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棠瞠目结舌,“这些人以为,这是在搞什么呢?”
顾予寒冷漠的接受着下面的人的包扎,皱眉道:“没事。棠棠,这件事你不必管了,大哥帮你搞定。”
顾瑾棠只是努嘴,“好吧。”
黑暗中姬刑的薄唇抿了抿,不过没说什么。
直到宫里头的人来寻,王全总管才知道原来顾大少爷和姬刑大人都在县主府。
王全擦汗,长长叹了一口气,“还好大将军和姬刑大人都陪伴在县主府!,要不奴才回去真不知道怎么和陛下交代。不过这这这,姬刑大人怎么也在县主府?”
顾予寒拧眉,“这句话,我也想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棠棠有危险的,这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王全:“……”
姬刑低吼:“我没有。”
王全呵呵尬笑几声,只是道:“二位大人还是不要再吵了,小心令懿县主听着,也不舒服是不是。陛下说了,如今他即将娶令懿县主为妻子,自然是该满足县主一个心愿。”
顾瑾棠眼睛就亮了,“?”
王全道:“令懿县主莫要心急。且让老奴慢慢道来。”
王全笑道:“顾大将军近日不是一直在寻找当初顾家小少爷的真相么。就让老奴给大将军细细道来。”
顾瑾棠忍不住惊呼,“原来陛下知道!”
王全笑容神秘,陛下岂止是知道。这景和的朝堂之上,又有什么是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呢?不只是知道,陛下甚至还隐隐约约的掌控者着。
虽然陛下也知道,将这件事的秘密告知于众,而不是永久的隐藏起来,会给他自个带来许多困扰。
但是陛下还是决定不让令懿县主承受这遗憾之痛。
啧啧啧,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在令懿县主跟前,陛下还这么傲娇,这可是做什么?
顾予寒也急道,“请公公告知。”
王全只用他那尖细的嗓音悠悠的说了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顾大将军一直在找从凉州卫,到西骊山的少年。身上还有顾家姨娘当年的玉佩。老奴说的是或者不是?”
“西骊山的那位师傅被杀,是世家对寒门动的手。只是顾大将军遗漏了一点。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陛下登基,大兴寒门,允许寒门入朝为官。景和元年,便是无数寒门中人涌向京城的一年。不知顾大将军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人当中,有没有您熟悉的人?”
顾予寒有微微的失神,“我自然是怀疑过,也找户部翻过当年的卷册。只是人流过多,却也不失一日两日可以查清楚的。”
王全含笑,“奴才自然是懂顾大将军的意思。但是老奴记得,姬刑大人,就是那年从外地回京来的。明朗少年,簌簌萧萧。也是那年,入了陛下的眼睛。”
“这个事儿,陛下知晓。却不知道为何顾将军,就不知了?”
老太监眸色深深,眼底闪烁着精光。
姬刑呼吸有些窒住。僵直的身体站立在月色中,显得有些瘦削。但更多的却是静默。
顾予寒薄唇轻轻颤抖,眸间清明、通透,“什么?”
“不用找了。”方才被人踢倒在地上,姬刑也不怎么生气,反倒是语气凉凉道,“我就是从凉州卫来的。”
凉、州、卫。
——那个叫顾予泽的四哥,和姬刑一模一样。都是从凉州卫来的。
顾瑾棠顿时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顾予寒心里也蔓延上一股奇异的想法。清冽的眸子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看着眼前这个眼盲的少年。
第100章 和四哥哥相认。
他、真的、会是四哥吗。
胤琛的暗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瑾棠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眼睫毛像是小刷子一般剧烈、且疯狂颤抖着。
姬刑是什么人。她活了两世,可以说是再清楚过了……!
