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
“走吧,去后门。”
许凌霄阖上笔盖,朝他们道。
沈鹿鸣有些怀疑:“那三个家伙还在吗?”
柳岁穗抱着伞充当武器:“肯定不敢来!”
只是,当他们走到后门时,就看到小摊搭起的雨棚底下,正坐着三个埋头翻字典写检讨书的恶人。
许凌霄走上前,从他们笔下把稿纸抽了出来:“时间到。”
这凉凉的一句话,比今晚的风都要刺骨。
长刘海搓了搓冻红的手:“这他妈天太冷,手僵啊!”
许凌霄坐到他们对面,手肘刚撑到桌上,突然,被木桌冰了一下。
低头一看,那上面好像结了一层什么东西,滑滑的。
她从桌沿边捏了起来,是刚才的雨水凝固的薄冰。
墩子瑟瑟道:“我就说嘛,今天雨夹冰,真的冷!”
“岁穗。”
许凌霄突然问她:“你爸这会还在飞行院吗?”
柳岁穗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只答:“今早出门前,他说天气差,院里今天不安排试飞,所以会早点回家,这个点,应该不在院里了吧?”
她话音一落,许凌霄脸色沉冷如冰,霍地站起身:“坏了,你快回家找你爸,说我在飞行院找他有急事!”
“有什么事不能……”
柳岁穗那句“回家说”还没吐出来,许凌霄人已经跑远了。
此时三个恶人面面相觑。
墩子:“哥,刚才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竹竿:“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长刘海咬了咬牙:“走,跟去看看!”
第6章 鹰击长空⑥
天色阴沉,入夜风冷。
柳岁穗接了许凌霄的任务,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立马赶回家。
此时的沈鹿鸣,看着她们跑的两个方向,一左一右。而刚才坐着的那三个混混也跟许凌霄走了。他眉宇沉凝,脚步退了退,终于做了决定。
良城飞行院里外都铺设了机场跑道,在黑夜里直穿过平原地,看不见尽头。
许凌霄跑了有半小时,来不及喘气,半蹲下身,借着一点光亮,仔细检查起地面来。
飞机的跑道,远看像马路一样平直,但细看,才会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缝隙,这是为了让飞机降落时,能辅助减速的缓冲地带,然而此时,许凌霄掌心覆在地面上,只感觉一片光滑的冰冷。
减速带的内部缝隙藏满了雨水,一经冷却,全都结成了冰。
减速带,变成了加速带。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沿着地面原本的凹凸线戳了戳,砸开了一条细细的冰条。
“大哥,你这是在做啥子!”
墩子双手缩在衣袖里,吸了吸鼻子:“咱们那检讨书,能不能过啊,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一旁的竹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长刘海肩膀道:“三百字……绝对、绝对一个没少!”
沈鹿鸣没想到许凌霄跑这么快,双手撑在膝盖上:“凌霄,你别跟哥说,你是来这里玩冰的。”
许凌霄捏起冰条,起身就往飞行院跑去,为了保密,这里的大门牌写的还是:第六研究所。
“同志,我找程舟言,程总师!”
掌门卫兵扫了眼这几个年轻人,抬手道:“科研重地,请尽快离开。”
许凌霄还想往前冲,那卫兵肩上是扛枪的,这一晃,吓得沈鹿鸣他们赶紧抓住许凌霄的胳膊往后撤:“哇靠,大爷你不要命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报告,麻烦你们跟程舟言说一声,就说许凌霄来找他,拜托了同志!”
卫兵也是个年轻小伙,想了想,道:“你是他什么人?”
许凌霄站定身,“能拿捏他命的人的女儿。”
这话音一落,一旁的墩子不由倒抽一口寒气。
长刘海:“真他妈敢说啊。”
竹竿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沈鹿鸣:“这程叔跟你爸的关系,真是明明白白的。”
不一会儿,就见飞行院里小跑出来了一道身影,程舟言气还没喘匀,赶紧摆手让人开门:“凌霄快进来,天儿太冷了!别冻着!”
比起许延之,程舟言对许凌霄是真的脾气好,毕竟昨天才亲眼见过他是怎么训儿子的。
“程叔,你过来看这里!”
许凌霄抓住他手臂把人带到外跑道上,将手里捏的细冰条递给他看。
程舟言接过来,皱了皱眉:“你从地上挖出来的?”
