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予桁则径直道:“棠棠,到二哥这边来!二哥这种人,这才能震得住天上的惊雷。”他玩笑般,语气轻快的道。
顾予桁穿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长袍,看样子是才练完长.抢回来。衬在月色中仍旧容光焕发,英武逼人。
周夫人嗔怪的看了桁哥儿一眼。真是愈发没个正形。一找到机会就在妹妹跟前耀武扬威。她温柔笑了笑,“也只是一件小事,等会有结果就回去了。”
顾瑾棠青丝披散下来,乖巧点了点头。她依言去了周夫人那边。
顾予桁眉心微动,“棠棠……二哥这边仍旧空着,你现在怎么不亲近二哥了?”他的眉宇间有一股哀伤。
周夫人笑:“你再这么说,棠姐儿可就回永安院了,你一眼就瞧不到你妹妹了!”
顾予寒冷冷看着顾予桁,原本斜倚的身子也站直了:“忘了自己才抄写的一百遍兵法了?”
顾予桁耸耸肩,这才作罢。其实他只是因为顾予白从外面回来了,他心底蓦然生出危机感罢了。
以前都是他和大哥争宠,现在还得押上一个顾予白。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棠棠对顾予白那小子有天然的好感。难道就是因为顾予白有学问?温柔?
顾予桁不服的咂咂嘴。他好歹也是战神啊。
一场春雨一场寒,如今这外面的雨水敲打在精致的窗牖上,窗棂摇摇晃晃,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顾予白就体贴道:“棠棠若现在回了永安院,也会害怕的。三哥不放心。”他叫人拿了小人书来,语气柔和道:“棠棠看下这些书,转移下注意力。三哥在你身边,就不用怕了。”
顾瑾棠冲三哥笑了笑,三哥长得好看,而且也太温柔了。君子端方,如玉温凉,难怪京中的贵女们传三哥都传的这么神乎。
顾予白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啊!
“三哥,我不看这些。”但顾瑾棠仍旧软糯拒绝了顾予白。
顾予寒拿了一碟子吃的,也走过去,道:“这是乌梅丝儿,用薄荷叶和蜂蜜一起腌制的,又洒了雪糖。棠棠,你尝尝。”
顾瑾棠禁不住弯起了唇角,怎的现在哥哥们都在努力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啊……
她应该没有想错吧。
如今温大小姐失踪,老太太和夫人们难免怀疑是京中贼人的缘故。不放心府上家人,故而一定要将大家召集起来。
哥哥们难得聚集在一起,虽然个个都位极人臣,如今也是针锋相对。
叶氏看着不由得挑眉,“最近寒哥儿是政务上没事做吧,日日都厮混在妹妹的闺房。”
“这关你什么事?二夫人。”周氏咂咂嘴,“孩子们都长大了,难道还一直任由你管教着不成?”
叶氏面色微微一白,“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为人母,又怎么管不得了。”她讪讪道。
老太太不由得皱眉,说:“好了,就不能清净些。”
长辈们拌嘴,顾予桁和顾予寒懒得理会的。顾予寒只漫不经心认真的道:“棠棠是我妹妹,若是她不喜欢我,我是会伤心的。”
叶氏和顾锦瑟同时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顾锦瑟,虽然从前大哥宠爱她,但从来没有这么卑微患得患失。而现在他对顾瑾棠,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兄长情义……甚至可以说是,竭力守护!
顾锦瑟心口蓦然一痛。
“棠棠。”顾予桁是个嘴上歇不住的,他还在想尽办法占夺棠棠的注意力。“你上次出去脚崴了,伤可好了吗?”顾予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都是二哥不好。
而顾予寒和顾予白同时用危险的眼神看着顾予桁。
顾瑾棠则无端想起了胤琛送的玉痕膏。这的确是个极品,不消几日脚踝处便一点痛感也没有了。
她就勾唇笑了笑,“没什么问题了吧。二哥,你不要担心了吧。”
“不行,”顾予桁不放心,又斩钉截铁道,半跪下身道:“二哥看看。”
紧接着顾予桁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捧起了妹妹的脚踝。
顾予寒只觉得这个顾予桁对于在妹妹跟前争宠的态度太过激进,以他清冷自持的态度,一定会吃亏。
顾予寒闭了闭眼,心里闪现过浓浓的危机感。……在这个方面,他要不要也跟自己这个二弟多学学?
