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杜若默了默道,“师父或许有办法。”
这话叫苏月见略有不解,“师父一直在蝉衣谷,除了救人外便没出过谷,更没来过京城。”
他老人家如何能有办法。
杜若看向苏月见,迟疑半晌,才道,“师父曾久住京城。”
不止苏月见,就是景白安秦艽都愣了愣。
他们是在去了江南后,才知道的蝉衣谷,传闻中,这位医神缪止医术通天,若他曾在京中久住,不应该没有名气。
而医术不比别的,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大成。
不知为何,景白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的名气也曾盛极一时,遂问道,“敢问,医神缪止可是一直叫此名?”
苏月见闻言看向杜若,在她的记忆中,师父名唤缪止,未曾有过别名。
然却见杜若却久久不语。
“师姐?”
苏月见似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唤了声。
杜若这才道,“缪止一名,是师父十余年前离京后换的。”
景白安眸子微沉,默了默道,“十八年前,太子院院判医术惊人,名动京城,彼时先帝重病,是他妙手回春,然后来,就在他风光无限时,突然请辞,至此渺无音讯。”
见杜若没作声,景白安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继续道,“敢问杜姑娘,医神缪止原本可姓梁?”
杜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师父在京时,唤作梁淮。”
苏月见神情略显迷茫。
她竟不知师父曾为太医院院判,但她生在江南,未曾听过梁淮一名。
苏月见不知,景白安秦艽却是知道的,那时候他们已经记事了。
起初,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梁太医突然辞官离京,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便明白了。
梁淮请辞那年,正是当初云宋的贺若国师贺若雪央被冠上谋反与盗窃罪逃亡在外之时。
可以说雪山贺若族是云宋最坚强的后盾,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了在紧要关头护住云宋,多年前,在云宋生死存亡之际,是贺若一族几乎拼了全族性命保下来的。
那一场战斗后,贺若族只留下一个嫡出血脉,后来经过几十年的修生养息,贺若族才逐渐恢复元气。
且云宋在开国时就与雪山贺若族有过约定,每任少主必到朝廷任国师十年。
十八年前,雪央少主便是云宋的国师。
雪央少主,那是一个如神君般美好的人,可最后却因先帝对贺若族的宝藏起了贪欲而深陷阴谋,逃亡途中携妻女跳崖而亡。
连死了都背负着谋反盗窃的污名。
直到年前少年天子登基,才为雪央少主洗清污名,而如今贺若族的族长便是雪央少主之女,贺若婈。
为父亲洗清冤屈后,贺若婈便与帝师傅珩回了雪山,执掌贺若族。
梁淮当年辞官离京,也是因此。
如许多人一样,他深知雪央少主是被诬陷的,可即便他知道些什么,也无法螳臂挡车。
他再是医术了得,也不过是一个太医,如何与那位高权重者相斗,遂一气之下,便辞官离京再无音讯。
许多人曾可惜他那一身医术,却不知他竟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救死扶伤,造福百姓。
若缪止当真就是梁淮,那么他的确能在朝臣面前说得上话。
“原来,师父还曾有这样的过往。”听完景白安的叙述,苏月见喃喃道。
自己一手救下的君主,却害了他最敬佩的人,师父那时,定是难过极了,
“师父原本定不会愿意再踏足京城的。”
可此番却为了她……
苏月见眼眶微红,自责不已。
景白安见此温声安抚道,“如今雪央少主已昭雪,医神多年的心结也该是结了。”
杜若垂首静默。
师父是在年后初二得知的消息,当时又哭又笑的,喝了一夜的酒,说了好多句天道好轮回。
而后,杜若又想起一事,看向苏月见欲言又止,几番欲开口都咽了回去,还是苏月见发现了按下哽咽,道,“师姐,可是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杜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轻声道,“的确,还有一事。”
