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泽离开,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霞姨进来,端了羊肉,羊肉汤。汤顿的雪白雪白的,香味很浓,但不油腻,是干净的肉香味。
霞姨问她是不是吵架了,说是祁明泽让送上来的,还专门分咐直接送到房间里。霞姨说其实从上次出院后,祁明泽就明显比以前在家待的时间多了。
“像祁总这样的男人,有错知道改,还是不错的。人啊这一辈子讲究个什么,要啥样儿才是个好日子,还真不好说。都说贫贱夫妻百事衰,这或许找个能每天陪着的又有别的毛病了。公公婆婆呀,兄弟小姑呀,买房子买车啦,孩子上学啦,烦心事儿不能一样没有。祁总他有不好的但实话实说也有好的,您也别总是跟他闹,这夫妻再好的感情也不经闹。”
最后阿森留下了霞姨送来的食物,霞姨也就出了房间。
如果祁明泽只是没有时间陪她,那该多好。对此,她从来没有过怨言,她甚至很欣赏羡慕他有那么多重要的工作可做,管理着那么多的项目,掌握着那么多人的幸福,她觉得他的事业很神气,很有意义。
有时候祁明泽很晚才从书房出来,她等着他,他回了房间她就劝他吃点东西,如果他答应了,她就飞奔下楼,或许是特意让厨房里留的,或许是她最拿手的面条,做好,端到房间里,放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他吃,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就是在这张桌子上,也是在这张沙发上。
最终那些羊肉阿森一口也没有动,她想起这些事,想起自己看着他吃她亲手煮的东西时那种心境,心如刀绞。
就算不念在她为他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该想想她曾经为他挨过一刀啊!他怎么能这么冷血的对她!
她是真的在用整颗心在爱他,所以愿意做这些,而他也说过喜欢,爱,但是他呢?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将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可以随时因为自己的需要就将她推向枪口?所以他能冷血的告诉她什么损失也没有。
这种简直荒唐的事实,阿森心里极度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她无处可说,她甚至觉得自己成了只被耍的猴子,而祁明泽手下的那些人成了观众。
阿森从小到大没太沾过酒,偶尔跟同学喝一次也不敢回家,如果被秦楠抓住这样的把柄,那她一定会将这种小事掀的火光冲天。
阿森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双手抱着酒瓶子,仰着头,眼角流着泪,酒瓶里的脾酒一点点进了她的喉咙。最后她喝光一整瓶脾气,凭着仅剩的一点意识摸回房间,躺上床,总算睡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窗外白晃晃的,阿森从房间里出来,桌子上几酒瓶,空了的瓶子歪着,零食口袋反射着窗外清白的光线。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四处空荡荡的。
阿森发了会儿呆,突然整个身体一落,蹲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放出声音的哭了。
这两天以来,她没这么哭过。
阿森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从地上爬起来,进了浴室,她将自己从头到脚好好清洗一番,点了外卖,在吃外卖的时候,听舅舅房间里传来一个电子声。
阿森将外卖盒草草收拾一下,进舅舅房间。枕头边露出一条黑色充电线,揭开枕头,是一个冲着电的手机。
舅舅常年都有两部手机在用,曾经因为两个手机的事,舅舅所谓的女朋友还打破过他的头。
电一直充着,电池满格,阿森拔掉充电线拿起手机,是一条广告信息。
手机密码跟进门密码一样,是原来流行固定电话时家里的电话号码。
阿森想到祁明泽的事,她翻手机通话记录,和祁明泽的通话还真有不少。
一股眼泪冲出眼眶,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
阿森坐在了床沿上。
她手中握着手机,退出通话记录时手指碰上了屏幕角落的相册,相册打开是一些截屏图片,挨近末尾显出几个人半个头的合影。
大概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冯高立这回真受了惩罚,阿森再想到舅舅,莫明的就只能想到他的好。
他也曾在下雨天背着她回家,也曾在没人参加家长会时,特意买了规矩的白衬衫穿着来学校,也曾为了她恐吓秦楠。
阿森手指一滑,下面的照片纷纷露面,那张合影顶头。是她去纽约前,去和熹乐,舅舅请护理护士帮他们一家人拍的。
外婆坐在中间,一边是她,一边是舅舅。
阿森心头一酸,手指一拉,不愿意再看那张照片,却有一张纸条闯入眼帘。
手指触上,图片放大,是一张借条的照片。
阿森将手机拿近,字是手写的,写的歪歪扭扭,但格式还挺严谨,并且有几处摁着红手印。
是一张借条,借条载明借款金额60万元,阿森视线落上最末尾的时间,眉毛一点点打皱。
她被扣在金浦的那天,舅舅真的找人借钱了。那件事太特殊,所以她很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日期,而借款人不是祁明泽。
舅舅既然没有找表哥借钱,那他为什么会偷资料给表哥?
