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他是否怨恨自己的母亲,但却很确定,他对自己的母亲,一定很失望,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得到自己母亲的赞美与肯定,而他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与苛责。
江琳抬起左手,用手背蹭了蹭眼泪:“后来,他就变得逆来顺受了,再也没有做出过让我失望的事情,我以为他明白了我的苦心,但是我错了,他不是听话了懂事了,而是厌恶我、反感我,所以甚至懒得再与我在产生冲突与摩擦。”
苏颜忍不住劝了句:“您不要胡思乱想,我不觉得他厌恶您。”
江琳苦笑了一下:“我的儿子,我还能不了解他么?他毕业回国后就从家中搬了出去,除非是必要的日子,不然绝对不会回家,起初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努力、上进就行,而且那么大人了,独立居住也很正常,直到我发现他养了一只夜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苏颜怔住了,疑惑不已:不就是养了一只夜莺么?问题能有多严重?我爸还养过鹦鹉呢。
江琳转头看向了苏颜,“你应该见过那个鸟笼吧?”
苏颜没有否认,轻轻点了点头:“见过。”
“那是他专为那只夜莺修建的鸟笼,里面栽满了朱丽叶玫瑰,他以为,那只夜莺会很喜欢……”江琳长叹了口气,“但那是一只野生的夜莺,是他无意间在路边救下的小鸟,生于自然长于自然,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于鸟笼中呢?那只夜莺养好了伤后就想飞走,但是他偏不,执意要留下那只小鸟,又为它建鸟笼又为它种玫瑰,但那只夜莺不喜欢,开始绝食抵抗,开始啄鸟笼上的网,他就把它从大鸟笼中关进了小鸟笼中,就是不放它离开。后来有一天,那只夜莺终于开始进食了,但却行为怪异的开始用鸟喙拔自己身上的羽毛,还满笼子的转圈,他以为这只夜莺是嫌鸟笼小,于是又拎着小鸟笼去了大鸟笼,一打开笼子,夜莺就飞了出来,却没有飞向玫瑰,而是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江琳:“那只夜莺自杀了。”
苏颜目瞪口呆,震惊不已地瞪着眼睛。
江琳长叹口气:“通过这件事我才发现,他有着极其偏执的性格,他喜欢一件东西,就必须得到它,必须把它留在身边,无论通过什么方式,但这不怪他,怪我,是我把他逼成了这样,他从小就受我的压制,所以产生了极强的抵抗情绪,长年累月积攒下来,这种情绪扭曲了他的性格,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喜欢被掌控,不喜欢任人摆布,更不喜欢事态脱离掌控,这会更加激发他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苏颜忽然有些茫然,因为这不是她认识的白星梵:“我觉得,他没有您说得那么偏执。”
“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你。”江琳回道,“我跟你讲这些,不是想让你对他产生偏见,是希望你能够多多的包容他一些,如果他哪方面做得不好,或者太强势,你不要责怪他,都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他。”
江琳:“是我害了他。”
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苏颜忽然特别心酸,替她心酸。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只是想让自己儿子变得越来越好而已,却用错了方式。
再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会不会担心他/她因为自己的原因阶级下降呢?
答案是:会。
但她绝对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她舍不得。
“其实我很感激我的公公婆婆,如果不是他们,他的性格会更扭曲。”江琳继续说道,“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早就发现了这点,所以从他十六岁那年起,我的公公就开始亲自培养他,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公公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他在国外读大学那几年,我的公公又重新出山,带着我的婆婆去了集团的美国分部,两位老人一边栽培他,一边矫正他的性格,不然他现在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妈。”
苏颜由衷而发:“二老真的是很好的人。”
“是呀,直到星梵可以独当一面,老爷子才安心退休。”江琳又赧然一笑,“我丈夫没有全然遗传到老爷子,倒是更像老太太一些,温柔和善,是个很好的管理者,却不是个优秀的继承人。”
苏颜倒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说,星梵还是像您比较多,是您替老爷子培养出了优秀的继承人。”
江琳突然被夸,倒是不好意思了:“我哪成呀,我什么都不是。”
您有野心,您的目标明确、心智坚定,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能够为此狠下心——这些都不是贬义词,但苏颜无法对长辈说这种话——在很大程度上来说,白星梵性格还是更多的遗传了母亲。
“天下没有完美的孩子,也没有完美的母亲。”苏颜道,“您已经尽其所能的给他最好的东西了。”
江琳的眼眶又是一热,却笑了:“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呢,你这丫头确实讨人喜欢。”
善解人意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站在长辈的角度上来说,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确实是一位很合适的儿媳——温柔体贴、家世清白、背景干净——无论是对家庭来说,还是对儿子来说,她都再合适不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和谢家有过婚约,还闹得那么难看。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年轻人呐,谁还没点感情经历呢?更何况错得也不是她。
等江琳切好水果,苏颜就和她一同离开了厨房。
两人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白老爷子和白星梵还没回来,江琳就问了句:“爷孙俩还没说完呢?”
