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弯腰，迁就着及川月见的身高：“能解开吗？”
及川月见揪着自己的发尾，眉头微皱：“直接剪短吧，夏油警官你身上有没有小刀或者剪刀？”
夏油杰垂眸，看见一缕浅杏色的头发勾缠在自己警服第二颗纽扣上。就这么短短几秒，他都不知道怎么缠上去的。
叹了口气，夏油杰抬手直接将那枚扣子扯下来：“好了，先这样吧。”
及川月见看着那枚金铜色的纽扣从青年五指间坠落，宛如被水草缠绕的猎物，坠于自己发梢。
夏油杰将纽扣扯下后，翻开那本‘安徒生童话海洋展’，摊放在及川月见面前：“这是我刚刚在抽屉里找到的，这场所谓的‘安徒生童话海洋展’极有可能和日本捕鲸活动的‘科学研究’一样，只是个遮掩真相的借口。”
“这个水族馆很有可能参与了捕鲸业的某个环节，但具体参与到了哪一步就不清楚了。”
及川月见垂眸，目光掠过册子上最后一页大写加粗的‘塞壬基因研究公布会’。她笑意变淡，手指轻轻抹过纸张锋利的边角：“我们都知道这样做是错的，可是我们知道错误真的有用吗？”
她抬眼，蜜色眼瞳里倒映出湿漉漉的夏油杰：“夏油警官，在日本，捕猎鲸鱼不犯法。即使他们参与了捕猎鲸鱼的某个环节，我们也不能通过任何一种正义光明的手段去制裁他们。”
“因为他们残害的是深海的生灵，而非人类本身。所以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做是错误，却仍旧不会有人阻止。”
“这就是警察所保护的普通人：永远贪婪，永远愚蠢，永远是利己主义者——这样的普通人，也值得夏油警官你赌上生命去保护和寻求一个真相吗？”
夏油杰张了张嘴，却无法用自己所坚持的‘正论’来说服及川月见。他的‘正论’保护着普通人，保护着那些在鲸鱼脊背上收获金钱与利益的普通人。
现实里的他是咒术师，游戏里的他选择了做一个警察。
但这两个身份，庇佑的都是人类，而不是深海里的生命。
在见过地下那只座头鲸后，夏油杰也无法说出‘人类之利益高于异族’的话来。
要编造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掩盖捕鲸行为本身的罪恶？
弱肉强食吗？
动物们互相捕食可以形成稳定生态的食物链，但人类毫无节制的捕猎行为却在加速某些生态环境的灭亡。
而更罪恶的是，捕鲸业之兴盛，并非为了生存。它是为了满足日本对鲸鱼本身的需求——肉，骨头，脂油。
甚至于毫无意义的装饰意义。
用鲸鱼巨大雪白的骨头，来装饰他们强大捕鲸船带来的辉煌胜利。
夏油杰答不上来。
尽管身份卡是个成年人，但夏油杰本质上仍旧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要让这个年纪的孩子来面对人类和海洋的问题，多少有点为时过早。
好在及川月见也并没有强求答案。
她将头发拨到脑后，指挥夏油杰：“警官，能帮我把尸体搬开吗？我想踩着椅子，爬到柜子上最上面去看看那个雕像。”
夏油杰一愣：“雕像？哪个？”
及川月见指着博物柜最高层：“那个。”
夏油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博物柜最顶层有一尊人首鸟身的怪物雕像。虽然人类的半身和鸟类身体特征相结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但是那尊雕像却被刻画得姿容娇艳，体态优雅。
垂首合目的姿态莫名的有些眼熟。
他看了眼尸体躺着的那张椅子，道：“我抱你上去吧，这样还高一点。”
尸体都湿成那个样子了，椅子估计也被各种混乱的液体浸透。夏油杰想到及川月见毕竟是个女孩子，直接踩上去还是有点不妥。
及川月见仰起头看了眼高度，点头：“也可以，抱吧。”
夏油杰略微屈膝，揽住及川月见的腰将她抱起来——他的手刻意避开了不合适的地方，只落在及川月见腰部和膝盖上为她做着力支撑点。
但即使如此，皮肤接触仍旧不可避免。
当少女圆润的膝盖跪在他掌心时，夏油杰有些狼狈的将脸别开。
掌心触碰到柔软的皮肤，他五指略微收拢，就能感觉到小腿与膝盖衔接处的软肉溢出指缝。
及川月见没有察觉他的心猿意马，踩着夏油杰的肩膀爬上博物柜，查看那尊诡异的怪物雕像。她半跪在雕像旁边研究了一会，随即捏住雕像肩膀小心翼翼的推动。
只是推动了一点点，但是雕像却自己顺滑了一周。
及川月见剩余的力道推空，直接从博物柜顶端摔了下来！她惊慌急促的叫了一声，吓得闭上眼，却落进一个裹着湿润气息的怀抱里。
夏油杰稳稳接住及川月见，松了一口气。他垂眸，看着还紧闭双眼的及川月见：“睁眼吧，没事了。”
及川月见小心翼翼的睁开眼，见自己果然有好好的被夏油杰接住，也松了一口气。她抓住夏油杰胳膊上的衣服，跳下来，腿软的原地踉跄了一下，小声自言自语：“吓死我了。”
