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棠第一次看到大哥和二哥如此紧张,她就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救不了薛七了。她咬咬唇,都是自己害了他。
外面杖棍落在人身上的声音接连传来,有些沉闷,还有一队护院,都挨了罚。但没人发出声音。
顾予桁见妹妹眉眼间不高兴,上前来,搭着顾瑾棠的肩道:“好了,棠棠,没事了。你看看,二哥给你找了什么来?”
他俯身贴近棠棠耳旁,薄唇勾了勾——他专程请了人。是昨夜国子监的监生,还都是那日灯会上的贡生!
如意院在不久之后就有一场考校,顾予桁知道妹妹担心,特意给国子监祭酒柳大人打了招呼,挑了几个品学俱优的贡生过来,特意给棠棠补课。
顾瑾棠心下一沉……国子监监生?
她前世在后宫,一般都是太后给她讲。但国子监的人,她都没有接触过。但最正统的学识,的确都是师承国子监。
她果然桃眼微微亮起来,仰头问道:“那些贡生,他们在哪呀?”话音还没落,就已经转身往里走。
顾予寒凉凉看了顾予桁一眼。顾予桁则回看了他一眼,俊美的脸上不乏一丝挑衅。
他这个二弟,果然是懂得如何赢得妹妹的欢心,顾予寒冷冰冰移开了视线。不过看见妹妹被多一人爱护,他是欣慰的。顾予寒眸光淡淡。
顾予桁则宠溺道:“棠棠,慢点,他们又不会跑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永安院,前几日嬷嬷帮着顾锦瑟搬出去,如今已经修整好了。国子监贡生就等候在西次间。
按照官阶,监生们都还只是学生,并无官阶,自然比不得顾家少爷这些天之骄子的少年权臣。但他们自有读书人的风骨,出身朝廷顶级学府。见到顾予寒和顾予桁时,也都是神情淡淡,嘴唇轻抿。
“棠棠,日后你就自己挑老师吧。”顾予桁抬了抬下巴,环视一顾:“你放心,薛太傅的考校,二哥定能祝你一臂之力。”
为首的学生叫徐子玉,眉眼清隽,风姿如玉。是通州经过层层遴选上来的贡生。他一早就听闻顾家的五小姐是乡下抱回来的,知道她不学无术,也深知“烂泥扶不上墙”的道理。
“若是五小姐真心向学,我们就先从练字开始。”徐子玉拿出字帖,是小篆。他师承颜公的风骨,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虽说这顾五小姐从来名声就不怎么样,但那张娇艳如牡丹、带着浅笑妩媚动人的脸撞进他的眼眸时,徐子玉还是微愣。
若不是有几个权倾朝野的哥哥,他自然不会来。所以他想先给这位五小姐下马威,叫她知难而退。
顾瑾棠是从心眼里称赞徐子玉的,但徐子玉态度冷淡,她就能约莫猜得出他的心思。只是这小篆是她没练过的,她写的都是簪花小楷,小篆也一时半会模仿不来呀……
“好吧……”顾瑾棠抱着帖子,若有所思点点头。
“棠棠,大哥来吧。”看出了顾瑾棠的难处,顾予寒方才温柔道。
顾予寒取出了狼毫笔,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包住了顾瑾棠,开始一笔一划的教导她。
他平日里公务繁忙,大多都在掌管着军中之事,但从前也是翰林院的骄子。在书文方面,自然会比顾予桁更胜一筹。
大哥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手指骨节分明,悉心的包着妹妹的手掌。顾瑾棠打心眼里认可大哥,没想到大哥的笔法功力这么深厚!
每一笔都遒劲有力,自带有力度和风骨。写完以后,落笔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小篆。
顾予寒带着棠棠示范完了一个完整的“颜”字以后,温柔的道:“棠棠,看明白了么。”
即使是国子监的翘楚徐子玉,也不得不佩服。
顾瑾棠顿了一下,认真道:“大哥,你可以再带着我写一字吗。”
顾予寒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点了点头。他在妹妹跟前,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同时还叮嘱着写字需要注意什么。
顾予桁也不甘示弱:“棠棠,这套狼毫笔,是二哥特意送给你的。都是在江南重金打造,沿着运河入京。”
顾瑾棠哭笑不得,一只狼毫笔,加一套笔墨纸砚,她怎么会特别讲究这些呢?
