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盯着意大利那边的人,他们暂时不会过来找我们的麻烦。”
“……高专那边的情况请密切注意,尤其是悟君——”
钢笔书写的速度一顿,深色墨水在纸面上染开小小的一团污点。及川月见看着那团污点,片刻失神,随即皱眉。
“我们不敢过于靠近高专和五条悟——五条悟似乎没有离开过高专。这段时间一直有高层和五条家的人在高专进出,但是我们没有看见过五条悟。”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会吧。”
及川月见抬头时,脸上又是那种柔和而没有攻击力的微笑。报告消息的飞鸟抿了抿唇,低声:“您也该好好休息了。”
“只有这段时间很忙而已。等结束之后,大家都可以轻松一点了。”
飞鸟:“我知道您是为了帮诅咒师和那些咒灵争取生活空间……但为何要为我们做到这一步呢?”
她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及川月见那种对陌生群体毫无由来的怜悯心和帮助心理。
刚刚停顿了一瞬的钢笔继续书写,字体笔画盖过那团小小的墨痕,及川月见低头忙着规整资料,声音轻飘飘的:“飞鸟酱,这个问题过界了哦。”
飞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她有些羞愧,垂首:“是我的错,您继续工作吧,等有新的消息动向我再来汇报给您。”
“辛苦啦~”
办公门轻轻关上,及川月见刚好写完手里那篇极具煽动性的公关文书,将其放进传真机里。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来活动身体。
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那扇窗户修得很高,太阳光从上面照下来的时候,是照不到办公桌位置的。它投落于一片空荡荡的地砖上,照亮上面的花纹。
及川月见弓腰剧烈的咳嗽起来,粘稠的黑红色血液从她指缝间往下滴落,滴滴答答淌在被太阳光照亮的地砖上。血液里面包裹着黑色的碎片,液体折射太阳光时仿佛自身也在发光。
她蹲下身去,脸色苍白,面颊赤红,脏污的手掌用力压着胸口。在及川月见身后,体积缩水了许多的特级咒灵眷恋的贴着她消瘦的脊背。
单薄的肩膀骨骼顶起衣服一层薄薄的布料,纤细又脆弱到好像极其轻易的就可以被折断。
最后连蹲都蹲不稳了,她不得不跪坐在地,抓紧胸口的那片布料,艰难的呼吸。血迹被手指按进衣服布料里,心脏好像也被按住了,阴冷的钩子从里面把所有柔软的组织都划拉得乱七八糟。
痛到意识都模糊的时候,她弯着瘦弱的脊背,颤抖发白的嘴唇吐出模糊不清的发音。一开始及川月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身体的记忆力覆盖过大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要求她记起来。
记起来……
白兰。
“白兰。白兰·杰索,我的全名。”
五官深邃,白发紫瞳的异国少年,眉眼含笑的介绍自己。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笑起来的时候,右眼睑下那枚紫色倒王冠状的印记也会跟着弯起一个微妙的,小小的弧度。
他踮起脚,借助种族天赋而提前发育的个子,帮小女孩取下树枝上挂着的氢气球——那只气球上用简笔画画了个吐着舌头扮鬼脸的排球。
他把氢气球还给女孩,“我就住在你隔壁。”
及川月见捏紧了气球的绳子,身高差使得她需要费力仰起头才能看见少年罕见的发色,和瑰丽的,宝石似的双瞳。她道:“我记得你。”
停顿了片刻,她侧着头,补充:“我那天,看见你翻墙了。”
“你为什么要翻墙?因为下水道里的那具尸体吗?”
少年脸上天衣无缝的笑容出现了片刻的裂缝。他诧异,垂眼看着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的小邻居——
浅杏色的柔顺长发,蜂糖一般甜蜜的双眸,她白皙圆润的脸颊上带有自然的红晕,柔软的嘴唇里说出‘尸体’之类的词汇时,脸上仍然有种不知世事的天真可爱。但是白兰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已经明白尸体和活人的区别了。
他略微弯腰,手搭在女孩柔软的脖颈上,笑眯眯的诱哄:“你看见了吗?”
她看见了多少?
看见自己处理尸体了吗?