“棠棠。”顾予寒淡淡道:“大哥从前出征,也是懂得一些医术。大哥可以帮你看看身子。”
“荒谬!”但叶氏只觉得她的这两个嫡子愈发的没有志气,整天围着一个闺阁小姐转悠,气得心肝疼。
“好了,好了。”顾瑾棠虽然心底觉得暖暖的,但仍然觉得几位哥哥表演得有一些过了,她就用温言软语说:“哥哥们,我们还是回归主题吧。要不长辈们担心呢。”
顾予寒和顾予桁对视一眼,而顾予白则懒得看他们。顾予桁勾唇说:“我妹妹真乖!”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温府却仍旧如同铁桶一般。连半点消息都无。
而派出去打听的金鳞卫同时回来了,跪在顾予寒跟前禀报。只说绑走温大小姐的是一队蒙面人。甚至扬言说今日温家人就不必寻温大小姐了,明早辰时自会回来。
老太太心口不禁跳起来,“……这么说!今儿夜里是找不到温大小姐了?”
顾予白凉薄的勾了勾唇,“丞相府日益式微,看来抓走温初拂的人也不甚在意这个相府大小姐这个身份。”
然而大家看见顾瑾沁也十分害怕,脸色惨白的蜷缩在美人榻上。而且这种害怕还带着一丝恐惧,显然不单单是害怕天上的惊雷,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沁姐儿,你这是怎么了?”顾松堂喝了口水,奇怪的问,“怎么怕成了这样?”
顾瑾沁抱着被褥,低低道:“爹爹,我今儿下午才见了温姐姐……晚上温姐姐便失踪了……所以女儿害怕。”温初拂失踪,到底和她对顾瑾棠做的那些事,有没有关系?
她纤细的十指握紧了被褥,都不敢往更细的地方去想。
“见过温初拂?”顾松堂惊得胡子倒立,“那你和温初拂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快快说来!”
顾瑾沁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她想起了,温初拂不满棠姐儿私请了私塾,所以棠棠才进步神速,所以温初拂便让人将徐子玉推进了池子里!又是栽赃陷害顾瑾棠和徐子玉的关系……
顾瑾沁的手逐渐握紧握成了一团,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让温初拂被人盯上了!
顾瑾沁只觉得不寒而栗,周身的皮肤雪白逐渐变得冰冷。
“沁姐儿。还不快说。”老太太严厉的目光射向了顾瑾沁,这个孙女害怕的浑身发抖,她就不相信温初拂失踪这件事和孙女一点关系也没有。
顾瑾沁眼泪涟涟,又真的害怕会报复到自己身上,赶紧跪下去,将今天下午在永安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出去。
她当然隐瞒了自己在这里头的作用。只全部推到了温初拂身上。“想来温姐姐也是一时糊涂!”顾瑾沁流泪道:“要不又怎么会这样来伤害棠姐儿……”
“你怎的这般糊涂!”周氏一巴掌拍到了攒金丝的软垫上。一脸痛心的样子,“你居然和温初拂这样沆瀣一气,来对付你的亲妹妹!”
“我没有!”顾瑾沁哭着解释:“只是、只是温初拂逼迫女儿,女儿不得不答应她。”
现在娘亲的偏心真叫她心寒,她浑身都发软了。
而顾予桁和顾予寒冰凉的眼神里同时透出了危险。
“行了,别演戏了。”顾予桁冷冰冰看了一眼顾瑾沁,声音散漫的道:“演得我头痛。”
“棠棠。”顾予寒复又转向顾瑾棠,温声道:“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顾予白垂眸看着书,声音如璞玉般温淡,“我已经帮棠棠处理好了。”
顿时顾予桁眼里就像是喷了火一样。顾予白动作什么迅疾,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还有什么机会在棠棠跟前表现的机会??
顾瑾棠也娇俏的笑了笑,“原本也没什么事啊。我自己能解决,不能动不动就劳烦哥哥们。”
顾予白眼皮都没掀起,端方如玉,温声道:“三哥乐意被你麻烦。”
顾瑾棠随即冲他甜甜一笑。
顾予桁握紧了拳,只觉得喉咙中骤然升起一抹腥甜。顾予寒素来清冷自持,现在脸色也难看极了。
但是顾松堂却捕捉到这里头惹人怀疑的地方,“今日下午温初拂冲撞了棠姐儿,晚上就失踪了。难道正是因为温初拂得罪了棠姐儿,所以才……遭遇了这般不测?”
这下葳蕤堂再度安静了下来。
顾予白勾唇,却温凉道:“伯父怕是多虑了,看不惯丞相温府的人在朝中是如同过江之鲫。棠棠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看来还是伯父没有眼力。”
顾松堂尴尬的咳嗽了几声,他原本想训斥几声,但问题是这个外室子的官阶又远在他之上。
老太太也瞪了他一眼,“罢了!我看看谁敢胡乱揣测。”
但顾予寒和顾予桁都陷入了沉思。只有顾瑾棠懵然,心想,这确实和我没有关系啊。
她揉了揉脚踝。……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
足足到了辰时,顾瑾棠才从睡梦中堪堪睡醒。
昨儿晚上闹得太晚,哥哥们没事又喜欢来找她,故而她身子真是乏的很。
还没有起身,就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此起彼伏的低声议论,云枝掀开帘子快步走进来。
顾瑾棠问:“怎么了?”
