐的兴奋。
歼击机按照预期爬升至高空，接着，降速，在跨过最低飞行速度的一瞬间，许凌霄仿佛悬在天上，眨眼间，开始自由落体，还是螺旋状的加速下坠！
此时，大鼻子教官迅速下达口令，许凌霄几乎是凭直觉在操纵，这是真正的“死亡陷阱”。
仅灯塔国和苏国在失速尾旋科目的试飞中，就损失过几十架飞机，这背后，是数十名试飞员的宝贵生命。华国更是从来没有人在这片“禁地”中探寻，所有出厂飞机，不可能都花费巨额外汇聘请外国试飞员，所以都只能留这个“尾巴”，完全卡住了部队提升战斗力。
许凌霄眼眸一瞬不眨地凝着操纵台，她一定要把失速尾旋，飞出来。
大鼻子教官的命令精准无误，几乎在每一个关口，许凌霄按照他的操纵，飞机瞬间来了一场起死回生。
而此刻的苏国教官，更是惊讶，许凌霄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以致于这场失速尾旋的训练，堪称完美。
在飞机恢复飞行速度后，许凌霄暗松了口气，以为教官要指挥返航，没想到，他突然来了句：“现在开始进行负尾旋试飞。”
他话音一落，许凌霄迅速集中精神，一边进行复杂操作，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教官每一次命令背后的原因。
等许凌霄飞完了正、负尾旋后，就轮到那两个东瀛人，兴许是民族情感作祟，有他们俩在，许凌霄觉得自己能再飞一百次，让他们在地面好好抬头干等。
第40章 ④【一更】
等东瀛人上机后, 许凌霄已经在想今晚吃什么了。
沈鹿鸣提议附近有家披萨店不错，程少微对吃的没什么意见，他都可以, 许凌霄最近都吃烤香肠吃腻了, 觉得要不去找一家烧烤店，自助调料吧。
就这么讨论的当口，隔壁那个还在排队上机的东瀛人就说了句：“还是我们东瀛的料理好吃, 虽然是在苏国首都, 但东瀛人却能把餐馆开到这里, 让我们这些身在异乡的同胞们品尝到了家乡的味道。”
沈鹿鸣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 嘀咕了句：“这小东瀛怎么啥事都爱跟我们比，生怕我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吗？”
许凌霄抿嘴想笑, 双手环胸地看向东瀛人：“生冷海鲜还是别吃太多, 小心闹肚子。”
东瀛人不以为然地蔑了一眼，这时, 就见头顶教练机正准备下降高度, 许凌霄皱了下眉：“这么快？”
不一会儿，教练机就冲向了减速带，机轮直接压出了跑道的划线外，沈鹿鸣嗤了声：“脚都出界了，这么不严谨的吗？”
程少微：“他们东瀛国现在只有自卫队, 领空作战要求不高。”
他们这边说着，就见教练机的机舱盖打了上去，下来的东瀛人捂着肚子冲向草坪，没忍住狂吐了起来。
沈鹿鸣一脸恶心地撇过头去，许凌霄和程少微自然也收了视线。
“都说了，小心水土不服。”
下机的大鼻子教官脸色沉沉, 说道：“你们回去后，都给我好好看《试飞手册》，明天继续！”
失速尾旋的训练，可不是转几圈那么简单，而是在飞机失重往下坠的时候，呈螺旋般疯狂旋转，东瀛试飞员们在灯塔国确实受过很好的训练，理论知识前沿，动不动就要举手发言。但实操上，谁都没有华国试飞员经验丰富。
毕竟试验未定型的战机，永远不知道它会突然抽什么风，在高空上没有心理预期却要迅速做出反应，晚一秒就人机俱毁，这种魔鬼环境锻炼下来，许凌霄反而觉得这次练失速尾旋，没有很害怕。
至少，教练就在旁边，开的也是被失速尾旋锻炼过多次的战机。
正当他们三个要找店撸串时，教官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问道：“你们三个，当试飞员之前，在部队服役了多久？”
程少微：“一年。”
许凌霄：“我和沈鹿鸣，是直接进入的试飞部队。”
他们的话，顿时让大鼻子教官有些惊讶，他之前没问，是因为觉得不过是三个新兵，但刚才看他们的操纵，熟练程度俨然不比老牌试飞员差：“按照国际惯例，对试飞员的要求，第一是驾驶技术出类拔萃，第二要有丰富的航空理论知识，我们国家的飞行员，在成为试飞员之前，要求在部队服役十五年，飞行时间在700-1000小时，你们国家，居然让这么年轻的新兵上试验机？”
程少微看向大鼻子教官，语气沉静道：“因为新华国的航空事业，没有时间等待。”
——
这半个月以来，许凌霄在教练机上飞了上百次正、负尾旋，晚上回去的时候，又继续翻试飞手册，一旁的沈鹿鸣心情畅快：“再有不久我们就能回国了，我太想念华国菜了，让我生吃都行，只要让我回去！”
他这头兴奋，那边的许凌霄，眉头却紧着。
一旁的程少微看她：“怎么了？”
许凌霄抿了抿唇：“我最近看过苏-21歼击机的数据，我觉得，这个试飞手册上规定的，负尾旋不能超过三圈的极限值，有点问题。”
沈鹿鸣脸色顿时僵硬：“霄神，你说认真的吗？”
程少微拿过试飞手册看了起来：“你有理论把握？”
许凌霄点了点头：“你知道，有时候试飞员的直觉，就是这样，飞机会告诉我们，它的潜力在哪里。”
而试飞员，就是让飞机不断引领，去探索新的突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