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得到了一个又漂亮又乖巧的童养夫。别的姑娘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呀,只会羡慕她。
真该让娘好好看看,狗蛋这么乖,肯定八百年都是她楚莹莹的人呀。
那边楚行抱着竹简,沉着脸走出院子时,还在想沈清不告而别,是否是因为莹莹招待不周,又或是狗蛋在中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疑心那狗蛋是个有城府的人,把沈清排挤走了。
抛开那些私人的想法,就算沈清做不成他女婿,这少年也是个读书的好胚子。
良才美玉,他实在不忍对方埋没。借圣贤书给对方看,其实也是邀请对方来家里的一部分原因。
只是走了几步,他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调转方向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两人。
少年少女模样都俊俏,站一块儿登对极了,靠得那么近,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楚行那张老父亲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真真是世风日下!
莹莹竟然主动去抓狗蛋的手!
她娘年轻的时候,也没莹莹这么大胆啊!
楚行实在是被惊得不轻,像是被雷劈了一道,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老脸都跟着红透,觉得女儿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瞧院子里狗蛋那小子,平日里看上去有模有样,似乎读了圣贤书,是个翩翩君子。可难道这少年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莹莹想做点什么,毕竟是个弱女子,你狗蛋是个身强力壮的大好儿郎,难道还不能往一边躲,避开?
楚夫子大概和全天下的父亲一个模样,看到女儿和别家少年走近了,就觉得吃亏。
他忽然用力踩了几下地面,发出了重重的脚步声,然后咳嗽了两声,才慢慢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楚莹莹,听到了脚步声和咳嗽声,像鸟雀似的跳开,颇有些心虚。
爹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要这会儿回来。
她正和狗蛋拉进距离,在培养感情呢。
“莹莹,你来。”楚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开口。
“哦。”楚莹莹自然的把手里的飞镖,放到狗蛋怀中,朝人家嫣然一笑,“替我拿着。”
顾荆修长如玉的手,接过了飞镖。
那飞镖在少女手里,被捏了许久,银制的镖身上都有了暖暖温度。
他轻轻握住,用手掌包裹住飞镖,垂眸时,眸光深邃潋滟。
昔日的小太子对于骑射一道,其实也是有底子,接受过训练的。
庭树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飞镖,漫不经心的一掷。
飞镖穿透了方才楚莹莹想瞄准,却没能碰到的那片叶子上。
*
“什么?叫我去给那个沈清送竹简?”
楚莹莹听了爹的话,惊讶的不行,指着自己的小鼻子,满脸不可思议。
楚行皱着眉看她:“怎么,不行?爹腿脚不好,跑不动了。那沈清是我的得意门生,天赋又好。他家中贫困,人却格外好学,我既收他做了学生,作为老师,自然是要把他所需的书借给他看,一个好好的读书苗子若是…”
楚行训话时,颇有学堂里夫子的架势,让你去做一件事时,非得给你一二三四说个子丑卯寅,然后让你心服口服不成。
楚莹莹捂住耳朵,小嘴一嘟囔:“啊,我去送我去送。爹,你可别再念叨了,听着我头疼。”
要说她爹娘的性子,尤其是爹爹。楚莹莹觉得爹爹完美,哪都好,就是偶尔讲道理唠叨起来,让人受不住,听得脑袋都疼了。
也亏得娘就喜欢爹爹,才能这么多年都恩爱如初。
想到这里,楚莹莹接过竹简的时候,忽然愣住。
“爹,我是不是也很唠叨?”少女猛然问出这个问题。
楚行想了想:“是有些。你娘常说你絮叨。”
楚莹莹小嘴一瘪,立刻哭丧起来,神情变得生无可恋。
完了,她像爹!
