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顾瑾棠却首先了打破了一路的寂静,她道:“……其实你不必送我回去。”
顾予寒一顿,却温声道:“棠棠,可是自从你回来,大哥都没有好生和你说过话。”
顾瑾棠心底疑惑,她和大哥之间有什么可说的?总归不过是为了顾锦瑟吧。便道:“大哥可有什么事单独同我说么。”
顾予寒低垂着眼眸,薄唇轻启:“棠棠,你回来以后,可还习惯么?”
顾瑾棠回忆了一下前世的事,她从未体味到家人的亲情,自然是不怎么样的。不过饶是如此,她仍旧娇糯笑道:“此处比乡下富庶,自然是好的。大哥,你放心就好。——”
顾予寒握了握拳,他知道,棠棠根本没有把她的委屈告诉他。但如今他们兄妹关系疏离,顾予寒暂且不能从妹妹口中问出什么。
就算棠棠现在暂时不原谅他,他也一定会守着妹妹到原谅他那日。
刚到锦朝院,湘云那些个小丫头瞧着是大少爷亲自送的小姐回来,眼睛都瞪大了,眼底溢出惊喜来,一时都没有请安。
云枝忙上前斥责:“都瞧什么?”
湘云努努嘴,她们小姐这院子素来可是最冷清,没想到今日大少爷会亲自过来,可真是蓬荜生辉。
顾予寒瞧着冷清的锦朝院,不由拧了拧眉。庭院虽别致,却小,几个下人立着便显得拥挤。更不必说如今深冬,这锦朝院竟四处透着冷意。难怪棠棠前一世身子不好,直至入宫病逝都寻不到好药……
他去过顾锦瑟的永安院,偌大的院子里四处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长廊,还有专门的书院,还是老太太请人专门设计的,这才像国公府的嫡女作派。而他的亲生妹妹,前一世贵为陛下的妃子,如今却住在这样狭小冷僻之地。
而现在顾家正是权势最煊赫的时候,钟鸣鼎食之家,掌管着顺天府至通州无数商号,其富庶程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到的。运河里的货船,苏州运河旁的田庄、金银铺子,都是顾家名下的财产。即使是顾四小姐的一根普通簪子,也是纯金的嵌蓝宝石蝶恋花簪子。
极度后悔的情绪弥漫上了胸腔,顾予寒不由得捏紧了拳,因为隐忍,苍白袖长的手指都捏得泛白。
而锦朝院的房间里,却也不比院子里暖和多少。虽妆奁台贵妃椅一应都是全的,却远不比永安院的布置富贵。
云枝今日也看出来了,大少爷今日多多少少对自家小姐生出了疼爱,她也一向心疼自家小家,便抓住机会道:“大少爷有所不知,小姐近日入冬了头疼,日日都要散发,用梳篦梳头以此缓解。”
顾予寒关切的问:“为什么?”
云枝恼道:“还不是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我们锦朝院的红罗炭从来都不足数。甚至有时候送来的,都是些充数的灶炭!”
“小姐挨了冻,自然身子就不好了。”
顾瑾棠也是一阵恍惚,她才重生,前一世都是在后宫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如今回到这个时间点,还是个不得宠的嫡女,她自然不会打算像前世那样,任由人下人拜高踩低,顾锦瑟欺负。故而也没有制止云枝。
顾予寒眼底划过一丝阴郁,沉默了半晌,他喉结微动,柔声道:“棠棠,可以让我来吗?”
云枝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连顾瑾棠也震了一下,抬眸盯着大哥。却见顾予寒捏着梳篦,认真盯着自己,一字字道:“不是说你家小姐需日日篦发么。我来给棠棠梳头。”
这都是他的错,即使妹妹不原谅他,也是应当的。顾予寒痛苦的闭了闭眼。
云枝:???她怎么觉得大少爷有股子祈求的意味?
第5章 胤琛是冰冷狠戾的暴君,……
不要说这房里的下人,就是顾大少身边的贴身小厮卫奴也禁不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大少爷的态度变得未免有些太快了些!
昨日还是最疼爱四小姐,如今就对五小姐这么细心了。大少爷承袭爵位,执掌整个国公府,难道这公府的天……当真是要变了?
顾予寒却对旁人的变化丝毫不关注,他的手指苍白,又极修长,却难掩少年时就在战场上留下的薄薄的一层茧。再者,他是高高在上的少年功臣,国公府为他侍奉的下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自然没有做过亲自给人梳头这样的事。因而顾大少接过梳篦头一次做起来时,动作难免不熟练,也有些僵硬。
云枝在一旁看得好笑,又为自家小姐担心,一颗心差点都喷出了嗓子眼。
她就说嘛,大少爷哪里是能伺候人的人嘛?