姬刑前世可比现在风光,他是胤琛一手培植,拿来压制寒门。前世胤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邪魔。所以姬刑就是他身边最病态的少年。
一君一臣,简直可以说是偏执黑暗界的代表。
当然姬刑也没有前世这么惨。
所以他难道、真的……?顾瑾棠觉得自己已经难以呼吸。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巧合!少女细细思考,进而嘴唇惨白。
姬刑也是从边境一路流浪过来的,直到遇见了胤琛。他的容貌,年岁,甚至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骨子里无法改变的清贵、优雅。简直都是像是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
顾予寒显然也难以接受这个暗示,皱皱眉,道:“公公到底什么意思,还望总管大人明示。”
王全就笑呵呵的说,“顾大人是聪明人。又怎么不会不明白。奴才所说的,也不过都是陛下的意思。”
他狭长戏谑的眼眸眯了眯,沉沉叹了一口气,“——恭喜令懿县主,夙愿达成。只是县主也莫怪,陛下没将事实告诉您。毕竟这真相,都是血淋淋、而且叫人为难的,陛下也未必不是为了县主的小心脏着想。”
他冷冷的调头,转向了姬刑,“姬刑大人。如今陛下允准,您可以和您的家人,好生谈一谈了。”
王全说完,就意味深长的瞧了他们一眼,淡淡退下。
顾瑾棠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身子发软,好歹是徐嬷嬷在一旁扶着,她才堪堪没有立即摔下去。
——王全说的再清楚不过,真的是姬刑。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的顾家四哥,顾予泽,就是前世让顾家家破人亡的寒门少年,姬刑。
姬刑紧抿着唇,脸色惨白,冷哼:“怎么,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难道这么难以接受么。”
顾瑾棠怔怔望着他,说:“真的?方才那王全说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姬刑颓废的垂下眼,“你以为呢?”
他嘴唇一压,眸间泛着冷光,冷冷的笑了一下,“不过县主也不必觉得太有压力,我们,或许只是有一层血缘而已。你仍旧是你的立场,我也依然是我的。”
“可你却连身世不告诉我。”顾瑾棠睁大眼睛,完全不明白姬刑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明明知道,顾家没有一日,没有放弃找你。”
姬刑歪歪头,长睫微颤:“那又如何呢?抚养我长大的人,教授我诗书的人,都不是你们所谓的,血缘相连的顾家人。”
顾瑾棠:“……”
所以他这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的确是顾家四子,顾予泽。
这个消息犹如一个惊雷,在顾瑾棠的脑海里生生炸出了血花。
很久以来,埋藏起来的,对四哥回家的期盼的小心思。直到现在这一刻,残忍的真相就像血淋淋的绳索,串联起很多细节,生生呈现在眼前。
顾瑾棠以为自己无法呼吸了。
“难道在你眼里头,就只是有政治立场,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顾瑾棠水红色唇瓣紧紧咬,水润的眸间颇有些破碎感,“你也从来没有找过自己真正的家人么。姬刑。”
冷冰冰的少年不说话了。
而就在顾瑾棠不可置信的噼里啪啦问了这么一大堆的同时,顾予寒却还是没有完全将自己的神思拉扯回来。
他嘴唇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成素里冷静自持、冷酷无情的少年权臣。
顾予寒走过去将,寒眸里染上些许红色,“若这都是真的。你明知道顾家人都是你的亲人,你还设计,挑拨离间陛下与顾家关系!”
他和顾予泽只见过几面,那个时候顾予泽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白白胖胖的小子。
他身为长兄,自小就被教育成了小大人的模样,少年老成。那时第一次见到弟弟,就将手背在身后,故作冷淡道:“模样周正,是个好苗子。”
惹得满堂的长辈都哈哈大笑。
就是他这么多年,找寻了这么多年的亲弟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愤怒更多一点,还是悔恨更多一点。
姬刑就这么沉默了很久,才含笑说:“我有自己的家人啊。顾予寒。我的立场,自我回到京城以后,就从未变过。”
“在其位,谋其政。顾予寒,你该不会不清楚吧。”
顾予寒捏了捏眉骨,顾瑾棠却很急切的,脱口而出一个很傻的问题,“泽哥儿,那你……这些年,可有吃什么苦头?”
姬刑:“……”
他虽然是知道顾瑾棠的性情。但仍旧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便微微俯下身来,少年桃花眼光华璀璨,声音拖着一股莫名的磁性,“你说呢。棠姐儿,我的双眼,是如何盲的?难道你不知么。”
顾瑾棠眼睛红红,打了个嗝。像一只哆哆嗦嗦的小兔子。
姬刑却冷冷淡淡的,拖长了尾音说道:“好了。哭什么鼻子。你哭——又不能把我的眼睛哭好。”
顾瑾棠的心尖仿佛颤了几下,她大声说:“那我喊萧策来!我现在就去找他!姬刑,你的眼睛……不是完全没用办法。你等我!”