许凌霄脸色冷峻:“今天下雨后突然降温,现在没有太阳,跑道上的减速带全部被冰封住了。程叔,如果不尽快把这些冰除掉,飞机根本无法安全降落。”
程舟言沉了沉气:“你先别急,今天由于天气的原因,院里并没有执行试飞任务,所以这个跑道上的冰暂时构不成问题,像你说的,等明早太阳一出来,就都化了。”
许凌霄摇了摇头,她太了解跑道结冰的严重性了:“良城上空还有雷雨区,我们院没有飞行任务,不代表其他地区的研究院没有。”
程舟言神色一愣:“你是说——”
“程叔,今天是没有试飞任务,但你们不还在这里值班吗?”
程舟言瞬间明了,为了确保其他地区的飞机能在本地临时迫降,所以指挥所都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但是——
“今天,不会这么巧……”
许凌霄:“程叔,今天太特殊了,不是冬天,但是大雨后突然降温凝冰,加上雷电区,如果真的有飞机经过良城上空要紧急迫降,我们根本没有跑道!”
她一句话,直接砸醒了程舟言,不管怎么说,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要考虑。
“你柳叔是飞行院管人的,你快去把他叫回来。”
程舟言话音一落,一道光打到了跑道的尽头,众人望去,就见柳岁穗拽着自己的父亲跑了过来。
“凌霄,我来啦!”
这自带光芒的出场,真不愧是女主。
柳向蘅让自己女儿给着急忙慌地拽回了飞行院,没等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听程舟言道:“赶紧找人回来,把跑道上的冰尽快除了,至少保证有一条跑道能降落。”
柳向蘅却道:“你确定今晚会有飞机迫降?”
程舟言双手扶着腰,越想越紧张:“我们都不能确定,今晚没有飞机迫降。”
听到这话,柳向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许凌霄开口道:“程叔,柳叔,我们可以帮忙!”
柳向蘅扶了扶眼镜,点头道:“好,那这样,先除外跑道上的冰条。我进去把工具拿出来,你们等一下。”
这时,就见大院里有警卫兵急匆匆地朝程舟言他们跑了过来:“程总师,柳主任,指挥台收到通讯信号,有一架正从东北往西北方向飞行的战机出现紧急军情,请求迫降良城机场,预计到达时间,八点三十分。”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的鸡皮疙瘩蹭地冒了出来。
柳岁穗看了眼手表,惊道:“还有二十分钟!”
柳向蘅:“马上通知所有地勤部队,立刻开展除冰计划!”
“是!”
二十分钟,一条近千米跑道。
所有人手心都捏出了一把汗。
程舟言:“时间紧迫,凌霄,鹿鸣,你们几个,先从3号跑道开始除冰,方法我教你们。”
等柳向蘅出来时,身后已经跟来了一小队人马,大家接过工具后,迅速往跑道走去,这时,许凌霄见长刘海他们三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遂把手里的工具抛了过去:
“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啊!”
这时,长刘海低头,指腹搓了搓手里的工具刀。
墩子和竹竿看着他:“哥……我们……”
长刘海看向他们俩:“干!”
于是,几乎在收到军情的第一时间,飞行院的跑道打亮了引航灯,明亮的光落在这些埋头除冰的人身上,他们手里的冰刀一刻不停地,仿佛是在冰尖上舞跃,漫长的跑道上,很快涌来了许多人,大家都默默协同,拿起工具就上战场。
“哔——”
突然,哨声吹响,紧接着,许凌霄感觉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头顶的夜空被轰鸣声撕开,卷起了黑夜的乌云。
“飞机来了!快——”
大家拼了命地刮冰条,就像在生命线上抢救的医生,只要多除一块冰,就能让飞机多一分降落的安全。
“全体撤退,清空跑道!”
突然,指挥员的声音响彻广场,一听命令,卫兵整齐撤退,此时长刘海还在奋力地刨冰——
“哥,快走!飞机要降落了!”
墩子和竹竿一左一右架着他胳膊就往后撤。
安全等候区内,众人屏气凝神地仰头望天。
啸忽,一辆战机如鸮鹰般破云而出,突然,许凌霄发现了不对劲,瞳孔一睁——
“程叔,这飞机没有盘旋,就直接降落?!”