苏月见是了解杜若的,若不是大事她定不会这般难以开口,遂扯了扯唇角,道,“师姐但说无妨。”
杜若微微一叹,终是说出了多年的隐情,“小师妹拜入蝉衣谷,是小师妹的父亲去求的师父。”
饶是苏月见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话震的无法言语,她呆滞了好半晌,才看向杜若,“师姐,你说什么。
当年,她分明是在街上无意遇到了师父,师父说她甚合眼缘,要收她为徒。
怎会是父亲去求来的。
第45章 “苏大人是在京……
“苏大人是在京中与师父相识的,当年,苏大人在殿试前夕因受风寒夜里起了烧,是芫华郡主连夜进宫请的师父。”
这些事是苏大人进蝉衣谷寻师父那年,她才听师父说起。
“芫华郡主故去后,苏大人听闻陈小娘闺中美名将她抬进门,后来见陈小娘私心太甚,苏大人便求到了蝉衣谷,请师父收小师妹为徒。”
杜若,“因那位雪央少主与云亲王府有一丝渊源,师父看在芫华郡主的面子便允了苏大人的请求,但也说若小师妹没有天赋,此事便作罢。”
后来苏月见拜入缪止门下,足矣说明她得到了缪止的认可。
杜若言罢,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苏月见从来没有想过,她拜师学艺竟是父亲一手安排。
她一直以为...以为父亲并不知道后院那些事,原来,他不仅知道,还早早为她做了安排。
怪不得,她每次离府都没有被人发现,她以为是自己安排的周全,眼下看来,多半都是父亲在为她打掩护。
她曾也失望怨恨,作为父亲,竟连自己女儿是否在府中都不知晓,却不曾想...
苏月见已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他们父女感情早已冷淡,她死心过,难受过,最后默默的将自己渴望的亲情埋葬在心底深处。
可却从来不知,父亲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
秦艽轻轻拉了拉杜若的衣袖,偏头示意。
杜若瞧了眼景白安,迟疑片刻后推着秦艽出了大厅。
待他们离开后,景白安才起身走到苏月见身旁,将她的头埋入自己腰间,轻轻的抚着的发丝温声道,“姑娘放心,苏大人会没事的。”
感受着熟悉的温暖与清香,苏月见终是没有控制住,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姑娘的哭泣向来是无声的,却也叫人格外心疼。
景白安面色暗沉,眼里闪过几丝阴郁。
心里暗暗道,日后他定不会再叫她哭。
然后来,姑娘却无数次在床榻上哭着求他放过她,虽惹来怜惜,却叫男人更加肆意。
-
一晃又是两日过去,景府依旧大门紧闭。
许多朝官都收到眼线回报,景白安未曾离府。
他们对此诧异不已,陛下给景白安一月时间解决苏府之事,在高官中,这已不是秘密。
可过了这么多天,景白安为何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而他们自是不知,景白安是在等。
等蝉衣谷缪止,等南溪平成押送黄金进京。
缪止进京这日,万里晴空。
京中已开始回温。
马车刚驶入城门便被人拦下。
缪止正急着去打探消息,被人耽搁自然很是不耐,遂气冲冲打帘望去,却见着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二人相对半晌无言,最后还是来者朝缪止拱手作礼。
缪止微微错开身,盯着他道,“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来者笑了笑,看向马车里,“此处说话多有不便。”
缪止皱了皱眉头,放下车帘,“进来吧。”
马车里,缪止盯着朝他笑意盈盈的人,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我进京。”
来人正是顺天府尹韩明齐。
与云亲王府、景白安一样,有从龙之功,还与故去的雪央少主是挚友。
“多年不见,梁太...梁老的性子依旧没变。”韩明齐丝毫没将缪止的不耐放在心上,反而露出了一种熟稔之感,仿若多年旧友重逢。
缪止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哧道,“你倒是变的老成了许多。”
听出了缪止的言外之意,韩明齐也没生气,只笑道,“天子脚下,自然万事都要谨慎,这都是这些年磨练而成的。”
缪止哼了声,“还活着就不错了。”
“说吧,我那徒儿在何处?”
知道他近日进京的只有杜若,他曾与杜若说起过京中的往事,自然提过韩明齐的名字,想来,应是杜若找到了他府上。
“不知梁老问的是哪一位徒弟?”
