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嬷嬷随即上前呈给太后瞧。
太后的手指抚上去,眼底并没有什么波澜。也没有接过去的打算。
顾锦瑟一颗心也随即提了起来,这么多太妃和顾瑾棠都在这儿看着呢。也不知道太后对她是个什么意思。
半晌,太后沉沉斜倚在软垫上,才闭着眼说:“哀家若是留下你这帕子,哀家还不若让福臻给哀家绣!”
顾锦瑟顿时脸色煞白,仿佛失去了血色。
她死死捏着帕子,反复咀嚼着太后这几句话,想了许久才回过味来,太后是觉得她的绣工不好吗?!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红着眼睛道:“……臣女自知绣工比不上福臻嬷嬷,只是这是臣女的一番心意。太后若是不喜,都是臣女的错,就当成脚下的玩意儿,撕毁了都成。”
太后眼眸微抬,语气沉沉,慢悠悠的道:“顾锦瑟,哀家怎么记得——顾予寒在生辰宴上当众说过,你不是顾家的嫡女,只是一个仆妇之女。”
这下,顾锦瑟和叶氏同时脸色微变。
太后的目光转悠落到了福臻嬷嬷身上,“哀家上回的红宝石头面是赐给顾家的姐儿的,但你怎么也没拦着哀家呢?顾锦瑟又算不得顾家的姐儿。”
福臻嬷嬷一颗心惴惴一跳,她瞬间便明白了太后的意思,赶紧屈身道:“都是老奴的错。上回弄错了,多给了锦瑟小姐。”
顾锦瑟的手一抖,死死盯着地板。
“太后……”叶氏张嘴,正欲给顾锦瑟辩解几句。
“叶氏。”太后又悠悠提点道:“哀家还记得,顾锦瑟在街上,因一民女不小心撞碎了她的簪子,便要求那民女赔一根一模一样的。若不是顾予寒解围,恐怕那民女是倾家荡产也赔不上的。”
她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叶氏灰败的脸上,问:“你既当她是你女儿,也没见你怎么管教。你们顾家的脸,连同着京中贵族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这样的不孝女,哀家是要连着你一块惩戒么。”
叶氏不敢看太后,慌乱的低下了头,她忍着眼泪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管教不严。妾身多谢太后提点!
顾锦瑟当众勒令民女赔她一根簪子的事儿,她也是听闻过的。
她甚至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儿脑子不灵光,都这么多人了,她却还是这般。她素日里在自己跟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顾锦瑟却是觉得一阵眩晕了。
……为什么,为什么太后眼下的态度变化竟如此大?
是不是顾瑾棠又在太后跟前做了什么事儿,说了什么话?!
这是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看向顾瑾棠的目光也旋即添加了一丝敌意。
而顾瑾棠则一脸熟视无睹,甚至都没怎么看过来。
太后啜了一口热茶,语气也凉了几分,”既然知道错了,你们就且回去吧。福臻,将顾锦瑟的绣品还给她。”
福臻颔首,随即呈给顾锦瑟道:“——顾四小姐,请吧。”
几位太妃一应皆是看戏的表情,叫顾锦瑟的脸上如同火烧得一般。她死死掐着原本想给太后的绣绷,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而叶氏也并未觉得好到哪里去,她素日里是高高在上的忠国公夫人,走到哪里去不是叫人高看一眼。而她又是寒哥儿桁哥儿的亲生母亲,即使皇家的人,也是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脚步有些虚浮,如同踩在云上,心底却惶恐。
……她究竟是哪儿做错了?这才惹到了太后。
顾锦瑟抓过来绣绷,只含泪勉强道:“今日搅了太后休息,都是臣女的错,还望太后恕罪。”
“也还望太后不要迁怒于母亲。”
这顾锦瑟演得她头疼,太后就说:“跪安罢。”
等到叶氏带着顾锦瑟走了,刘太妃才像是看戏一般,温柔笑着道:“方才我只看见太后怒对叶夫人和顾锦瑟,却从不这样对棠姐儿。方才顾家夫人遭太后训斥,也没见棠姐儿出来给娘家人说几句话。“
太后叹了口气,“顾家的这些事儿,一日两日都说不完,叫棠姐儿受委屈了。”说罢,太后还拉着棠姐儿的手,果不其然,只觉得后者一片冰冷。
顾瑾棠却笑,冲着太后眨了眨眼,娇糯的嗓音道:“——多谢太后为瑾棠撑腰。”
太后温柔一笑,“哀家感同身受罢了。”
***
从那慈宁宫出来,叶氏和顾锦瑟只觉得日头毒辣。
叶氏越想越觉得惊疑不定,含泪道:“旁人也就罢了,太后……为什么也因为棠姐儿的事情训斥我了。”
崔嬷嬷正欲劝说几句,却见顾锦瑟小姐柔柔道:“母亲,太后是先跟棠姐儿走得近的。和大哥、二哥,三哥都是一样,棠姐儿若是在太后跟前说上这么几句,我们都是无法防范的。”
叶氏只觉得更加郁结于心,“我可是她母亲,她何至于这般编排我呢。“
顾锦瑟乖巧的道:“母亲,您还有女儿呢。”
叶氏心底略感欣慰,却还是放不下。棠姐儿才是她的血缘至亲,可棠姐儿方才那陌生的眼神,又何曾把她当过亲生母亲?
