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之际父亲要处理的事还有许多,不一定能腾出手查祁周的案子。
况且谁也不能保证,抄家的圣旨不会在查清案子之前下来。
苏月见几经思索后,心里大约有了主意。
她看向立在屏风前的身影,几番欲言又止,若她能够逃过这一劫,他们是否还有机会。
二人隔着纱帐对视许久,南烛才应声,“奴明日辰时静候姑娘,时候不早了,姑娘先歇息。”
出了寝房,夜风迎面扑来。
南烛眼底一片暗沉。
他对她刚刚说的,半点也不信。
一定是出了其他事,她才会想将他推开。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
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能想办法知道真相。
而他刚刚清楚的感受到她迫切的想要查祁周的案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是她想要的,他必定会拼尽全力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
天边刚泛起鱼白,苏月见便起身去见苏京墨。
却没想到被告知父亲一个时辰前就去了书房。
她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步伐更加急切。
书案后,苏京墨安静的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阖,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听见脚步声,他才半睁开眼。
“阿月来了。”
他对苏月见的出现似是不感到意外,又似是...已经有心无力。
“父亲。”苏月见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突突直跳,哑声道,“可是...有消息了?”
她想,眼前除了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让父亲如此颓废,绝望。
苏京墨闻言又闭上眼,重重吸了口气,半晌后苦笑一声,“阿月的心思果真敏锐。”
虽然已有猜测,可在得到证实时,苏月见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竟然这么快么。
“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京中来信。”苏京墨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一封信,面上满是苍凉落寞,“阿月瞧瞧吧。”
苏月见将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迟没有动作。
她隐约能猜到那是什么,下意识的不想去看。
可是,不论她怎么抗拒,里头的消息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半晌后,苏月见缓缓上前,拿起那封信。
纤细的手指隐隐发颤。
信上一大片空白,只有一个日子。
‘正月十七’
苏月见微微一怔,正月十七,这是何意?
“父亲?”
苏京墨缓缓坐起身,重重叹了口气,才道,“阿月说的不错,此事牵连太广,不管是什么交情的故友,都不敢堵上阖府性命来助我。”
“这封信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但他知道,一定是哪位与他交情极深的故友送来的。
“如此小心谨慎,看来京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差。”苏月见明白了苏京墨的未尽之言,幽幽道。
“所以...正月十七是...”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却不敢说出口。
苏京墨看了眼她抖动的手指,眼眶突地泛了红,他别过头声音嘶哑道,“是圣旨下达的日子。”
信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应是与朝廷的人前后脚出发。
他收到了信,也就说明圣旨就要到了,若朝廷的人脚程快些,也就这两日了。
苏月见紧紧抿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心里的慌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原以为的机会,还是一场空。
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算朝廷的人脚程慢些,最多也就十日。
若快些...这两日就得到了。
他们就是日夜不眠,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能将祁周这么大的案子调查清楚。
苏月见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阿月。”苏京墨沉默许久后,似是做了某种决定般,起身走到苏月见身前,双手捏着她的肩膀,郑重道,“阿月你听父亲说。”
苏月见盯着苏京墨严肃的面容,大约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时间太短,已经容不得耽搁了,但为父知道,阿月有办法离开的。”苏京墨沉声道,“今夜,阿月便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果然,是要她逃。
苏月见垂首,默不作声。
她是有办法离开,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可余生都得背负着罪人之后的名声,还要平白连累他人。
这样的生活,她不愿。
“阿月!”苏京墨看出了她的抗拒,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已经给云亲王府去信了,你是芫华郡主唯一的血脉,云亲王府断然不会置之不理,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苏月见听了苦涩一笑,“可云亲王府也是从龙功臣啊。”
一边是天子,一边是多年不曾来往的外戚,他们会站在哪边,谁也说不准。
云亲王府沉寂了多年,好不容易因从龙之功翻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若他们真要相救,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个包庇之罪。
他们不会也不敢出手。
苏京墨动了动唇,双手从苏月见的手臂上滑落,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他不能放过一点让阿月活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芫华啊。
“父亲,我逃不了的。”苏月见微微哽咽后,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我是您唯一的嫡女,没有谁能保得住。”
苏京墨转身双手撑在书案上,久久没吭声。
“时间不多了,父亲可已经做好了安排?”苏月见轻缓道。
府里能够活下来的,就不能叫他们平白送了命。
苏京墨闭上眼,“能散的今日就散了。”
苏月见轻轻嗯了声。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多保一命,其他的只看天意了。
临走时,苏月见还是将祁周一事说了,眼下父亲显然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查了。
但挪些人手还是能做到。
不管是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活路,还是为家国尽一份力都好。
苏京墨对此事很是震惊。
但他的确已经没有精力去查了,只最大程度的将手下信得过的人给了苏月见。
结果如何,已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后事,能多保一条命就多保一条。
-
苏月见到前厅时,南烛已等候多时。
她在门口立了好半晌,才踏了进去。
南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飞快的转身看向她,在对上她淡漠的眼神时,他拼命的抑制着满腔的情意。
“姑娘。”
苏月见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了当的将令牌递给他,“父亲近日有其他棘手之事,腾不开手,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
南烛凝眉看着令牌没动。
“它可以调动父亲手下一些人为你所用,我知你能力非凡,可以胜任此事。”
苏月见,“但...若能查清最好,可一旦有了危险,需保命要紧。”
二人僵持半晌,南烛终是上前接过令牌。
他正要说什么时,苏月见已折身离开。
似是不愿与他多呆一刻。
南烛眼底又暗了几分。
他紧紧握着令牌,手背青筋暴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极力与他撇清干系。
南烛在原地立了许久后才离开。
或许,等他查清祁周一事就能得到答案?