*
悲愤让楚莹莹走路时飞快,脚下生风。
她常爱去山林里玩儿,追着狐狸鸟雀,脚程都锻炼出来了,是以走过去,一点儿不嫌累。
沈清住在隔壁村子,她小时候也去玩儿过,知道个大概的方位。爹给她讲了沈清具体的住址后,楚莹莹就抱着竹简去了。
远远的,她看到了沈清住的屋子。
哎。少女猫猫叹气,有些惆怅。
大概她前世就是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和女侠,所以看到沈清住的那间破茅草屋时,感觉挺不得劲儿。
本来楚莹莹还以为爹说那沈清家境贫寒,人却知道上进,读书又有天赋,还肯吃苦,只不过是一些场面话。
然而她过来,却刚好看到少年正爬在茅草屋上修房顶,的确是很贫苦的景象。
走近了,楚莹莹仔细一看,才发现,沈清的一身衣袍上打了很多补丁。他身形瘦弱,比狗蛋还要清瘦,卷起袖子的一截胳膊瘦瘦的,没什么肉。
“清儿啊,快下来,危险。娘与你说过咳咳咳,不要做这些事情咳。”
茅草屋旁,站着一个头上裹着蓝色方布巾的妇人,她一边咳嗽,一边担忧的看着房上的少年。
她看着好像身子骨不大好,说话没什么中气。
楚莹莹医术也学了点,师从太师父和爹爹,也稍微会观一些气色,多少能看出来这妇人脸色太过蜡黄,像是有旧疾在身。
沈清声音平静:“娘,快好了。”
少年把抱上去的茅草,一捧一捧按照顺序堵在破了孔的地方,把茅草固定了后,才转身扶着梯子下来。
“清儿,咳,咳咳。”包着头巾的妇人,扶着梯子,看到沈清落地了,才松了口气。
楚莹莹静静在不远处站着,没上前去打扰。
哎。看着人怪难受呢。
少女爹娘都在,说实话,楚莹莹从小没受过什么委屈,不太能体会“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意思。
然而方才看着沈清以羸弱的身体爬上去修房顶,他娘又弱不禁风的陪在身边直咳嗽时,忽然懂了几分这个词的意思。
沈清从梯子上下来,掸了掸衣袍,一转身时,终于看到了楚莹莹。
他有些手足无措,局促道:“楚姑娘…”
那妇人跟着转过脸来,虽然脸色蜡黄,可五官瞧着竟然意外的清秀,能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个不俗的美人。
那沈清大概就是遗传了娘亲的容貌罢。
楚莹莹走近了几步,快声道。
“你方才走得急,我爹让我把这些竹简给你送来。”
那妇人咳嗽了两声,也有些局促:“这是…楚夫子的千金?”
“快,咳咳楚姑娘往里坐。”她转身要去倒茶水。
楚莹莹喊住她:“伯母,您快让沈清把这些书抱进去,我家中还有事,就不久留了。站着说几句话就好。”
听她这么说,沈清眸光忽然黯淡了几分,默默走过来接过了竹简。
接过竹简的时候,还小心注意着,没碰到楚莹莹的手。
的确也是个端方君子了。
他想起来方才去了楚家院子里时的景象。
少女身形窈窕,气质娇憨,模样也清纯脱俗。和他说话时,会和气的笑,两边梨涡明显,让人心慌意乱。
人都有爱美之心。
沈清自幼过得艰难,和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着长大,懂事很早,更是比常人要早熟一些。
过去他从未想过成家的事情,他家贫寒,有哪家的姑娘会看上他呢。
然而在那种了庭树的院子里,他惊鸿一瞥里,却看见了自己想过的日子。
更是见到了怦然心动的…
沈清没敢再往下想,他清楚自家的情况。
是不可能,也不能与楚夫子的女儿扯上关系的。
“多谢楚姑娘,劳烦你替我向夫子告罪一声。”
他斯文有礼,微微颔首。
楚莹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无所谓的点点头:“嗯,我知道呢。”
竹简还挺沉,压得她手腕都酸了。
少女手上的琉璃镯子依然那么漂亮,然而日头下照着,更漂亮的是她的那张脸。
人面桃花,乌发红唇。
少女就连转身时,裙摆转出的弧度都是好看的。
她忽然扭过脸:“沈清,你娘亲是不是患了风寒?”