顾予寒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打扰我与棠棠练字。”
顾予桁:“…………”
唯独徐子玉在边上,仿佛吃了闭门羹,什么话也插不上。他垂首,静立在边上。
见到五小姐坐在桌案前,一笔一划,认真的练着自己的字。坐在金丝楠木圆凳上,身体僵直,容色娇媚。更是一丝不苟,丝毫没有不敬之心。
不仅仅是二位少爷耐心充足,素日里只听闻他们日理万机,现在却像是有用不完的时间。
好几个时辰过去,顾瑾棠终于放下笔墨,歪头,眼尾里仿若有钩子:“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徐子玉定定看了眼,这是一个“棠”字,正是五小姐的小字。徐子玉有点不可置信,五小姐的字体虽不那么有力,但带了几分娟秀,浑然天成。
……这是毫无基础的人吗,如果真的毫无基础,一下午怎么可能能到这个地步!
顾瑾棠怎么可能像传言中那样愚笨?
徐子玉陷入了沉思。
但他本着国子监的严谨原则,正准备在完美的字体上再挑出一些错处来。
“五小姐,恕小的直言……”
但正在这时,“咳咳。”顾予桁低咳了两声,声音微勾,嗓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磁性。
顾予寒和顾予桁的目光同时凉凉扫过来,极致危险,徐子玉只觉得全身都发凉。
第20章 徐子玉就抿唇,改了下口……
徐子玉就抿唇,改了下口,淡淡道:“小的直言,五小姐的笔法矫若游龙,笔走游蛇,有自己的特色。小的以为很棒。”
顾瑾棠半信半疑:“真的?”
顾予桁拍了拍妹妹的肩,勾了勾唇:“国子监的首席监生都这样夸我妹,你还疑心什么?”
徐子玉真诚的道:“五小姐的悟性极高,若是加以练习,定能学到小篆笔法的精髓。”
顾瑾棠弯了弯唇,说:“我以前写的是颜体。今日看了子玉的帖子,也挺想学习小篆的。”
徐子玉垂眸。他虽然无权无势,但也是国子监的首席学生,如果要给一个闺阁小姐单独授课,无论如何,他都是觉得于礼不合的。因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捏着书卷,没有作声。
顾予寒微微颔首,就道:“就劳烦你多加指点了。”他转身嘱咐卫奴:“将府里珍藏的典籍送给他,任他挑选。”
徐子玉瞳孔微微收缩,顾家簪缨世家,收藏的典籍都是珍稀的孤本,多少学生求而不得。他拱忙手道:“小的不敢。”
他还只是一个监生而已。
顾予寒淡淡的道:“只若你能传授真才实学给棠棠,这都不算什么。”
徐子玉微微陷入了沉思。
顾予桁则不同,直接让人包了一幅王安石的名画《秋洛图》,还有一套极贵重的笔墨纸砚,又眸光沉沉道:“我妹妹的考校就交给你了,如果出了任何差池……”
顾瑾棠:“…………”她忙打断了二哥:“二哥,说什么呢?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顾予寒仿佛看出了徐子玉的心思,漫不经心的提点道:“子玉,你有前程似锦,不必管那些繁文缛节。只要是棠棠认可、喜欢的,我们不论什么,都会给她。”
“自然,我们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放心。”顾予桁眉心一挑,补充说道:“我们定不会薄带你。”
徐子玉瞳孔微微收缩。
徐子玉捏着书卷,虽然面上不显,但其实内心已经起了波澜。——顾予寒和顾予桁两位少爷均是俊美无俦,权势滔天,手腕残酷。但在这个妹妹跟前,却都把这个妹妹当成了掌中宝,这是他全然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表明他的态度。
顾予桁这才微微俯身:“怎么样,二哥的这个礼物,你很是喜欢吧?”眼角微挑,一副跟妹妹讨赏的神色。
顾予桁的眼睛和顾瑾棠生的一模一样,勾人的桃花眼,宛如妖孽,能让人直接陷进去。
顾瑾棠虽然心里清楚,能有幸师从在顶级学府国子监的学生。此事除了权倾朝野又桀骜不驯的二哥,还有谁能办到呢?
但徐子玉明显还不太认可自己。她自然不能强人所难。
于是,顾瑾棠便说:“若是子玉心存顾虑,也没事。等我将这份字帖写完,你再决定,可以吗?”