顾予寒敛气屏息,的确显是有些紧张。叫他统领军队,阵前杀敌,或是在朝堂上陈词他都可以,但给亲妹妹梳头他的确不熟练,每一个动作都不敢下手,生怕弄疼了顾瑾棠。
顾瑾棠也显而易见的感受到了大哥的僵硬。她笑了笑道:“——大哥,要不还是让云枝来吧?”
顾予寒喉结上下滚动,“不必。”语气有些沉。
“那,大哥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吗?”顾瑾棠又随口说道。
顾予寒眸子略微一黯,只觉得这是妹妹在赶他走,便振振道:“没有。大哥已吩咐过他们不要再送过来了。”
顾瑾棠弯了弯唇:“那谢谢哥哥为我篦发,我觉得好多了。”
顾予寒“嗯”了一声,但捏着梳篦的手还是没有从妹妹的头发上放下来。
灯影通过灯具漏在少女的脸上,姿容绝世,眸间含水,给这雪肤花貌又增添了几分妖异感,即使镜子里只能映出小半张脸,却也是美得惊人。
顾瑾棠的发质原本很好,松松散散搭在了肩上,肌肤胜雪,唇瓣不染而朱。一身霜白色锁紧边百褶裙,轻垂着眼睫,叫人忍不住抱在怀里好生疼爱。
顾予寒不禁唇角勾起。现在棠棠还不是高高在上、触手不可及的陛下的容妃,而还是他的亲妹妹,他仍旧有机会照顾她、养成她。
而不同的是,在窗外的廊檐下,这锦朝院的几个婆子和丫头们却早就炸开了锅。
“今日真的是大少爷送小姐回来的?”那马嬷嬷一脸惊悚,出声议论:“怎么可能?我前日还看着大少爷亲自给四小姐送了一套笔墨纸砚,大少爷哪里会亲近我们这个五小姐?”
“我瞧的是千真万确,”湘云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五小姐虽从前不得宠,但到底还是大少爷的亲妹妹啊!又怎么不能得宠了?”
“你懂什么……”
正在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时,却见里屋的隔扇被推开了。灯火映射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朝门口望过去,刚好能瞧见顾大少爷清贵的身影。
男人冰冷的眸子落在那些婆子丫头们的眼底,却显出了几分压迫感。
马嬷嬷和湘云等慌忙跪下,头都不敢抬。
顾予寒眸光扫了过去,淡淡的问:“五小姐房中的炭火是怎么回事?”
那些个下人一愣,进而便噤声了。
府里头的一应庶务都是会经二太太的手的,即使是大少爷过问,又有谁敢出头呢?
见无人应答,卫奴立即冷声道:“好大的胆子,连大少爷的话都不回了!”
湘云怕得很,却更看重同顾予寒说话的机会,心一横便鼓着勇气上前了:“大少爷有所不知,……我们房里的炭火大多都是不足数的。若是去厨房取,还会被刁难一番。若说是六小姐和四小姐房里的红罗炭,我们更是从未看到过……”
顾予寒脸色有些难看:“继续。”
湘云红着眼道:“旁的更是如此,不管是老太太发给几位小姐的绸缎、首饰,或是珍贵的补药,我们房里就总是缺斤少两的!可五小姐在府里头不受宠,我们自然也说不出话来。今日下午老太太给五小姐送来的蜀锦,还被人给故意刮花了!”
顾予寒瞳孔微缩,眼底缓缓升起一片冰意。饶是卫奴跟在顾大少爷身边这么久,大少爷向来克己自制,他也从未看见过主子这般生气的模样。
那几个婆子更是跪在跟前不敢吱声,吓得脸色都惨白了。便听闻顾予寒寒声道:“将人拖过来,打。”
卫奴赶紧应是。
听着这样的话,满院子跪着的人不由一个哆嗦。
不多时,厨房还有管事房那些主管五小姐房里的妈妈,还有奴仆们便被拖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今日因蜀锦被划了口子的事怠慢顾瑾棠的魏妈妈。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绑我。我可是夫人跟前也有几分脸面的!”那人原本不服绑她的那些下人,正在尽力挣扎满口胡言的骂着,抬眼瞧见竟是大少爷与卫奴亲自在,慌慌张张的便跪下了,改口道:“……大少爷,奴婢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竟叫着大少爷亲自过来这一趟。”
卫奴道:“以下犯上,素日里怠慢、欺辱五小姐。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魏妈妈脑子里千回百转都没反应过来,五小姐不是一直不受主子们待见的小可怜么?可今日竟如此,大少爷竟给她撑腰了!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她身后的,还有一圈经手过顾瑾棠房里庶务的妈妈和奴仆们,都顿时吓得脑子空白。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手脚就已经被三下五除二绑在了凳子上。
顾予寒早已猜到上一世他忽略了棠棠,却竟不知道入宫前棠棠也是国公府嫡女,却竟受了这么多委屈。这一世,即使是以儆效尤,他也定要把事情查清楚。
后悔的情绪像毒舌搬缠绕上了他的胸腔。
挨板子的声音在庭院里此起彼伏,都是结结实实的棍子落在人肉身上,发出的厚实的闷棍声。叫人恐惧。魏妈妈痛得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声,听着就觉得可怜。
大少爷没叫停,打的人不敢停手。
顾瑾棠站在雕了花的窗棂边安静看着,眼睛里闪过一丝情绪。
被迫围观的奴才里,胆子小的已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就算是素日里胆子大些的,也察觉到了大少爷手腕的冷酷无情,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大少爷惩戒下人的这一幕却被从里屋出来的云枝撞上,她吓得直接愣在原地:“……奴婢正要去给小厨房给小姐做些吃食……”
顾予寒皱了皱眉:“为何现在入食?”