沈清一愣,脸上出现了几丝苦笑:“非是风寒,只是陈年旧疾,冬日转冷了,就会咳嗽。”
“我给她看一看罢。”楚莹莹开口道。
孤儿寡母,看着是真不容易。难怪爹爹会大发善心,特意让她来送书。
这家子的情况,看那沈清肩不能扛的样子,非得是读书才能搏出一条路来。
“楚姑娘会医术?”沈清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意动。
杏花村里的人都知道,楚夫子会医术,甚至经常帮着诊治病人抓草药。沈清虽不是杏花村的人,却也有所耳闻。
楚莹莹也没解释,只点了点头:“我给你娘把脉瞧瞧,回头也不用开方子,与你说需要哪些草药,你自己去抓了回来煎药就是。”
沈清有些激动:“那有劳楚姑娘了。”
那妇人有些犹疑,但看着儿子期待的眸光,终究暗叹了一声。
“我这是老毛病了,楚姑娘不用担心。”
楚莹莹没说话,只是抿着唇,专心把脉。
把了一会儿,她又看了看妇人的面色。少女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忽然道。
“您这不像是病啊,好像是中了毒。”
她这话一出,沈清还有些不解,只以为她看错了,或者年纪太小,医术不到家。
妇人却眼瞳一缩,震惊得脸上出了一层冷汗。
“怎、怎会。就是旧疾,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去哪儿中毒。”她干巴巴笑了笑,把袖子放了下来。
“咳咳咳,清儿,娘有些乏了,想去躺一会歇歇。你送一送楚姑娘。”
…
楚莹莹走了,没要那沈清送。
路上她皱着小眉头,唇也抿得紧紧的,只觉得沈清的娘很有些奇怪。
明明就是中毒了嘛。
她医术方面也许会不到家,可在毒道,却是深得太师父的真传,绝不会看错。
只是沈清的娘到底中了什么毒,她一时半会的暂时还没想起来。
心里想着事儿,楚莹莹甚至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这时,前方忽然闪过一道毛茸茸的红色身影。
楚莹莹一下子就认出来:“阿十?”
在草丛里一闪而过的,可不就是火狐狸阿十嘛。
小狐狸大概是遇到了着急的事情,老远就吱吱吱的,跑到楚莹莹跟前时,只意思意思的甩着尾巴绕了一圈表达激动,然后就扭头跑。
“阿十?”少女一时没弄清楚这狐狸的意思。
她追了上去,半晌,弄懂了阿十的意思。
“我爹把狗蛋赶走了?真的假的?你莫诓我。”
大概是对小主人不信任自己,感到委屈,红狐狸气急败坏的吱吱乱叫,嘴上的胡子都炸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就是着急,多问一句,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小气了。”
楚莹莹一边加快步子回去,一边还抽空安抚一下被气到的狐狸。
嘴上这么说,心底里,楚莹莹是不信的。
爹平时最讲什么君子之道了,待人接物都客气。
先前狗蛋落难,倒在庄稼地里,还是爹和她一起拍板了,才把狗蛋带回家收留着诊治的呢。
所以听到狐狸说,爹把狗蛋赶出家门了,少女心里是真不信。
“爹!爹!”
一进院子,楚莹莹就着急的喊。
楚行从旁边的茅草屋里出来道:“何事如此吵吵嚷嚷?”
楚莹莹抿着唇:“狗蛋呢。”
她进了院子,没看到狗蛋身影。
方才她走的时候,少年还在这里的。
楚行转过身,不欲与她多说,只问道:“那些书卷,送与沈清了?”
楚莹莹哎的跺脚:“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沈清沈清。我问你狗蛋呢。那些竹简我都没带回来,自然是已经送给沈清了啊。”
楚行这才转过身道。
“他脚程快,我托他去了一趟集市。”
楚莹莹平静下来:“哦。”
但片刻后,她又皱起柳叶眉,担心道。
“爹,你有什么想办的事儿,怎么不找我。狗蛋他又不是咱们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还有,我们还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万一他在外头有仇家呢,让他就顶着那张脸出去,多不安全。”
楚行的脸渐渐又黑成了锅底。
真真是女生外向。
他心底里想着,果真是美色误人。莹莹从前是多懂事的一个孩子,而今却因为那狗蛋,质疑起自己的老爹爹。
心里生气,然而楚行性子一贯温润,是个好脾气。更别提平日里对女儿格外宠溺了。
他只是黑着脸进屋,一甩袖子,什么话都没说。
倒是楚莹莹,在院子里孤孤单单站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和爹爹说话,语气有些不太好。
唉。美少年让她冲昏了头脑。
少女反思了一下自己,快步跟进去和楚行认错。
“爹,我错了。我方才说话着急,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可别生我的气。”
楚行坐下来,叹气。
“爹怎会生你的气。只是,莹莹…”
“选夫婿,是一件大事。你是女儿家,本来爹爹不该插手这些事情,想着让你自己去挑合你心意的夫婿。可那狗蛋,你自己也知道,他来历不明,也许他出身尊贵,家中势力盘综错杂,日后你若跟过去,处境危险呢?”
“如此,你也认准了他,非他不可?”
楚行语重心长。
若不是今日娘子还未回来,他不会和女儿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