夏油杰示意她看前面：“你看那里——”
两人正对面的墙壁升起，露出漆黑的，逐渐向下蔓延的楼梯。在墙壁完全升起之后，楼道由远及近，逐渐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和上周目夏油杰走过的那个通道不同，这个通道楼梯是平整的水泥堆砌，墙壁上装有精美的壁光灯。
及川月见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正确的入口建立在馆长办公室……倒是有点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感觉。”
夏油杰瞥了一眼及川月见：“及川小姐似乎知道不少内幕？”
及川月见眨了眨眼，把手背到身后：“只是一句感叹而已，毕竟到了这个地步，傻子也知道水族馆有问题。想要掩埋罪证，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进入通道，照旧是夏油杰走在前面，及川月见殿后。和一周目的阶梯相比，这个楼梯相对没有那么陡峭，走起来也要轻便很多。
沿着楼梯往下走了许久，久到夏油杰都觉得稍微有点疲惫了。走路的时候，身后时不时传来及川月见停下喝水的声音；每当听到声音时，无需及川月见提醒，夏油杰也会停下脚步等一等她，等她喝完水后两人又继续前进。
每每停下来休息时，夏油杰总会摸一下自己的后脖颈。那里一块挨一块的硬块紧密相连，隐约可以摸到鳞片的形状。
馆长办公室里异化的尸体似乎和其他地方的怪物都不太一样，会和‘安徒生童话海洋展’企划最后一页的‘塞壬基因研究公布会’有关系吗？
他们终于走到了通道尽头，及川月见看起来已经十足的疲惫了。她单手抱着几乎要空掉的水壶，另外一只手扶着墙壁：“到、到了吗？”
夏油杰看着尽头处的景色，轻声：“到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夏油杰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一切：他看见了巨大的，‘大海的横切面’。
在通道尽头，是一条漫长的走廊。走廊左边是巨大的水箱，高度已经高到了夏油杰抬头都无法立刻看见顶部的地步，隔着特殊玻璃隔层，只能看见里面墨蓝色涌动的海浪，不时有深海的动物黑影贴着玻璃一闪而过。
而右边，则是纯白色的大理石浮雕——浮雕上刻着巨大美丽的座头鲸，和展开翅膀盘旋，人首鸟身的美丽妖精。
夏油杰看着洁白的大理石浮雕，陷入沉思：“这个浮雕……好像和办公室里的怪物雕像是同一个物种？”
及川月见抬眸扫了一眼，道：“是塞壬。”
夏油杰露出惊讶的表情：“塞壬？塞壬不是生活在水底的——类似于美人鱼一样的生物吗？这个明明是有翅膀的鸟吧？”
“那是错误认知。”
及川月见沿着走廊前进，顺便向夏油杰科普：“塞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从埃克罗厄斯的血液中诞生。”
“祂一开始的形象就是人首鸟身的，只是因为在和缪斯比赛音乐时落败而被缪斯拔去双翅坠落海中，失去翅膀的缪斯才只好变换成美人鱼的模样，用歌手去引诱路过的水手，让他们变成自己的食物。”
“你看这里，画的就是被缪斯拔掉翅膀的塞壬坠入海里的情境。”
夏油杰抬头看向石壁，上面失去翅膀的美丽妖精正坠入大海，祂的背部翻卷开可怕的伤口，神情悲伤。
及川月见道：“埃克罗厄斯之血出产的那片海域，据说就是曾经塞壬坠海的地方。”
“既是诞生地，也是落海之处。”
第43章 七日海洋馆.12
略暗的屋顶光下, 洁白浮雕栩栩如生，配合及川月见的讲解，居然莫名生出一种悲凉的味道。夏油杰抬头望着巨大的浮雕，脑中不断闪过之前的线索。
他定了定神, 道：“继续往前吧, 去看看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什么。”
两人接着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小半个小时，终于走到尽头。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门, 门中央挂着巨大的金属锁。夏油杰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 挨个试过去——其中一枚钥匙，恰好可以打开这扇门。
及川月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那串钥匙上面：“你从哪里搞来的钥匙？”
夏油杰打开门锁, 答：“在水底世界的水箱里, 从那个被分尸的倒霉鬼身上……他应该是原本水族馆职位不低的人员, 身上带着一大串钥匙。”