叶氏不由得闭了闭眼。
此时些许小宫女经过,低声道:“陛下此时正在往慈宁宫的路上,陛下近日跑慈宁宫跑的越来越勤了。你们快些去把陛下要喝的茶给备好!”
那些个宫人就道:“好。”
顾锦瑟眼眸一闪,就对叶氏低语说,“母亲……女儿忽的想要一件事,女儿有东西落在了慈宁宫,唯恐讨了太后嫌。母亲稍等女儿,女儿去去就回。”
叶氏只觉得今日受了好大的刺激,一时间却也没有听清女儿在说什么。
顾锦瑟走远,慈宁宫这里有一处狭长的甬道,跟前便是螽斯门。鎏金的大字微微泛着金光,上面写:——螽斯门。
这里华贵雄伟,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顾锦瑟身子微微踉跄,抬起眼来果然就看到那道令她神魂颠倒的身影。——男人身姿高大又俊朗,他穿一身明黄衣袍,眉眼深邃又骄矜。
顾锦瑟咬咬牙,心底旋即做出了一个决定来。
第58章 顾锦瑟被送走(完)……
顾锦瑟在心头默数三声,盈盈抬眸,刚好和胤琛的那双墨眸对上。
顾锦瑟含情脉脉如同含着一汪春水,而胤琛的眸子又黑又沉冷如同寒冰一般。
顾锦瑟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胤琛冷冷看了她一眼便看向了身边的王全。
王全脸色骤然一变。嘀咕:“现在什么人都敢出现在慈宁宫。”上前一步,用尖锐的声音道:“什么人——也敢冲撞陛下!”
顾锦瑟心底一沉,握紧了拳,陛下竟然是只知道她的脸却不知道她的姓名吗?
顾锦瑟便笑盈盈道:“臣女顾氏四女顾锦瑟,拜见陛下。”
她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却不由得发现胤琛清隽的脸上已经染上一层燥郁。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且冰冷。
听到了回应,顾锦瑟却是一喜,道:“臣女今日随同母亲入宫,见陛下经过,特来拜见陛下。”
“臣女听闻吾妹顾瑾棠曾为陛下改画,臣女和瑾棠是曾一同学习的。若是陛下不嫌,臣女亦可为陛下改画。”
胤琛勾唇冷道:“你就是顾家那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顾锦瑟身子一僵。含着水雾的眸子抬头迎向了胤琛,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又见胤琛俊眉微挑,声音淡淡,“那你可知道,朕曾经亲手掐断死过旁人。你敢接近朕?”
顾锦瑟脸色雪白,骤然踉跄的倒下了。
为什么她在陛下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厌恶,可她之前跟陛下也没有什么接触啊。
顾锦瑟哆哆嗦嗦道:“臣女不敢。”
胤琛最后冷冰冰的说:“滚。”
顾锦瑟不死心,却咬唇,眼泪滚滚而下:“那陛下为何会这般赏赐于我妹妹。臣女自小长在忠国公府,样样都不比妹妹差的。”
而且她还比妹妹更需要陛下,顾瑾棠已经有几个哥哥宠爱了!
她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心想是不是顾瑾棠也真的学会了狐媚子那套,所以才让陛下也对她青睐有加。
胤琛冷冷的勾了勾唇,慢条斯理的说:“你又不是顾家的亲女儿,朕嫌脏。”
顾锦瑟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只含泪道:“陛下恐对臣女有误会。臣女并不是顾瑾棠所说的那般。臣女虽不是顾家亲女儿,但臣女却一直在顾府长大。”
她壮着胆子,身子微抖,脚底一滑,就落入了胤琛的手心里。
胤琛却顺手掐住了她的脖颈!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掐着,眼底尽是暴戾之色。
顾锦瑟脸变得惨白,宛如一只待死的鹌鹑。
“顾瑾棠根本没在朕跟前提起过你。”胤琛阴恻恻说。
只是一看到顾锦瑟,他就会想起幼时欺凌他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一样的。
胤琛最后清冷的说:“丢出去。”冠上的冕旒泠泠作响。
顾锦瑟剧烈咳嗽了几声,只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她想跑,但不敢跑。甚至跑不动。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顾锦瑟咳嗽,流着泪说。
陛下话音还没落下,一群锦衣卫已经上前来将人给架走了。
“把今日顾锦瑟接近朕的事情告诉顾家,让顾家自己看着办吧。”胤琛语气冰冷,眼睛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王全忙不迭的应“是”。
心里却想,顾锦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动土,这位没眼睛的顾四小姐,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啊。
***
正是三月春。
顾予寒和顾予桁一门心思都在棠棠身上,听闻是陛下的人送顾锦瑟回府,二人都微惊了一下。
“陛下专门说,今日这顾家四小姐冲撞了他。”一身青色衣裳的太监眉眼收敛,脸色铁青,“还望老太太,几位少爷自己看着办。”
老太太和叶氏登时脸色骤变。
——顾锦瑟如今还是明面上的顾家四小姐,试问哪位世家小姐的,会是被宫里的太监架着送回来的?