白老太太摇了摇头:“老头子向来话多。”随后又冲着苏颜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面,笑着说,“来,丫头,坐奶奶身边。”
后花园,西北长廊。
自从跟来这里之后,白老爷子就一言不发,双手负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庭院。
白星梵默立在老爷子的身边,静待着老爷子发话。
许久后,白老爷子才开口:“知道谢家出事了么?”
白星梵一怔,诧异不已地看向老人。
老爷子神色一沉,厉声训斥:“真当我不知道你干的那点破事?我是老了,不是瞎了聋了!”
白星梵默然不语。
换作年轻的时候,白老爷子早一巴掌抽上去了,但现在年纪大了,他也没那么大的气性了:“谢河海的心脏出了排斥反应,估计时日无多了,于理来说,你没有对不起他谢家的地方,若不是这颗心脏,谢河海也活不到现在,但于情来说,你确实是欠谢屿的,若真到了那天,就去给他爸上柱香吧。”
白星梵并未反对:“我明白。”
白老爷子冷冷地瞧着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你对不起的不只是谢屿,还有颜颜,先好好想想她日后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你该怎么办吧。”
白星梵语气沉着:“她永远不会知道。”
白老爷子长叹一口气:“你呀,就是太自负了,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44章 葬礼
见完白星梵家人的一个星期后,苏颜领着白星梵回了自己家,带着他去见她的父母。
白星梵上门那天柳湘和苏建安并没有通知苏颜的奶奶,因为老太太现在在苏颜的叔叔家住,如果通知了她,就等于通知了苏建业全家。
这一家人什么德行他们太清楚不过,而且老太太也挺让人不放心——谢屿上门的那次就是前车之鉴,老太太总是说点让人难堪尴尬的话,闹得气氛很不愉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两口子干脆连老太太都没通知。
事实证明,不通知是对的,因为那天一切都很顺利,干什么事都其乐融融的。
一番相处下来,柳湘和苏建安对白星梵还是比较满意的,但苏建安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
“我们家条件虽然没有你们好,但颜颜也是我们的掌中宝,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她在嫁人的时候受委屈。”
“真想结婚的话,就先去领证,再举办婚礼。”
“我们要三媒六聘,要明媒正娶,人生大事不是儿戏,我们需要看到你的真心和诚意才敢把女儿嫁给你。”
听完她爸的这番话后,苏颜的眼眶一下子就酸了,即难受又感动。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爸爸妈妈最好。
那时,白星梵语气坚定地回答:“我一定会让二老满意。”
即便二老不提,他也一定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决计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虽然双方父母都对孩子们找的另外一半十分满意,觉得他们可以结婚,但女主角却还在犹豫不决。
苏颜还是有点害怕结婚。
但是结婚这种事情,总是会起源于一时冲动。
又到了一年的六月三十号,二十五岁生日这天,苏颜又是在剧组中度过的。
她本以为白星梵今天不会来陪她,因为他又去出差了,但是在收到剧组方通知今晚全城戒严的消息的那一刻,她就激动了起来,
收工后一回到酒店,她的猜想就被证实了:男朋友来陪她过生日了!