姬刑像是怔了一下,继而很快弯唇一笑,大笑起来道:“哈哈哈!这就不劳烦县主了,我就算是眼睛废了,也没什么。”
白玉般的少年看似阳光灿烂,简直看不出来他是已经眼盲。
顾瑾棠却觉得喉咙响是梗了一下,她吸吸鼻子,眼泪朦胧说:“……不会的。姬刑!如果你是泽哥儿,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我不会抛弃任何一个顾家的人。”顾瑾棠眼睛红了,很着急。舌头像是快要打结,颤颤的说:“……大哥不会。二哥也不会……三哥更不会!”
“所以,你回来吧……”顾瑾棠低下头,强忍着泪水不要滚落下来。
前世今生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她裹挟得喘不过气来。
顾予寒俊眉紧锁,腹中似乎有千言万语,面庞清冷而温柔,不知怎么对棠棠说起。
他最终将匕首颓然的扔在了地上。垂下眼睫,冷白的脸上留下很大一片阴影。“泽哥儿。”他出声。
“你这般设计顾家,就是为了报仇么。为了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师傅。”
姬刑唇边洋溢着懒散的笑意,声音压得很低,缓缓的说道:“我有我的抱负。凭什么世家就可以永远高出寒门一等。凭什么寒门就永远要被世家差遣。我于你们,不只是仇恨。”
顾瑾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碎了,“所以在你眼里头,你早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家人却就一点分量都没有?”
姬刑的呼吸滞住了。
顾瑾棠被当成仆妇之女,从小就在乡下长大,养父母对她不怎么好。她对家人的爱的渴望远超乎旁人,这也是为什么,前世顾瑾棠这么依赖太后。
她在太后身上感受到了温暖。
但是他不一样。他明明感受到过家的温暖,师傅的爱护,最终却都失去了。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他的家人,不是忠国公府的。
他千算万算,就是要让顾家人知晓自己身世时感受到痛苦。他们一手促成的,站立在他们对立面的寒门少年,却是十几年前被他们弄丢的血亲!
少年浓密的眼睫宛如黑羽垂下来,沉默一会后,终于冷笑:“没有,从来没有。”
顾瑾棠声音酸酸的:“你明知道我的身份,我之前在康王府找人帮你,在你眼里就是在玩弄一般。是不是?”
姬刑懒懒仰起头,墨眸望着不知道什地方,“我记忆里是有家的样子的,只是却和顾家没有关系。顾瑾棠,就这样。”
顾瑾棠不再说话了。
顾予寒很快朝顾瑾棠走过去,声音变得温柔,说道:“棠棠,大哥知道,接受这件事,需要时间。所以我们现在,先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顿了顿,以郑重的态度说:“大哥跟你保证。”
顾瑾棠抬起眼睛,看着大哥清冷的眉眼,吸了吸鼻子,“真的?”
顾予寒拍拍妹妹的肩。
送走了妹妹,顾予寒看着姬刑半晌,其实他得知真相以后,刚才的震惊不比棠姐儿少半分。他很快就想到了前世今生,姬刑两世的选择。
为什么这般针对顾家,这般算计世家。
他说:“你冲着我来。好好对她,不必牵连棠姐儿。”
姬刑歪头,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扯扯唇:“我都说过了,顾瑾棠是我的恩人,你在怕什么?”
顾予寒嗓子发紧,一双寒眸迫视着姬刑,“你清楚,棠姐儿她有多看重亲情,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你可不可以,以一个哥哥的身份面对他。虽然我知道,你这样做,对你有很多不公……”
姬刑想也没想就不耐的打断:“可以。”
“没想到顾家大少对顾瑾棠的确很好。就连这些事情,都要为顾瑾棠考虑清楚。”姬刑的声音不阴不阳。
顾予寒知道一切都是顾家对不起姬刑,他梗住很久,心情有些复杂的说:“你可不可以,放下旧事。现在顾家,也是你的家。哥,随时欢迎你回来。”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室内终于安静许久,一直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姬刑眉宇挑起。
但顾予寒的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就算是面对城楼下百万大军,都不会这样。但现在姬刑不是敌对的寒门臣子,而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顾予寒拿出一块玉牌放下来,道:“我会先让这个消息封锁,若是你想好了,不管怎么样,都可以来找我聊聊。”
姬刑没出声。
顾予寒嗓音艰涩,又道:“我知道你那些年吃了很多苦。你的眼睛,哥一定帮你找到医师。”
姬刑悄悄的低嗤一声。微微上扬的眼睛宛如桃花眼,灿烂如春花,只是里面却毫无光泽。空洞、还有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