阿森退出相册,进通信录,她试着找借款人的姓名,能借这么多钱给舅舅,并且没有写明限制还款期限,会是什么人?
阿森搜索秦守制这个名字,通讯录姓秦的只有一个,名字是秦三。
打开,只有电话号码,没有更多信息。阿森手指快速操作退出,进了微信,试着搜索那个电话号码,找到继续打开,朋友圈的一张自拍照,让阿森震惊。
照片里的男人大概有四十岁年纪,肤色较深,面容冷硬,脖子上的龙纹刺青拍的很清楚。
阿森视线失焦了。
秦三,这个人她很清楚的记得,他来过家里,他脖子上的龙纹刺青她记得很清楚。
阿森想起姑妈说的话:舅舅也是祁明泽指使才接近祁明泽。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的水到渠成,就等着坐收渔利。她想起林未的话:就凭他们和祁明泽的亲戚关系,舅舅就是偷资料出卖金浦嫌疑最大的人。
*
明天就是元旦节,阿森将车开上路才意识到。路上堵车厉害,出门的时候不过3点,回到青溪山别墅时间已经翻过了5点。
阿森不想见任何人,从地下车库进电梯就直接上楼了。祁明泽这个时间点通常不在家,她走到书房门口,推门,门是锁上的。
既然书房里有金浦的资料,就能还有别的。
她等不及要确认一件事。
她希望没有这种事,就算祁明泽冷血的把她留下当人质,她希望只有这件事,就只是这一件事。
门推不开,阿森试着输了密码,眼泪已经模糊了一双眼,门上传来密码错误的电子音。阿森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去哪找密码,她试着想除了生日,祁明泽会用什么当作密码?
她挖空脑袋,回忆过去的几年时光,想起结婚后的这段时光,不都是她在围绕着他转么。自从确定心意,确定祁明泽对她的感情,她便开始了围绕着他打转的生活。
她总是在讨好他,她知道他的很多事,但那都是她自己观察得来,实际上她并不了解他,他在想些什么,要紧些什么,他从来不曾和她说起过。
这就是事实,多残酷的事实,为什么这会儿才想起这茬,为什么从前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妥。
“太太您怎么在这儿?您怎么哭了呀?”
肩膀上传来一团温热,阿森转脸,是在家里工作的女人,霞姨她们叫她小周。
“您是不是哪不舒服,祁总他们回家了,天色暗了,我上来检查灯有没有都打开。”
阿森眼睛里装着眼泪,情绪一时无法压住。她找不到任何借口,第一次这么狼狈,一个字没有转身就走开了,没有理会小周,大步朝卧室的方向走。
这个时候她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但是祁明泽已经回家,小周也看到她了,果然很快,有个脚步声在接近,是他来了,她认得他的脚步声,步子大,沉稳均匀。
连他接近的脚步声也是她在意过的,从前这个声音于她有多浪漫,此时此刻就有多痛心。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开大灯,祁明泽将灯打开,房间里瞬间明亮,阿森感到一阵眩晕。
“想不想知道你舅舅的事怎么处理的。”
背后的声音让阿森耳朵里一阵轰鸣,她朝着声音来处转头,眼眶里满是眼泪,花了看出去的视线。阿森缓慢的摆头,她模糊的看着祁明泽高大的身影,让他别靠近她,她什么都不想听,让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想自己待一会儿,别打扰她。
但是祁明泽在靠近,她后退,他近一步,她退两步,腿上被一绊,她身子一仰,扑在了床尾,祁明泽来拉她,她将自己的胳膊一抽,从床上离开,眼中的泪水被压下的眼皮挤落,沾湿的睫毛再掀起,她转身要走。
但祁明泽与她擦肩而过,先几步将房门一把推上。
门摔的咚一声响,阿森心脏一震,眼眶里又蓄起来的眼泪滑落,视线清明。祁明泽站在门口灯下,他身上还是整齐的西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阿森咬着牙齿,他在说些什么,大概就是在问她为什么这么小的事情就是要揪着不放。
他说,她只是看着人,她喜欢了4年的人,到现在已经说不清这份感情的成分与根源了。
为什么最后成了这样,就像有谁在和她开玩笑。明知道她输不起,明知道她最害怕欺骗、算计、理不清解不开的复杂人际关系,结果她以为自己踏上的末班车,却又是另外一个处处是陷阱的苏家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她一边过着夫妻生活,而背后就对她做了这么多。
“要不再给我来一巴掌?咬我一口?只要能消气,都朝我来,我都容你。”
“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能解决,以后别动不动夜半三更离家出走,不安全。”
男人在靠近,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朝她笼来,深色西装在眼底,他的手指朝她脸上伸,阿森动弹不得。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祁总,晚餐已经摆上了。”
“知道了。”
安静,安静过后再响起祁明泽低沉悦耳的声音,“行了,听话,别闹了。老爷子情况不好,吃了晚餐,你跟我去一趟医院。”
触在皮肤上的手指有些凉,在替她擦眼泪,这是这个人少有的温柔,但阿森只是想笑。这个人到底是也有点喜欢她呢?还是因为自己一勾便上,送上门的便宜,他不要白不要!