白星梵曾向她许诺,以后每年过生日都会为她放一场烟花,所以这天晚上苏颜又欣赏到了一场烟花盛宴。
与去年不同的是,这场烟花最后一刻绽放出的结束语不再是蛋糕图案,而是三个字:嫁给我。
苏颜看呆了。
烟花落幕,白星梵手持钻戒,单膝跪在了她面前,深情款款地向她求婚。
夜幕上繁星璀璨,他的眸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坚定、明亮。
刹那间,苏颜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她想嫁给他,和他共度余生。
幸福的冲动突破了内心的恐惧感,她又哭又笑着答应了他的求婚。
剧组杀青后,他们就安排双方父母见了一次面,两家人相谈甚欢,然后,他们俩结婚的事情就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中国人结婚总是想讨一个好日期,以博得一个好彩头,所以双方父母一起找人算了下日子,从人家给出的三个日期中选择了一个最合适又最好听的日子:七夕节。
于是苏颜就和白星梵说定了,七夕那天去民政局领证。
七夕节前的一个周六,苏颜的原计划是上午和白星梵一起去商场吃饭看电影,下午逛街,买点家居用品,但谁知道那天上午白星梵临时有了工作安排,所以她只好把上午的计划推到下午,下午的推到晚上。
因为计划推迟了,所以她的起床时间也推迟了,周六那天早上,她一睁开眼睛时间都已经过了十点半。
现代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看手机。苏颜也不例外,然而当她看到姚安安给她发的微信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清醒——
姚安安:「你还有谢屿朋友圈么?看到他发的讣告了么?他爸死了。」
苏颜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三秒钟,立即回复:「我早把他拉黑了,不知道这事。」
姚安安现在不忙,回得很快:「我一直没删他,就想看看他和姜杞那个贱人有没有好下场,谁知道喜讯没传来,丧事先到了。」
苏颜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你过年的时候跟我说得他爸身体挺好?」
姚安安这回发了语音:“是的,是我,因为我看到谢屿在朋友圈发他爸照片了,祝福他爸新的一年身体健康,我当时就奇怪,他爸不是心脏有毛病么?怎么看着这么精神?然后就去跟你说了,当时咱们俩还分析他爸很有可能是找到了配型合适的心脏,谁知道这过了还不到一年就不行了。”
苏颜想了想,也用语音回复:“虽然他找到了配型合适的心脏,但是心脏移植风险还是很大,毕竟不是自己的原生心脏,很容易产生排斥反应,跟何况他年纪都那么大了。”
姚安安语音回:“哎,我虽然恶心谢屿是个渣男,但谁没爸爸呀,看到他的朋友圈我还有点难受呢,咱们都是一样大的人,我根本不敢想要是我爸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苏颜安抚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咱们爸妈的身体都好着呢!”
姚安安:“也是!咱们爸妈都能长命百岁!”
苏颜打字:「是的!」
姚安安又感慨了句:“哎,其实谢屿他爸也算是幸运了,还能找到合适的心脏,好多人根本找不到,只能等死。”
苏颜:「可不是么。」
姚安安:「我看讣告的时间,葬礼在明天。」
苏颜回了四个字:「与我无关。」
姚安安:「好的,白太太。」
“白太太”这三个字,忽然戳了苏颜的心,她一下就激动了起来,脸上差点就笑开花了。
*
东辅,隆昌区,殡仪馆。
人死后第三天火化,头两天是孝子守灵时间。
谢河海于昨晚抢救无效死亡,今日一早,他的尸首就被拉倒了殡仪馆。
放置尸体的礼堂内尽是披麻戴孝的谢家人。
谢屿是谢河海的独子,不仅要负责给父亲守灵,还要承担起答谢前来给父亲吊唁的宾客的责任——父亲一走,他就变成了一家之主。
谢家在东辅本地也算是个大家族,所以整整一个上午,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谢屿忙到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直至临近中午十二点,礼堂内才逐渐清净下来。
待最后一位宾客离去,姜杞心疼地对谢屿说了句:“要不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谢屿没有理会这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了父亲的排位前,撩起白衣下摆跪了下去。
姜杞神色痛苦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红了眼圈。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以谢家准儿媳的身份出现在了这里,但只有她心里清楚,谢屿厌恶她。
他根本没有要她陪,是她一厢情愿地要来陪他。
“小姜,累了一上午了,跟阿姨去吃饭吧?”谢屿他妈沈蓉忽然走到了姜杞的身边,语气关切地对她说道。
姜杞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不了,我留在这里就好。”
沈蓉一边在心里感慨着姜杞是一位难得的好儿媳,一边温声劝道:“让小屿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好,你休息一下,和阿姨去吃饭,咱们等会儿给他带饭回来,不然你们俩要是全部累到了,让阿姨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