叶氏心慌,赶紧上前问询道:“这位公公,可是我们锦瑟得罪陛下了?”
太监却是低声提醒,“夫人,奴才言尽于此。且陛下还说,顾锦瑟并非是顾家的亲女儿。”
这下叶氏脸彻底白了,陛下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注意到他们国公府的一个小小嫡女,是不是国公府的亲女儿?
看来陛下这次是有些反常了。
顾予寒淡淡颔首,“多谢公公转告。”
太监笑一笑,“顾将军是股肱之臣,这都是奴才应当做的。”
送走了宫里来的太监,老太太的脸色才变得严肃起来,重重的柱了一下拐杖:“顾锦瑟,你又做了什么了?可牵连到顾家了?竟然叫陛下这样对你!”
顾锦瑟吓得心慌,心里怦怦直跳,惶恐的看着母亲。“母亲信我!锦瑟什么都不敢做啊。”
叶氏含泪抱住了女儿的头,“锦瑟别怕,等着母亲将事情查明。”
顾予寒蓦然说:“祖母,顾家养育顾锦瑟十余载,也算是仁至义尽。如今,孙儿以为,应当将顾锦瑟送走。”
老太太心底不免抖了一下。
一时间整个葳蕤堂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大家谁都瞧出来了,顾锦瑟早已不容于顾家几位哥哥,但是念着她还是国公府的养女这么一个层面,甚至她还记在嫡母叶夫人的名下。
故而就对顾锦瑟还留在顾家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日顾大少爷骤然这么明明白白的提了出来。——还是叫他们都惊讶了一下。
顾予寒清冷的眸子睁开,眼底夹杂着是寒意,从前因为忙于公务和房姨娘的事情,他一直没有腾出手来整治顾锦瑟。
但今日正是时候,该新账旧账一起跟顾锦瑟算了。
“大哥……你在说什么……”顾锦瑟惶恐的抬起眼,啜泣道:“今日是锦瑟不慎冲撞了陛下!可陛下也没有说要把锦瑟给赶出去啊……”
她眼泪越流越凶,“锦瑟还是母亲的女儿,还记在国公府的族谱上!大哥你怎么能这样?”
“寒哥儿——你快住嘴。”叶氏一双美眸也微微睁大了些,眼底的泪光似乎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锦瑟是你妹妹,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你怎能这样就弃了她。”
“母亲。”顾予寒却一字字,咬牙说,“她早已不是我妹妹了。”
顾予桁与顾予寒并排而立,顾予白也站在不远处。三位俊美无俦的少爷同处一室,给叶氏极大的压迫感。
“顾锦瑟在棠棠才回来时,便挑唆克扣棠棠的月银、用度,”顾予桁脸黑如锅,一条一条念出来:“——他还四处传棠棠的坏名声,损棠棠清誉。所以,现在都还有人以为棠棠是个草包美人。”
他冷冷勾了勾唇,轻声问:“棠棠在乡下吃苦,顾锦瑟代替她在国公府享福。棠棠好不容易从乡下被寻回来,母亲你当真以为,棠棠回来就高兴了么。还将顾锦瑟留下来,这样对棠棠公平吗。”
他的语气莫名有一丝阴沉,却轻松:“但凡我还在顾家一日,顾锦瑟就必须要送走。”
叶氏止不住的掉眼泪,却不知道该如何制止。她心如刀绞,“是我,我对不起棠姐儿!都是母亲的错!”
“可是。当初将棠姐儿抱错,这并非是锦瑟的错啊。锦瑟是你的妹妹。”她现在心乱如麻,顾瑾棠是她的女儿,可顾锦瑟更是她的女儿!她不能在失去了棠姐儿的信任以后,又失去了锦瑟啊。
顾予寒冷如冰霜,“母亲放心,将顾锦瑟送走,我就没打算再让她踏回顾府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