随着机械转动的‘咔哒’声, 门锁被打开，他们得以进入内部。
里面的空间骤然扩张了许多，大小不一注满红色液体的水泥池子按照某种奇特的规律散落着。夏油杰觉得那些池子的散落规律有点眼熟，他站到其中一个池子边缘的水泥台上，拔高视线后可以更清楚的看见池子散落形状。
夏油杰发现, 池子的散落点似乎很像某个星座。
但他没有专门研究过星星, 一时半会无法立刻联系到具体的星座, 只好暂时放弃从这方面找线索。
池子里的液体是非常清透的黑红色, 隐约可以看见底下沉着骨头。但并不是完整的骨头，这样模糊的一打眼，也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甚至有可能是人类的骨头。
“夏油警官！这里有扇门——”
夏油杰听到及川月见叫他的声音, 便跳下水泥台, 向及川月见所在的位置走去。
及川月见站在一扇纯白色的大门面前。夏油杰走近那扇大门, 一时间无法判断出这扇门的材质：它看起来不像是大理石，也不像是金属，并且白得有些刺目。
在大门中间靠左的位置，有一个造型独特的金属锁。金属锁上刻画着精细的花纹，在看见这些花纹的瞬间，夏油杰想起了那把最小的钥匙！
从死尸身上解下来的那一串钥匙里，有把最小的钥匙，钥匙柄上描画着精美的花纹。一周目时夏油杰也曾经得到那把钥匙，甚至还因为上面的花纹过了一个灵感。
他把那串钥匙拿出来，将最小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的时候，夏油杰感受到了特别的阻力。
金属锁里面传来无数齿轮转动咬合的声音。
直到把钥匙转动四圈，金属锁终于打开，那扇纯白色大门也缓缓向后退去。
夏油杰看到了门后面的场景：类似于研究室一样的地方，到处都摆放着资料，书籍，凌乱的堆积着。巨大的办公桌上摆放有数个培养皿，里面是各种不明肉块的横断面，用玻璃片夹着，浸泡在淡绿色液体中。
办公桌后面，有个和地面焊接在一起的奇怪金属椅子。
但这只是一半。实验室的另外一半，到处都是打碎的玻璃，被扯断的巨大传送管，泼洒开的黑红色血迹！
在那些血迹里，混杂有洁白的羽毛。
混乱的一半似乎是经历过一场混战，那些混杂在黑红血迹中的羽毛散发着污秽不洁的气息。
夏油杰小心翼翼绕开了混乱的那一半，然后走近那张办公桌。
办公桌培养皿里的肉块他看了也研究不出什么玩意儿，于是便准备翻看一下桌上其他资料，看看能否找到‘安徒生童话海洋展’相关的资料。
很快他就在堆叠的资料中找到一本厚实的牛皮本。
夏油杰解开牛皮本上系着的绳子，将其翻开。上面记载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夏油杰只能勉强看懂几个生物专业名词的缩写。不过每隔一段距离，数据底下就会记载一个日期。
最开始的日期是2006年1月8日，到了2007年2月份，笔记本上除了夏油杰完全看不懂的数据记载之外，终于陆续出现了其他的内容。
20070201
他们疯了！居然想把怪物的基因和人类混杂！
这么亵渎又疯狂的想法根本不是正常人类可以想出来的，他们这是在污染人类基因库！我明天就要带着自己的团队离开水族馆，离开岸根那群疯子！
20070203
交涉失败了，这群人持有危险的枪械，他们禁止我们与外界接触，强制我们进行基因混杂的实验。
这群疯子。他们以为塞壬真的是传说中的神话生物吗？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祂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啊！
20070205
我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在取下塞壬的翅膀后祂逐渐有了苏醒的征兆，地下那只与塞壬命运相连的座头鲸这几天也非常的暴躁不安，那群疯子在商量干脆将座头鲸杀掉……
上帝啊，这群人绝对会下地狱的。
20070314
那只鲸鱼老去的速度太快，而塞壬的苏醒已经迫在眉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城市为疯子的疯狂念头陪葬，要找个办法才行。
20070501
从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们都会死的，即使死后也没有资格进入天堂。
即使我们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人类而选择死亡，我们的灵魂也将永远被困在海底。
我们将永不安息。
200eekel，uhars
20080203
祂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