按照常理,飞机降落前会先低空盘旋,耗油减轻重量,再对准跑道着陆,但此刻,她不知道指挥台收到了怎样的险情,这架战机几乎是直接对头着陆,以此缩短滑翔距离和空中滞留时间。
但,非常危险。
一旁的程舟言脸色凝重地回答她:“飞机油管出了问题,必须尽快迫降。”
猛然间,一股狂风席卷扑来,柳岁穗抓着许凌霄的手发紧,而沈鹿鸣护在她们面前,空气中有细微溅起的冰碎,凉得让人发抖。
“轰隆——”
这时,有人喊:“飞机着陆了!”
来不及感受这地动山摇,许凌霄目光紧紧追在那辆呼啸而过的战机上——
100米、300米、500米、700米……
柳岁穗数着飞机跑过的距离,恨自己刚才没除冰除快一点,这样就能把跑道再延长,再延长。
飞机的发动机响彻如巨雷,所有人的心仿佛都被炸开。
800米、一千米!
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停在了千米长的迫降跑道上。
“飞机停了,停了!”
这时,地勤人员迅速跑向飞机,柳岁穗还怔愣着:“停了?!凌霄,我们的跑道,迫降成功了?!”
机场平地上,许凌霄看着身穿飞行服的飞行员走出驾舱,这才松了口气:“飞行员没事,那就是成功。”
一旁的沈鹿鸣看着飞行员面带沉着笑意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先是行了军姿,然后道:“感谢各位同志,辛苦了。”
柳向蘅笑道:“这几个就是参与除冰的小英雄,及时发现了隐患,这才让你那辆系统失控的战机及时停速啊。”
飞行员眼睛笑得明亮,上前伸出了手掌,道:“我作为一名航空飞行员,向你们表示敬意,自古英雄,出少年。”
许凌霄忍着心头激动,回握飞行员的手。
这时,他又走到旁边,朝沈鹿鸣伸出了掌心。
他一双眼睛睁睁地看着飞行员,旋即,低头,用力地握了握,就在飞行员抽回手时,他忽然道:“长官,我能,抱一抱你吗?”
飞行员先是一愣,旋即张开了宽厚的胸膛。
沈鹿鸣牙龈咬着,扑入怀抱的瞬间,许凌霄看到他眼角划过的泪痕。
他的父亲,和许延之一样,是位非常优秀的飞行员。只是,两年前,在执行试飞任务时,遭遇特大险情,不幸坠机牺牲。
一旁的柳向蘅和程舟言,都不由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不论过去多久,对于英雄的怀念,只会随着越来越多前赴后继的人,而变得更加深刻。
第7章 鹰击长空⑦
飞行员走到长刘海他们面前,同样伸出了手。
墩子和竹竿面面相觑,长刘海掌心在裤缝上搓了搓汗,才小心翼翼地回握过去。
那是道有力量的大掌,让他们一瞬间明白,哪怕要除一晚上的冰,都是值得的。
这时,广场上响起了掌声,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抢险,也为每一个在奋斗征程中,渺小的人们。
这世上,任何伟大的壮举,它都不是一人之力,而是被无数双手,推着前行的。
今晚的沈鹿鸣,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许凌霄看到他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在想他的父亲。沈爸爸牺牲的时候,所有人都拼命抢救过,但,并不是每一场战争,都能迎来胜利。
“凌霄,你这孩子去哪儿了,快进来。”
刚回到大院,就看到江敏若站在门口朝两边张望,许凌霄应了声,心里有些暖。
柳岁穗朝江敏若打了招呼,就回家了,而沈鹿鸣却站在自家门口,脚步不动了。
“凌霄。”
他忽然叫住她,看着少女的背影,开口道:“你跟我借高三的课本,是不是准备参加今年的毕业考?”
许凌霄没有回头:“嗯。”
“你是不是,也想去航校?”
许凌霄侧身,眉梢微挑:“你也想?”
沈鹿鸣抿了抿唇,他的沉默,似乎就是答案了。
原书里,男主沈鹿鸣的母亲,因为丈夫的事情,并不希望沈鹿鸣走上这条路。
因为,没有人知道,在丈夫执行任务的每一天,她都是如何提心吊胆地度过,在丈夫离开后的每一刻,她都是如何独自习惯。
在沈父去世后,沈母沉默了好多天,医生说她得了失语症,后来一天夜里,她终于开口了,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父亲是英雄,咱们家,有一个英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