还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
少年已然可以看出修长漂亮苗头的手指搭在女孩后脖颈上,他的手指摸到一截柔软的脊椎骨,像是按到一枚柔弱的花苞一样。
及川月见好像感觉不到危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长长密密的眼睫扑闪,用讨论太阳,鲜花,和蛋糕的语气,和白兰说话:“没有看见,但是警察来我们家问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就觉得应该是你。”
“我没有告诉其他人。”
她很认真的强调了最后一句,脸上有种‘我是好孩子’的天真稚气的可爱。白兰搭在她后脖颈上的手指一顿。
他放下手,脸上又挂起了笑容:“我们很有缘分呢。我和你的名字,写成中文的话,都是花的名字哦。”
“花的名字?”
“对,白兰花和月见花——你对花语感兴趣吗?”
“白兰的花语是什么?”
“白兰的花语是……纯洁无瑕的爱。”
女孩笑起来很甜,灿烂明亮:“和白兰很相配。”
白兰垂眼,嘴角往上翘起。他在这个乏味的世界里找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他手指拂过女孩浅杏色的长发,太阳光照得他手背发烫。
他语气平静,却又因为年纪而克制不住过于兴奋的颤抖,低语:“也很适合你。”
心脏处剧烈的痛已经趋于平静,及川月见抽出桌上的纸巾擦拭地面血迹,还有自己手心的血迹。
自从杀死白兰之后,她总会看见很多莫名其妙的片刻——越来越的碎片拼接,及川月见不得不承认她所看见的片段大概就是她自己的记忆。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吗?
及川月见很确信自己杀死的白兰绝对不是记忆里的白兰,一直基于本能的直觉让她否定了那个白兰。但是眼睛和脑子告诉她:明明就是一个人。
她不得不联想到游戏里最后一个神降村副本。
蘑菇人。一模一样的另外一个自己。会不会是游戏内容在暗示什么?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总有一天会全部记起来的……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及川月见的视线不自觉投向身边咒灵,自从杀死白兰的之后,她的记忆逐渐恢复,而身边这只咒灵却日渐衰弱了下去。和咒灵一起衰弱的,还有及川月见自己的身体。
不管花御用什么办法,用多少咒力,刚刚修补好不超过三分钟,它很快又会自己衰败下去。诅咒对身体的作用力在肉眼可见的降低,及川月见猜测或许是这具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诅咒了。
越适应,越衰败。但如果没有诅咒,及川月见肯定活不到现在。
花御曾经说过,想出这种办法来延续生命的人类必然是个疯子,而及川月见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疯子是谁了——很正常,可以理解,如果换成白兰死了,她大概也会做相同的事情。
并不是无法接受对方死亡,而是无法接受对方居然会和自己分开这一事实。
人类就是这样,拥有之后就无法忍受失去的动物。
第88章 虚拟人物的爱
咒术界高层最终还是有人把脑子想到了万世极乐教身上——要论找人, 自然还是这种群众基础深厚的教派更为擅长。
而且,高层现在缺人,很缺人, 非常缺人。他们已经腾不出更多的咒术师去寻找那几个从意大利来的黑手党了。
但同时, 高层又很怕死。让他们亲自去万世极乐教的总部谈那无异于要他们去死。但是让万世极乐教的人来东京谈更不现实, 用膝盖想也知道会被拒绝。
所以最后还是派遣使者前去交涉。
“你确定要带我去?”
夏油杰挑眉, 看着及川月见,提醒她:“咒术界认识我的人不在少数。”
及川月见疑惑:“你不是已经决定叛逃了吗?”
“……虽然我已经决定叛逃了, 但你明晃晃带着我出面,那群老不死的大概会颜面无光到觉得自己可笑的尊严遭到了冒犯。你不是很看重这次会谈,希望可以在咒术界里为万世极乐教争取到话语权吗?”
