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阿森分咐了医生照看好,就带林未离开了。
踏进夜风刮脸的园子,林未反倒觉得舒了口气。
长辈没有真实爱护的心,晚辈没有从心底出发的爱。其实一切都是可以看出端倪的,以前只是他自己太马虎。是了,以前他的眼睛都去看阿森去了,当然不会发现端倪。它整天的不见人,好不容易见面了,又怎么舍得让这种时间用来观察旁的。
一切的一切早就有了苗头,只是他太自信,自信过头了就自以为什么都看得清,而实际上他不就是个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冤大头么。
林未大步的走,接触的事物的转变就容易让心境随着转变,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了,所以在快要到那段小路的时候蓦地又被捉住了手。
阿森先抓住的是手腕,拖到它自己怀里,再好好握上了他的手。
回来三天了,就像它说的,它不会碰他,他住卧室,它住客房,井水不犯河水。他知道它大概就不会在乎老爷子的身体,但绝对在乎老爷子手里的股权,所以才非得要逼他回来,所以他也才害怕它嘴里的“反之亦然”。
但是私下里还有这种必要吗?
它明知道他不会再信它了,难道是他说的还不够明确,它还以为能再骗骗,还能和好,而不只是熬过这个冬天。春天来了日子也还要将就着过,以后还要将他留作它用?
“你放手!”林未没留一点余地的抽手,阿森还是没留一点余地的握紧。
“挣不过我,何必白费力气。”
阿森的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它没说错,他真是在白费力气。林未不挣扎了,他仰脸看它,“阿森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事情到了今天,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
两个人拉扯,阿森低着眼睛看就近在咫尺的人,这个曾经对它千依百顺的人现在对它好像就只剩急赤白脸了。阿森突然伸手掐上了林未的腰身,猛的一收拉向自己,人朝它撞来,只是明显的惊吓,和更大的仇恨,再没有以往的羞怯与情愫。
林未再挣,阿森便松了手,看着他大步从它跟前离开,很漂亮的女人,本是很温顺的一副面孔,却倔强的毫不留情,一个人没入那条黑暗的小路。
*
林未回来就直回了工作室,一直待到很晚,身体疲乏了才收拾回了卧室。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门缝里溢出来一线白光。
他走过,眼睛像被那光栓住了,然后他走进了一条时光隧道。
就是不久前,他曾经多少次的跑来这里瞧,希望那里面的人能早点出来,这线白光他闭着眼睛也能在脑子里清楚的描绘出来。
林未咽了咽空空的喉咙,转脸走过。
刚才一瞬间他竟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如果。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有如果,一开始,从头到尾,阿森就只是在冷血的完成它的目的,所以它才会对他忽冷忽热,所以它才不会和他交心,所以他从来都不是它会真心亲近的人。
所以他生气了,它会哄一哄,他死心踏地了,它又肆无忌惮了。它以前对他的好也很明确,就只有金钱上的绝对慷慨,因为那是它最容易给的,也是最不用费心思的,也因为他还能帮它实现更大的利益!
他却错把那当成了它的感情。
现在一切想来就通了,没有什么扭曲,没有什么莫名其妙,一切都是条理清晰的,合情合理的。
浴室里,热水笼罩全身,林未仰起脸,热水冲刷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他感受着这股温热的力量,像是希望它能冲走堵在那头骨下的记忆。
林未在浴室里待了好久才出来,霞姨却突然敲响房门进来,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有杯牛奶。这几天霞姨每天都送来。
“您喝点热牛奶吧,喝了好睡觉,睡的安稳。”
“从明天开始别送了,我以前也没有习惯晚上喝牛奶。”
霞姨笑笑,“祁总也是一片好心,它说您最近晚上睡不好……”
“霞姨好了,我今天太累了,困了,想睡觉了。”
林未打断,他不想听关于阿森的任何事情,霞姨当然知道,这些天来都是这样,也只好放下牛奶出去了。
霞姨刚走,林未将对那个人的气撒到了牛奶上,他拿去浴室狠狠的倒掉了。
此后的几天,阿森都故技重施,拖他去老爷子那边请安,但他没再让它碰,也绝不可能再等着它,和它一起穿过那段黑漆漆的路。
日子一天天过,林未因为情绪问题,已经好久没敢去见外婆,这些天阿森每天都不在,这天它刚出门不多会儿,林未也下了地下车库,准备出门却又被人拦了。
林未掏出手机,从前阿森不在家,他很难得给它打一通电话,怕的就是打扰它。现在没了这种顾虑,真是一种畅快感。
他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阿森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的犯人吗?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想去哪?”
