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侯爷辩驳道:“没有许多次,他起先又不说明白,只让我一个月内赶制出那么一大批兵器来,那会儿快年关了,工部的事儿多着呢,着实赶制不了!”
前朝的兵器制造并不在工部辖区内,本朝开朝后对六部的职责重新进行了划分,其中改动最大的是工部。
工部的屁事儿一下子多了许多,然而俸禄不见长,地位更不见长,堪称六部之中的老黄牛。
赵尚书当然明白顾侯爷没有撒谎,工部掌管着整个昭国的屯田、水利、土木、交通、官办工业,包括但不限于兵器制造……
一到年关,那真是忙得一个人要掰成三、四人转。
可他气的是什么呀?
是顾侯爷查也不查,便一口咬定民间不可能有比朝廷更厉害的鼓风技术,结果民间偏偏就是有,还被兵部给带回来了!
如今他们整个工部都要上兵部去学习鼓风技术!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老脸还有地方搁吗?
从朝廷回来的路上,他快被同僚们笑死了!
“我都不知该说你傻,还是你夜郎自大!”
赵尚书七窍生烟!
顾侯爷撇了撇嘴儿,道:“那若是换了大人你在场,你会信吗?”
赵尚书噎住。
顾侯爷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吧,谁敢信?”
“我我我……我怎么就不会信了?”马后炮谁不会?赵尚书一本正经道,“你那会儿是没和我说,说了我早派人去县城把人请来了!”
顾侯爷两眼望天:你编,你接着编。
赵尚书:“……”
老侯爷英武一世,怎的生了这么个憨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真不敢信的。
兵部尚书刚与他说起民间的鼓风技术时,他还嗤之以鼻。兵部尚书那老头子也是坏得很,明明活塞风箱已经在路上了,他就是不告诉他。
害他以为那玩意儿是兵部吹出来的,不惜与他反唇相讥,发下不少狠话,如今句句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赵尚书问道:“听说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发明的,你那会儿不是在县城吗?可听说过这么一个丫头?”
县城的丫头多得去了,他家里就有一个呢!可惜生来就是克他的!
“怎么了?你认识?”赵尚书看着顾侯爷突然变得凝重的神色,问道。
顾侯爷摆手道:“十四岁的小姑娘多的去了,总不能随便一个就是那姑娘吧。”
赵尚书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听铁铺的人说,她是个小农女。咱们工部这回吃了大亏,若是能找到她,势必能挽回在陛下跟前的颜面。”
县城的小农女?
不会真是那丫头吧?
很快顾侯爷便果断摇头。
那丫头大字不识一个,说她会喂猪种地还差不多,发明能碾压梁国水排的活塞风箱?怎么可能?
顾侯爷道:“大人,依我看,那位姑娘必定是某位世外高人的弟子或家眷,不愿入世,这才没透露自己的身份。”
赵尚书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啊,对了,听铁铺的人说,她好像是姓陆……还是姓顾了?”
天色渐晚,顾娇结束了一日的诊疗,最后去看了一下顾承林的状况。
顾承风有话问她。
他如今只要饭桌上有荤腥,便会想到顾承林手术的场景,那一帧帧的画面……简直不要太触目惊心!
再这么下去,他怕不是得去做和尚!他想知道这病可有药医?
然而顾娇压根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转头就走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顾承风没好气地问。
顾娇淡淡地看着他。
顾承风正了正神色,道:“万一我弟弟有什么危险。”
“有宋大夫。”顾娇说。
顾承风欲言又止。
这个宋大夫一看就是新手,乐馆塌方那次他受了伤,就是宋大夫给他缝合的,缝得歪歪扭扭,难看死了!还疼了特别久!
“不满意的话,可以转去别的医馆。”顾娇漫不经心地说罢,走到门口与宋大夫交接了一下,并鼓励地看了宋大夫一眼,“这种伤在心口的重症患者很少见,你要珍惜这个练手的机会。”
宋大夫满心壮志:“我会的!”
顾承风满面黑线:“……”
你们医馆这么坑人真的好么?
“啊,对了,账单结一下。”顾娇将一张单子扔进顾承风怀里。
顾承风拿过来一看:“怎么又是一千两!不是说三弟的药费什么费才几十两吗?”
顾娇挑眉:“这不是他的,是你的。”
顾承风眸子一瞪:“我又怎么了?”
顾娇摊手:“我也给你扎了一针啊。”
顾承风暴跳如雷:“那就要一千两?!而且你是在偷袭我好么?偷袭我你还讹我?”
顾娇邪恶一笑,目光在顾承林的身上一扫而过:“不交的话,你看着办。”
顾承风:“……!!”