缪止蹙眉看向他,“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杜若要求他救人,自然要如实将菀菀的身份告知,他知道倒也也不足为奇。
韩明齐,“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杜若在你府上?”缪止。
韩明齐摇头,“杜姑娘在景府。”
缪止一怔,“景府?”
他在京时可没听过什么景府。
韩明齐跟着一愣,但还是道,“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大人府上。”
“梁老竟不知?”
缪止瞪着他,“我该知道什么。”
他记得杜若救的那个锦衣卫是姓秦来者,怎么却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
韩明齐了解缪止的性子,自然知道他这是真的不知,遂更诧异了,“年初锦衣会指挥使景大人,与北镇抚司千户秦大人奉旨南行,追回被祁周盗走的边防图,途中二位大人遇险,分别被梁老的两位徒弟所救,梁老竟不知此事?”
缪止,“...”
他只知道那个姓秦的落到了蝉衣谷,砸坏了大徒弟的几株药,却不知小徒弟什么时候又救了个姓景的。
这些锦衣卫是专程往他徒弟身边凑?
“那个景什么的...真是我小徒儿救的?”缪止蹙眉。
韩明齐颔首,“是,如今京城都传开了,景大人被祁周人追杀,受了重伤失去记忆,是被苏府大姑娘,也就是梁老的小徒所救。”
这些传言还是他亲手放出去的。
“还有,梁老与两位徒弟曾为几城免去一场瘟疫,义诊无数的事迹,也已经传开了。”
缪止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良久后,他神色稍霁,“你做的?”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若无有心人故意为之,断然传不到京城来,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做,是为了造势救他那小徒儿。
韩明齐摇头后又点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多年不见,变得婆婆妈妈了。”
韩明齐有从龙之功,亦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今放眼京城没人敢同他这般说话,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恼意,只会让他回想起那段过往。
那时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
除了雪央少主,就没见他梁淮对谁好言好语过。
“这些传言,是景大人让我做的。”韩明齐,“也是景大人让我来迎梁老。”
他早就在城外布了眼线,但凡见梁老进京,就会有人快马加鞭回城禀报,所以他才能刚好在城门口拦下梁老。
缪止瞪大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白胡子,“这么说来,这个景大人是想救我那小徒儿。”
说罢,又急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那小徒儿被关在何处,你快些想办法带我去见见。”
韩明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就带梁老去。”
不久后,缪止看着景府的牌匾瞪着韩明齐,然不等他开口,韩明齐便道,“苏大姑娘就在景府。”
缪止,“...”
“梁老有所不知,就在苏大姑娘进大理寺的次日,景大人便带着锦衣卫去大理寺劫狱,将梁老的小徒儿抢回了景府,还因此挨了一顿板子,被禁足在府中。”
缪止闻言倒着实惊了一番,等回过味来才觉不对,“就挨了一顿板子了事?”
犯这么大的事,就打一顿禁足就完了?
也没有把他那小徒儿带回大理寺去?
韩明齐笑了笑没再多言,只做了个请的姿势,“梁老进去便知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进去了。”
缪止瞥他一眼,扯了扯白胡子,背着手大步进了景府。
这个景大人,有几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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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福客栈。
齐沐负手立在窗前,脸色阴沉。
又是景白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楹儿家的姑娘,如今竟在景府!
怪不得他当初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原来是失忆被苏大姑娘救了,在知州府留了一段时日。
“大人。”暗卫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
齐沐回头看了眼暗卫,“何事?”
暗卫将手中的书信恭敬的递上去,“这是都城刚来的情报。”
齐沐接过来缓缓打开,而后眼里的郁色更浓。
议和!
他深吸一口气,砰地将书信拍在桌上。
他费尽心思潜伏云宋多年,眼下却说要议和!
暗卫瞧了眼齐沐的面色,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过了许久才听齐沐冷声道,“陛下派来的使团不日就到,准备准备,以使臣身份进宫议和!”
暗卫一惊,怪不得大人发怒,陛下竟是要议和。
还要大人以使臣的身份。
如今云宋都知是大人曾盗走边防图,却要大人做使臣同云宋陛下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