阿森抬起了脸,腥红的眼睛认真的看祁明泽,“要去医院是吗?”
阿森的泪从眼角滑落,祁明泽手指捻着她的泪,“对,去医院。”
“那我表哥,他会去吗?”
祁明泽皱眉了。
阿森看着他,“我们好多天没见过面了。他和爷爷关系好,他肯定会去,那我也去。”
阿森落下目光,一步错开祁明泽,去门口,手指刚握上门把手,手臂被人从背后握住。
“阿森!”
祁明泽生气了。
阿森回头看他,看祁明泽气的横眉竖眼,她扯了扯唇,“我不是听你的话去吃晚饭吗?”
第26章
自从踏入祁明泽的领地,小光时时注意,刻刻小心。他注意小心的不是别人对他怎么,而是自己有没有冒犯到谁,行为有没有冒失,言语有没有配得上祁明泽。
他很在乎很在乎,一切只为了他。
但是今晚,小光像个得了绝症的人,绝心要随心所欲一次,他不管任何人的目光,带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就下了楼。坐进餐室,他不管祁明泽,只埋头吃自己的,吃完就丢下筷子上楼穿衣服,不管祁明泽是在看着他,还是跟着他,他行动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下地下车库他坚持要开自己的车,最后被祁明泽强行抱上了幻影。
车驶上路,前排只有司机,连林未也害怕和这两个正处在战火中的夫妻坐一辆车。
祁明泽的耐心不多,也不是个会无下限哄人的人。这两天他已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认为就是低声下气了,此刻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就是不计较。
小光用小光来激他,他能不计较,这已经是天大的包容。
宽阔的汽车后排,祁明泽腿上搁着电脑,双手抱胸,冷脸冷眼,只偶尔动一下手指,下滑屏幕上的数据。另一边小光闭着眼睛,靠在角落里。
两个人中间像隔着一条河。
车很快到了医院,小光自己打开车门,祁明泽过来握他的手,他用力甩开,大步走进电梯,祁明泽脸黑的吓人,但只是无声的跟上。
林未几个人远远跟着,不敢近也不敢远,最后进电梯的时候被祁明泽一眼瞪进来。
第一次,被祁明泽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光眼睛里却只是无尽的悲伤。如果时空交换,迈到这件事以前,迈到以往他天真的看着他的时候。
他回家是想要确认一些事,但还有什么好确认的,那姓秦的是祁明泽的人,他借钱给舅舅,舅舅和表哥突然产生联系,表哥将三叔从高高在上的地位拉下,最后受益最大的人是祁明泽。
无论这件事背后的过程是什么样的,这件事的条理已经再清晰不过。
小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大步的走,走出的脚步,就像踏在了思绪里,那个想逃离未知的未来的思绪。
但他怎么也走不出祁明泽的半径。
电梯到25层,电梯门打开,小光只凭着一股气在迈步。“这边。”祁明泽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肩膀。
他被推着走,肩膀上的手像一只铁钳,霸道不容反抗。祁明泽挟着他,背后是他的体温。
没走几步,走廊那头,一眼看去,西装革履夹杂着珠光宝气,有祁家亲朋的熟面孔,有华煜集团各阶层的生面孔。
老爷子已经转入普通病房,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小光看到小光,看到姑妈,看到老爷子身边的康秘书,看到祁家的一些表亲,有好些人眼睛发红,女人总是柔软感性的,所以他在这其中并不显眼。他被祁明泽拖着作秀,看了老爷子,也接受了亲朋的慰问。
小光偏头看祁明泽,第一次,他成了他的盟友吧,他清楚的知道他冷峻脸庞下的虚伪。
祁明泽这回不避他了,所以他听了很多私话。
幸亏有他力挽狂澜,让三叔的恶行落空,保住了华煜集团的资产。他们都听说了三叔可能牵涉的一些事,幸好这件事还没有全面公开,否则华煜难免遭殃,这都多亏了他祁明泽的胆识与远见。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管理集团的接班人,国不可一日无君,集团不可一日无主,还请他早日晋上董事长之职才利于集团的稳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