“我不是犯人!”
“把电话给老爷子。”那头阿森说。
林未以为阿森是要让老爷子放行,他摁了免提。
“我马上回来,别让他自己乱走。”阿森的声音沉沉传来,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林未再打过去就不接了,老爷子当然更不放他走了。
这边路上,阿森才没走多远就要调头回家,董事长办的助理提醒,“董事长,九点的会恐怕会来不及的。”
“来不及就往后推。”
助理眼巴巴的看着宽坐后排的人,小心询问,“那下午的事,”
“下午的事下午再说。”阿森面色不悦。手机还在它的手掌上响个不停,它干脆直接关机。
很快,两辆刚出门没多久的车又出现在园子里,缓缓驶进地下车库。
林未坐在保时捷上,老爷子无可奈何的挡在车前,看到驶来的两辆车,老爷子总算松口气。
阿森下车,打发了人。林未一直没有下车,也没有看阿森,既然无人当道了,他便将车子打火,阿森却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来。
“出门去哪?”它问。
林未连看也不看它,“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阿森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像是准备坐稳,对林未的话点了点头。
“两个条件你自己选。一,就这么出门,”
阿森的样子是不准备下车了,林未余光里注意,他有些气愤,有些好笑。他的私生活它从不参与,以至于后来有什么事他都觉得如果麻烦它会难以启齿,因为好像压根它就不应当被他拉进他的琐碎里,而完全忘了,这个男人和他结婚了,也有些责任义务是应该承担的。
阿森继续说剩下的条件,二就是林未下车,坐它的车,宽宽敞敞,舒舒服服的去。
所以两个选择都不会放他走,林未侧脸看了一眼人,阿森也看他,空气都是沉重的。
林未调回头,利落的将车子启动。
林未不算个冲动的人,也一向耐得住性子,但是现在他日常亢奋,时时言行激烈,尤其是面对阿森。这大概是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深爱过,恨才会深的一刻也不能淡然面对。
阿森上了保时捷就没下来,车子驶出车库,苏以一行只好开车追上去。武龙那帮人神出鬼末的,一直没离开安城,却查不到踪迹,谁也不敢马虎。
年关将至,和熹乐处处装点的喜气洋洋,会住进这个地方的老人,大多会满足两个条件:一经济条件好;二无人照管。所以留下来过春节的老人达到了70%以上。
保时捷在露天停车场停好,车上两个人,却全程没有一点声音。车子停稳,林未正要扭身拿车子后排的糕点,坐在副驾驶的人率先拿到。
林未愣住,阿森只是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拎好盒子,下了车。
“你要去?我没有这种需要。你这种大忙人,一年见不到一次,谁也不会怀疑,就是你闲逛在大街上跟我外婆撞到了,他大概都不认识你。”林未忍不住嘲讽,脸上冷的拒人千里之外,他伸手夺了阿森拎在手上的盒子,一个人大步进了停车场边的一处长廊,走远。
人没有跟来,林未拎着东西,深吸了一口气。
也许这才是正确的结局,是正确的出路。
以前是他迷的太深,从未觉得不妥。现在想来,是自己太不自尊自爱,不管它是什么天大的人物,既然和他结婚了,那就应该尊他的外婆为长辈,逢年过节就应该见一面,拜访一次。
但是没有,它太忙,而他觉得能理解。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尊,又怎么不被人看轻。
和熹乐大堂明亮,处处窗明几净,林未到外婆的房间没找到人,先将外婆喜欢的苏式糕点放了,在屋里转悠了一圈。
屋子很宽敞,卧室、客厅、饭厅等一应俱全,空气很清新,能闻到窗外草木的味道。
浴室地擦的很干,空气中没有一丝异味,架子上的毛巾松软洁白。
林未手指离开毛巾,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他在困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的那几天,一点也没有想过这些,没想过外婆正是因为他的努力而幸福的生活着。
林未从浴室出来,和熹乐的工作人员进来浇露台上的花,遇上了,告诉了他外婆的行踪。疗养院里有剧场,隔三差五的有表演,林未找到外婆,老人家正欣赏的津津有味。他挤到他身边坐了足足十几分钟外婆才反映过来。