夏油杰大概能明白及川月见这一系列操作的目的在哪——作为教主而言,她所做的一切毫无例外都是为万世极乐教这群与世俗格格不入的诅咒师甚至包括诅咒们,争取能在外面光明正大行走的特权。
在教派内部, 任何一个普通人都知道诅咒的存在。他们看不见诅咒,但能根据一些身体反应和环境历史大概判断出什么地方存在诅咒。
即使是诅咒师们, 似乎也能和普通人教众心平气和的相处。
这段时间的观察对夏油杰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他本来还以为及川月见把他带回来后多少会交给他一点任务。
好歹是个叛逃的一级咒术师。
结果当天晚上及川月见把教内最好的心理师介绍给他,温和的告诫他要每天都来和心理师谈心,如果心理师死了她就会扣掉夏油杰的工资。
想到还要养两个孩子, 夏油杰强忍着不耐烦, 每天都去跟心理师聊天。
事实证明专业的心理疏导好像确实有用,至少夏油杰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殴打普通人而不会吐出来了。
进步不小,可喜可贺。
及川月见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裙摆, 温吞道:“因为他们又没有选择, 有求于人的是他们, 所以我们可以过分一点没有关系。”
“总归要见面的, 如果你现在反悔要回咒术师那边的话还来得及。”
“……我已经没有后悔这个选择了。”
见面地点约在万世极乐教的会客室里。及川月见在整理完衣服后就带着夏油杰一起前往会客室——打开门的瞬间及川月见和夏油杰同时愣住。
夏油杰的眼睛睁得有平时的两倍大。
及川月见后退两步, 反应迅速的把门关上。她转头看向夏油杰,夏油杰深呼吸,保持微笑:“再开门一次,刚才看见的可能是幻觉。”
及川月见表情微妙,用看鸵鸟的眼神看着夏油杰。但她是个善良的好人,所以她按照夏油杰的话,再度把门拉开了一次。
嚣张的,大咧咧坐在沙发上,还把两条腿翘到桌面上的五条悟,抬起手冲两人打招呼,墨镜下神之子的苍蓝色六眼笑意盈盈:“嗨,下午好啊——”
站在窗户边的家入硝子手指间挟着一支烟,冷淡秀丽的眉眼扫过来。她目光触及及川月见时,片刻停留,然后垂眼掐了自己手上的烟。
这次不需要及川月见了,夏油杰自己抓着门框试图把门拉上。五条悟自然不会让他成功关第二次门,在他试图拉门的时候五条悟冲出来双手双脚抵着门,大声:“你这个负心汉要干什么?睡了就打算跑吗?硝子肚子里的孩子才刚刚满月,你还有没有良心!”
靠在窗户旁边的家入硝子眼神犹如一潭死水,用毫无感情的捧读语气配合五条悟:“杰,男人要敢做敢当,脚踏两条船这种事情我就原谅你了,但至少要拿出一点男人的魄力来——”
及川月见:“……”
夏油杰:“……”
及川月见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打扰了,你们继续,请当我不存在……”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五条悟按住了肩膀。及川月见面露惊恐之色,想起这层楼里还有十几个教会成员——还是重要成员——
五条悟顶着那张天怒人怨的池面脸,那是一点人事也不打算干,他眉眼往下耷拉,俊美面容上露出被抛弃的小狗一样黏黏糊糊的表情:“阿月,虽然……虽然……你要离开我的心意已经很明确了。但我们真的不能分手。”
“因为我怀了你的孩——”
及川月见跳起来捂住五条悟的嘴,红晕从脸颊烧到耳根。要论不要脸她远不是五条悟的对手,结结巴巴反驳对方:“你,你闭嘴!不要胡说八道!我们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有孩子!”
夏油杰:“……最重要的是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怀孕吧?你倒是吐槽到重点上啊教主!”
和五条悟过于优越的身高比起来,及川月见的个子还是很不够高,她努力踮脚举高手才能勉强捂住对方嘴,举了没一会儿就手酸到想吐。她求救的目光投向夏油杰,夏油杰干咳一声,板着脸强行把话题扯回来。
“我们是来谈事情的。”
及川月见把手松开,悄悄往后挪到夏油杰身边,挺直腰板:“没错,我们是来谈事情的。关于咒术界高层说的合作一事……”
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侧身把门让开:“那你们总得进来谈吧?刚刚一见面就要关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有仇呢。你说是吧,孩子他妈?”
“……”
及川月见同情的看向夏油杰,却发现夏油杰也刚好同情的看着自己。她只好把嘴里没说完的话给憋回去,两人一起进屋。
会客室房门关上,家入硝子也从窗边回到沙发上坐着。比起五条悟张牙舞爪嚣张至极的坐姿,家入硝子的坐姿就要正常许多。
她嘴巴里的烟换成了棒棒糖——或许是因为有提前散过味,及川月见并没有在她身上闻到什么令人讨厌的味道。及川月见坐下来还觉得脑子嗡嗡的,心脏比平时跳得更快,甚至还隐隐作痛。
对于她脆弱的心脏而言,五条悟这个人从性格到说话习惯,都过于刺激了。
及川月见按了按自己心脏,道:“咒术界派来谈判的人不是你们。”
五条悟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似笑非笑:“你又没有见过特使,怎么能说不是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