第34章 遣散
寝房里,几个丫鬟满目惊愕的望着苏月见。
饶是沉稳如白蔹,都变了声调,“姑娘你说什么?”
苏月见垂眸,又耐心的说了一遍,“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不便带着你们,这两日你们便想好去处,若是没有安排,便由我为你们做主。”
话落,寝房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花楹终是回过神来,喃喃道,“姑娘不要我们了。”
苏月见压下心中的酸涩,柔声道,“不论是留在霖安,还是前去京城,你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京中规矩繁琐,远不如霖安自由,留下来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又道,“古往今来,姑娘出阁,身边的丫鬟大多都会放离,我又岂能耽搁你们。”
花楹嘴一瘪,不管不顾的上前抱着苏月见的胳膊,挂着两行泪道,“姑娘,奴婢不嫁人,要一辈子跟着姑娘,姑娘别赶奴婢走。”
白蔹木槿虽没如她一般哭诉,但也双双跪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苏月见瞧着她们眼里的执着,无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很难说服她们。
主仆三人僵持半晌,才又听苏月见道,“父亲前些日子收到调令,不日就要前往京中,府中奴仆明日也都会散了,我院里的人也不例外。”
“你们的身契都在这里,不止你们,还有护卫,丫鬟婆子的。”
降香院里能干干净净抽身的,她都放离了,至于菘蓝与挂了名的府兵,应是走不掉的。
还有白蔹...她是方嬷嬷之后。
方嬷嬷是从云亲王府出来的,白蔹的名字必然会在名单上,按理说,她是不能离开的。
可是,人都有私心。
她舍不得白蔹。
只要主子都在,少几个下人应也无关紧要。
苏月见神情淡然,眼神坚定,几个丫鬟这才明白,姑娘是铁了心要放她们走。
木槿不自觉红了眼眶,声音微哽,“姑娘,奴婢没有家人,就是离开也没有去处,姑娘便带着奴婢一道走吧。”
白蔹没吭声,她只安安静静的盯着苏月见。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们怎么求,姑娘都不会答应。
果然,只见苏月见冷声道,“我记得城外有一处庄子,早些年记在了师姐名下,你们若实在没有去处,便去那里吧。”
“这个匣子里,有些银票,可保你们衣食无忧。”苏月见拿起早已备好的匣子,起身塞到白蔹手中,“我原是想亲眼看着你们嫁人,亦或是亲自给你们指了夫家,可现在时间紧迫,相看人家是来不及了。”
苏月见将几个丫鬟一一扶起,放轻声音道,“除了银票,我为你们各自备了些嫁妆,若是将来...将来你们觅得良人,就好好生活吧。”
不必再记挂着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花楹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木槿也不时抹着泪。
白蔹低头看着手中的匣子,默不作声。
她们从没想过会离开姑娘,可这一天,却来的这么快。
苏月见不忍看她们这般模样,猛地背过身去,压下哽咽,“你们这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随着离府的人一道走吧。”
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千万不要来寻她。
不论几个丫鬟怎么求,苏月见始终都没有转过身,任凭花楹将她的裙角攥在手里撒泼耍赖用了个遍。
而以往小丫鬟只需瘪瘪嘴,姑娘就依了。
可这次她声音都哑了,也不见姑娘妥协。
苏月见这般坚定的态度也让几个丫鬟逐渐死了心,
白蔹将瘫坐在地上的花楹拉起来,几个丫鬟朝苏月见行了礼后,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苏月见已是泣不成声。
她们自幼相伴,堪比姊妹情分,如不是出了这种事,她哪里舍得放她们离开。
她原是想着要好好给她们挑一个夫家的。
最好就在这护卫里头找,知根知底,不会叫她们受了委屈,将来也不至于离她太远。
寒风从窗户缝隙渗了几丝进来,苏月见缩了缩身子,走到窗户边看向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丫鬟。
花楹似还在哭,白蔹揽着她像是在轻声安抚,木槿垂首缓缓的走在一旁。
眼泪再次滚路,苏月见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们虽说是丫鬟,可这些年无不是被她娇养在院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衣裳首饰也从未差过,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过的还好些。
就这样几个娇娇柔柔的姑娘放到外头,她怎么放心啊。
尤其是花楹,正是懵懂纯善的年纪,又生的貌美水灵,要是被人骗了去,她的心都得碎了。
苏月见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不该将人保护的太好。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留下她们只有死路一条,离开了才有活路,如今只盼着她们此去能平太安然,一生顺遂。
如此,她便是到了九泉下,也瞑目了。
-
香兰院
陈小娘双目无神的盯着休书,久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自陈二郎的事暴露后,她便再没有出过香兰院的门,原以为大姑娘放过了她,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是等来了一纸休书。
为什么,大姑娘不是说好给她一次机会么,为何还是告发了她。
陈小娘整日关在院中胆战心惊,自然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
见苏京墨脸色难看的拿了休书过来,还以为是苏月见揭发了陈二郎的事。
“是我对不起你。”苏京墨不忍去看她深受打击的神色,撇过头叹了口气道,“当年念着窈窈失了母亲没人照看,才纳了你进门,你初时待窈窈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
苏京墨轻轻阖上眼,似在回忆过往,“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双肩纤细,身姿羸弱,待窈窈与我皆是小心翼翼,我一时心生歉意,又不忍你就此在府中蹉跎一生,便想着给你一个孩子傍身,也能叫你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段日子,算得上是平静安然,窈窈对你也愈发亲近,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