林未陪外婆看完他最喜欢的部份,俩人出来,回了房间。林未拐弯抹角告诉外婆今年春节大概不能接他回家过了,因为舅舅被朋友介绍到马来西亚去做工了,当电工,工资待遇不错,所以舅舅欢天喜地的就去 。
“它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
外婆有些疑惑,好在林未早想好了托词,“你知道它的,我就怕夜长梦多,这是托了很大的关系才要到的名额,是大企业,人家管理非常严格,舅舅过去没问题的。”
外婆又问了一堆,要给舅舅打电话,林未说出国了所以电话用不了,但是安定下来,企业会统一大家打电话回家。林未一一打消了他的顾虑,俩人正聊,外婆的护理员敲了门进来,很激动又有几分紧张的样子,瞧了眼林未,礼貌的打招呼,告诉老太太它们院长过来了。
护理员进来,没关大门,立即就有脚步声、说话声传来。
“还不知道老太太就是您的家属。”
“祁董请,院长请,老太太住的就是这间了。”
一群男人出现在门口,打头的一个男人,林未办手续的时候见过,是院办公室主任。再后两个,一个五十来岁,带着副眼镜,被尊称为院长,再就是阿森了,三人背后至少跟了十来个人,个个衣冠整洁,西装革履。
外婆对这阵势有些蒙圈,院长来和他握了手,并询问他身体状况,流程就像新闻里那些大领导下乡慰问一样,嘱咐了身体,又嘱咐护理员要好好照料,最后转脸和阿森寒暄,好半晌才告别,态度之客气热络,最后十几个人消失了一半,阿森也打发了苏以带人去休息区等着。
“丫头你怎么都不说一声,你看我这什么准备都没有。”外婆对阿森这样的出现很紧张。
“外婆它就是一个小辈,你有什么好准备的。”
祖孙俩正嘀咕,阿森回来将大门关了,回头叫了声外婆,样子恭敬亲切。
老太太有些局促的看着跟前的年轻人,个子极高,西装干净的晃眼,脸也干净的晃眼,从头到脚都干净整洁的像个假人。
外婆招呼它坐,大家便都在窗户下的沙发上坐了。
林未全程只是冷眼看着,不明白阿森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以为它最多就是留个人确保能再把他带回清溪山,没想过它会跟来。
“您身体都好吧。”
“好,住到这儿来锻炼的好,有保健医生指导,比原来要好得多了。”
“那就好。”
两张还算宽阔的沙发,一人坐了一张,不像家人见面,倒像工作会晤。
“你爷爷身体还好吧?”老太太说。
“它还行,挺好的。”
“那就好。”
林未坐在外婆一侧,不多言语,冷眼看这一切,他要清醒的看看阿森是如何演戏的。
阿森跟一个老太太当然没有什么话要说,它看了眼林未,林未完全不理它。它伸手拿了面前桌子上果盘里的苹果,“外婆能吃苹果吗?血糖高吗?”
“我是血脂高,血糖倒还正常。”
“那给您削个苹果吃。”
“不用不用,小光削就行了,”外婆转头看身边格外安静的外孙女儿。
老太太是被刚才的阵势给吓蒙圈了。平常它们在院里能看到院长那都是在办宴会,举行大型活动的时候远远站在台上讲话的。
刚才那么多人,院长还和他握手,所有人都对阿森恭敬客气,他现在看这个外孙女婿真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阿森耐心的削了个苹果,分成两半,一半给外婆,一半给林未。林未眼睛瞪着人,不接。
“要我喂你?”阿森一句话让林未妥协了。
外婆就坐在身旁,林未眉头一皱接了。
老太太听这话暗暗窃笑,以为两个人关系正浓。
第37章
老爷子接了东西,林未手指顺势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老爷子不敢有什么举动,林未不回原先的坐位了,倒坐在老爷子右手侧的沙发扶手上,手指就落在他肩膀上。
“我听院长说这边有幢楼叫海棠楼,外婆知道吗?”
“海棠楼我知道,就在那幢楼的后边,再过一个河塘就是。”外婆回答。
外孙女婿不是个普通人老太太知道,只是从没有真正见识过,先前的阵势他还看的有些担心。自己外孙女当然是好,只是这个外孙女婿能耐好像又太大了一些,真能对他的小丫头好吗。
现在看小两口关系亲密,青年也好像很喜欢他的小丫头,老太太很高兴。
林未一直亲昵的握着老爷子的肩膀,老爷子也不敢不受,林未说院长给老太太安排了一间屋,就在海棠楼最好的那一角,从三月开始一直到秋天都有海棠花开,春天不远了,现在搬过去正好,到夏天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荷花,夜里睡不着,有荷塘月色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