云枝哆嗦了下:“方才在葳蕤堂,小姐晚饭被六小姐和四小姐搅和的不行,根本没吃好。小姐爱吃,奴婢就想给小姐做些好吃的。”
顾予寒垂了垂眸,他想起棠棠上一世最喜欢吃樊楼的蟹酿橙,当年他入宫看她,御厨房就给容妃专门送了不少来,还送给了他不少。但棠棠的喜好,也是在她入宫以后他才知晓的。
“不必了,”想至此,顾予寒勾了勾唇,淡淡的道:“等我回来。”
云枝看见大少爷离去的背影直接愣了一下。
*
如今的皇城还下着些小雪,顾瑾棠看见大哥身披大氅手里提着小笼蟹酿橙时还是震了一下。
自不必说,大少爷大晚上亲自去樊楼给五小姐买蟹酿橙的事儿,也被满国公府的下人给撞了个遍。
顾瑾棠就糯声道:“谢谢大哥。”
顾予寒心满意足的看着妹妹难得露出惊喜的神色,弯唇,柔声叮嘱:“吃完了记得早些歇息。”
顾瑾棠就应好。
顾予寒忽然低声问:“明日大哥也给你送,好吗?”
顾瑾棠抬眸,不由得微微一怔,笑了笑:“大哥,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啊?”态度仍旧有些疏离。
顾予寒却垂眸构思起来,樊楼里还有上新的糟鹅掌,猪肚红枣汤,豌豆黄,每日都可以换新的,带给棠棠。
顾瑾棠见大哥这么认真的想,她也不忍心打断,就翘了翘唇,“……那好吧。”
顾予寒终于心满意足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顾瑾棠就想,她前世在后宫,这些演技还是好的。
而在澄湖边上,两位公子长身玉立,清冷无双,却又无处不透出一丝阴戾与贵气。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各自的仆从又静默恭谨的侍奉,不敢逾矩半步。
“舅舅这下放心了吧。”顾予寒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
叶凌钦的指尖摩挲着剑鞘,语气散漫:“如今得知那些秘密的只有你我二人,若是棠棠日后再受了委屈,又该当如何?”
少年公子低垂着眼睑:“我是她的兄长。”
叶凌钦冷笑:“上一世就不是么?”
顾予寒闭了闭眼,上辈子他眼里只有顾锦瑟这个妹妹,而忽略了棠棠,他如今只有后悔缠绕在心上。“舅舅为何不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语气生硬得很,“毕竟舅舅从前,也忽略了这个外甥女。”
叶凌钦心底生出一丝异样,蓦然又睁开眸子勾了勾唇,“侯府清净,若是再出现从前那些委屈,我也会带她走。”
顾予寒低低“嗯”了一声。
叶凌钦还冷冰冰的提醒了一句,“我记得,顾予桁和顾予白快回来了吧。”
顾予寒微微失神,陷入了沉思。
二弟顾予桁生性桀骜,又是国公府最意气风发、身份尊贵的嫡子,上一世却被顾锦瑟害得双眼差点瞎掉,双腿也落下残疾。
而他现在还是公府骄傲的二公子,驻扎在京畿的巡防营。不知道后面那些变数,也还疼爱着顾锦瑟。
顾予白也是如此,他是外室子出身,幼年吃了不少苦,却刻苦努力,精才绝艳,考中进士,在宫中为皇室陪读,并任工部侍郎。
叶侯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担心顾予桁和顾予白回来以后偏爱顾锦瑟,伤害到棠棠。
“舅舅放心,我身为兄长,自有义务保护好他们。”
顾予寒语气坚定的补充道:“也不会任由任何人伤害棠棠。”
叶凌钦语气散漫的道:“那你要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棠棠的婚事,也应该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顾予寒薄唇微抿,“好”。
他心底是很清楚的,上一世棠棠被送给胤琛,而胤琛是冰冷狠戾的暴君,从太子时便是如此,甚至亲自掐死了嫔妃的脖子。又从不近女色,前一世一道圣旨就可以让整个国公府和承恩侯府倾覆,即便是为了棠棠着想,他这一世要将妹妹好生保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