徐子玉抬眼,没想到顾五小姐这么好说话,略微有些震惊。他拱手道:“小姐请今日请将这字帖练习完毕,小的隔日再来给小姐看看。”
顾予桁面色一沉,补充道:“棠棠,记得休息,不可太过劳累。”他挑着唇角,沉了沉嗓音,带着些磁性:“——毕竟,就算是学业不好,也可以有万贯家产可以继承。”
顾瑾棠“…………”
她心想,她现在哪里劳累呢。她前世想读书,都还找不到这么好的老师呢。
这么想着,她就拿起狼毫笔起来。
见妹妹已经开始醉心学习,顾予桁忍不住指节屈起,懒懒倚在榻上问:“棠棠,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补补身体。”
云枝却笑道:“二少爷,小姐想吃的点心,我们小厨房都备着。”
顾予寒冷冷瞥顾予桁一眼:“我们出去,不要打扰棠棠习字。”
顾予桁却道:“棠棠不吃,那我去给芜荑准备。”
云枝真是哭笑不得。自从二少爷这次回来,就像是全然变成了小姐的忠仆哥哥!完全围着小姐团团转。
简直恨不得寸步不离。
*
第一日的功课到傍晚,就算差不多了,顾瑾棠叫云枝陪她出去逛逛永安院。
这是她搬进来的第一日。顾瑾棠忍不住感慨,顾家现在真的是富庶至极啊。她前世在锦朝院感受不到,搬进永安院以后才感受到了庭院的华贵,甚至可以和后宫不相上下。
永安院的庭院极大,是一个三进的宅院。有东厢房、暖阁、西次间,还有一个暖房,佳木茏葱,玉兰花开得正盛,是大哥专门给她备着养花的!这都是翻修以后的。
可惜她在上一世,却就没有进来的资格。
徐嬷嬷端了银耳汤过来,还有一小碟松子百合酥,还柔声说了句:“房姨娘来了。就在东暖阁。”
顾瑾棠略略生出疑惑。
房姨娘虽是大理寺卿的嫡女,但家族落魄以后,她的父亲降职,她便入了顾府做妾。她也是父亲生前最宠爱的姨娘,后来抬为贵妾,生了一对庶子庶女。她从未恃宠生娇,侍奉母亲,毕竟母亲的家世在那。
但前一世顾家倾覆,房姨娘却是保全了自己。
如今老国公爷去世,房姨娘就失了最大的倚仗。娘家又失了势,还能在后宅里保全自己,也是有自己的能力的。庶女顾明澜更是和顾锦瑟交好,得主母喜爱,她还生养了庶子顾慎瑜傍身。
但她之前不得家人喜欢,从乡下回来以后,和房姨娘也很少走动。
只见房姨娘今日穿了身藕色织金缠枝纹锦通袖袄,戴了一对纯白如玉的珍珠耳坠,身段纤细,眉眼娇媚如江南的春水。
顾瑾棠露出笑意:“姨娘来了。”
房姨娘先是行礼,将一缕长发捋至耳后,柔声笑了笑:“姐儿回来这么长时日,妾身都没有来拜见。是妾身的不是。”她微微低下眼睫,低眉顺眼:“妾身和澜姐儿之前被大少爷禁足,这才没能来见一见小姐,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顾瑾棠坐在临窗大炕上,给海棠花修枝,笑着说:“姨娘照顾弟妹辛苦。我怎么会怪罪呢?”
房姨娘却没起身,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丫鬟,将手里的礼品都给云枝。有一对玉如意,还有一对花瓶。
这时芜荑跑了出来,雪白的一团直接往姨娘怀里冲。房姨娘禁不住花容失色,叫出了声!徐嬷嬷忙上前来将芜荑抱走了。
“原来姨娘怕猫啊……”顾瑾棠浅笑道:“芜荑是二哥送我的异瞳,我倒觉得挺可爱的。”
房姨娘赔笑:“五小姐喜爱的,阖府上下,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顾瑾棠眨了眨眼。
“……五小姐,之前澜姐儿冲撞了五小姐。都是妾身的过错,妾身是专门来给您赔罪的。”房姨娘不经意转了话题,柔声道:“如今特意来永安院,也是想要恭贺五小姐乔迁之喜。还望五小姐能原谅妾身。”说话间,她一双泪眸已经抬了起来。
顾瑾棠笑意淡了些。
房姨娘为了顾明澜多些倚仗,自小就把顾明澜送到了叶氏身边,把顾锦瑟当成靠山。所以顾明澜才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她柔声说:“把姨娘扶起来再说。”
“姨娘今日过来,想说什么,可以直说。”顾瑾棠垂眸,手指无意识的抚动青花瓷的茶盖。
云枝将房姨娘扶起来,坐在圆凳上。房姨娘捏着帕子,神色略有些局促:“老爷去得早,我们母女又见罪于五小姐,如今实在是……如履薄冰。还望五小姐能和大少爷、二少爷说说,澜姐儿已经知错,妾身就感激不尽了。”说完,她还擦了擦泪痕。
顾瑾棠这下全然明白了。——房姨娘之前对母亲毕恭毕敬,如今顾明澜得罪了她,被大哥当场罚跪、禁足。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也难过起来。
房姨娘一直在后宅低调,若不是为了顾明澜,她自然不会单独跑这一趟。
如今才解除了禁足,就第一时间来找她求情。
顾瑾棠翘着唇角,漫不经心的娇声道:“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澜姐儿是亲姐妹,自然会比外人更亲。”
“多谢五小姐,还怜惜这个妹妹。”五小姐虽然话里有话,但房姨娘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她小心的夸赞了几句:“姑娘的口脂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