云枝一面将小姐榻上的帐子给挂起来,一面低声道:“——温大小姐,找到了。”
顾瑾棠见到云枝的神色不太好,就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枝皱了皱眉,脸色隐约有点泛白,颤着声儿低声说:“温大小姐是运河上的画舫里找着的。”
运河面上有一艘华贵的画舫,早上了官兵们去查的时候,只见画舫上空无一人。而温大小姐衣衫不整,一条裙子早就被撕破了,堪堪搭在玉白的身上。
温初拂早就昏了过去,被人仍在了床榻上。而身子上全是被人捏的痕迹。
府兵面面相觑不敢有任何动作,还是回去亲自禀报了丞相和大少爷。大少爷才赶紧来将妹妹抱走了。
虽然丞相府下了严令不准外传此事,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如今京城中谁都知道了,尤其是这一圈贵族。之前想借着和温初拂联姻,来攀附丞相府的贵公子几乎一夜之间就把彩礼全部拿回去了!
顾瑾棠睁大了眼,眼睫轻轻颤抖,莹白的脸上神色几度变化。云枝还以为五小姐害怕,忙宽慰道:“姑娘莫要担心!这样的事儿也就是温大小姐遭了报应,几位少爷会把咱们顾府护得很好的。”
而顾瑾棠纤细玉白的手指捏紧了帐子,她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前世温初拂的结局。前世丞相府败落,温初拂也只能算是下嫁。然而她的夫君,却时常对她家暴。这还不算,她的夫君不仅纳妾,不给妾室停药。
就因为温初拂生气责罚了夫君的小妾,就被夫君往死里打。
温初拂是多骄傲的性子?最终忍无可忍,吞金自尽了。
不知道这一世是不是也是因果轮回。
只是不知道这偌大的京城,有本事对相府嫡女下手的人可不多。那会是谁呢。顾瑾棠稍微睁大了眼睛。
顾瑾棠抓着白瓷染青花小矮壶给自己倒了点茶,喝了压压惊。徐嬷嬷见了却道:“小姐别喝凉的,喝坏了肚子。”
顾瑾棠轻启唇瓣,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我知道嬷嬷心疼我。”声音带着点娇气。
见到姑娘的这么一个笑容,唇上还稍微沾了一些水液,看着晶莹玉润的。徐嬷嬷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
……是啊,他们的五小姐这么好,定然会被几位少爷护得很好的。
***
夜雨潇潇,昨夜的雨竟下到了第二日午时才停。雨液铺在了紫禁城玉白的石阶上,给这偌大的皇城增添了一丝苍凉感。
而在皇极殿跟前,温丞相跪了大半晌,苍老的声音凄厉道:“——草菅人命!求陛下做主——以正王法啊!”
他外穿红罗上衣、下裳和蔽膝,内里是一身白纱单衣,足穿白袜黑履,腰束着革带和佩绶,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头戴有梁冠。正是官员正式面圣才有的装束。
他的女儿出了这样大的事,京城现在人人都知道了。
而路过的宫人只是低声议论道:“这不是温丞相吗——怎的现在这般卑微,跪求了这么久陛下都不曾见上一面。”
“陛下分权,设立了内阁,厉害的是咱们新帝才是。”另一人低声提醒。
“现在丞相府只是宛如一具空壳,空有其表而已。”
“这就难怪了,听说温大小姐还跟往常一样娇纵。处处得罪人?又没有了家族庇护,有那样的下场,也不奇怪。”
“她怕是不知道丞相府如今的状况!哎,可惜。年纪这么轻……”
宫人逐渐走远,老丞相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死气的颓败。王全拧了拧眉头,上前一步躬身道道:“丞相大人,您这不是让奴才为难吗?陛下,他并没有见您的意思啊。”
丞相却死死盯着地板说:“让我见陛下!相府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能不管!”
这时雕了龙纹的隔扇被推开,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太监出来,说陛下允准丞相大人去面圣了。
温丞相顿时老泪纵横,身子一个踉跄,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就入了内殿。
“求陛下做主啊——”温丞相苍老的声音中有一种凄厉。
圈椅上的男人头戴冕旒冠帽,神情冰冷。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抚着锦衣卫呈上来的密报,手指无意识的拨动,墨眸间涌现出迫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