姚氏与顾长卿都已经离开了,桂嬷嬷总爱抹泪,也被顾承风轰走了,只留下一个话不多的小厮。
夜里,由顾承风与小厮照顾顾承林。
顾娇背着小背篓回家了。
萧六郎四人都从国子监和清和书院回来了,院子里闹哄哄的,全是家的烟火气。
顾娇一宿没睡,萧六郎不想她回来还要做饭,于是自己去做晚饭,结果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反对。
一天被他荼毒一顿已经够了,再来第二顿他们真的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万幸老祭酒今日在家,老太太菜刀一提,把人撵过来了。
顾娇先把小背篓放回了东屋,随后去了后院。
“娇娇娇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望着顾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娇娇,我们三年没见了,我好想你呀!”
顾娇嘴角一抽,这又是哪儿学的土味情话?
“娇娇你想不想我?”小净空继续萌萌哒。
“想。”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
唔,又长了点头发桩子。
小净空拉了拉顾娇的手:“娇娇,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把我抱过去哒?你是不是想我想坏了?”
顾娇看了眼在院子里劈柴的萧六郎,点头对小净空道:“嗯,是啊。”
小净空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我就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拉着顾娇来到一个小盆盆前,指着盆盆里的小鱼说,“娇娇你看,我好朋友送给我的!”
“你还有好朋友了?”顾娇挺意外,小净空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合群的小孩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
“是隔壁班的,叫许粥粥!喝粥的粥!”小净空说。
居然交朋友交到隔壁班去了,顾娇有点惊喜。
她和萧六郎一直都担心小净空过于早慧,与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去,与大人又有思维上的差距,长此以往,难免会陷入孤立的境地。
小净空显摆自己的小鱼鱼:“美不美?”
顾娇昧着良心道:“……美,挺美的,什么鱼啊?”
她没见过这么丑的鱼。
小净空认真道:“小许说它们是食人鱼。”
顾娇小身子一抖。
这都什么小朋友,这么凶残的吗?!
以为你能像个正常小孩子那样,交一个正常的小朋友,果然是我天真了——
小净空的审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他的审美被他师父带偏了,然后他又把寺庙里的几个小和尚全带偏了。
譬如一般人都无法接受的红色胎记,恰巧就长在了小净空和几个小和尚的审美上。
这几条鱼也一样。
不仅样子乖乖的,眼神还凶凶的,只不过它们头顶有一片金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把小净空迷得不要不要的。
就是为了这几条漂亮的小鱼鱼,小净空第一次在国子监主动和小孩子搭讪。
它们当然不是什么食人鱼了,都是小孩子说大话而已,它们就是普通的淡水鱼,只不过并不是昭国的品种,是不远万里从梁国运过来的,十分珍贵。
当然这些许粥粥小朋友就没说了,他也不懂。
“娇娇,我可以养它们吗?”小净空问顾娇。
他是懂事又有礼貌的小孩子,养宠物前都会先征得娇娇的同意。
顾娇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喂食、换水。还有,我们都没有养鱼的经验,这方面没办法帮到你。”
“嗯!”小净空乖乖点头,“娇娇放心,我会多向小许请教哒!我一定把它们都养得胖胖哒!这样等我长大的时候,就可以吃掉它们啦!”
顾娇:所以你养鱼是为了吃鱼?
正在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小家禽们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夜里,给小净空打工的顾琰去鸡笼喂食七只小鸡,结果发现它们集体绝食了!
顾琰:“咦?”
晚饭是六菜一汤,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老祭酒把分量做得很足,给小净空依旧是单独开了小灶。
他饭量大,就是不长个儿。
也是愁人。
老祭酒的厨艺成功抹平了萧六郎早饭所带来的阴影,一家人吃得饱饱。
饭后,老太太照例询问了几人一天的情况,有关顾承林来过的事顾娇与萧六郎没说,二人都没觉着一个顾承林值得在饭桌上占用他们的家庭讨论时间。
除了小净空在国子监交了一个新朋友,其余人都没什么新鲜事发生。
倒是家庭小会上一贯沉默的萧六郎破天荒地开了口:“国子监附近有个木匠师傅想收徒弟,明日国子监与清和书院旬休,我带小顺过去一趟。”
顾小顺醉心木雕,若真能找个靠谱的师父学习匠心工艺,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那我是不是不用念书啦?”顾小顺兴奋地问。
顾娇、萧六郎异口同声:“想都别想!”
顾小顺:“……”
寻常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有了手艺后便不用去念书了,可萧六郎与顾娇都是极重教育的人,他们家的孩子可以课后补习,不能辍学学艺。
“顾琰也一起去。”萧六郎说。
“为什么我也得去?”顾琰一脸懵圈。
萧六郎:“你闲。”
顾琰:“……”
从今往后,顾琰与顾小顺都要开始白天上课、晚上学艺的艰苦人生了。
小净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就不用去学艺,我可以玩,略略略!”
萧六郎无情地看了他一眼:“明天开始,多加一门外语课。”
小净空瞬间黑了脸。
第194章 拜师
“可你不是要春闱了吗?哪儿来那么多时间教我?你还要不要好好考试啦?”小净空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这话说到了顾娇的心坎儿上,如今家里的重中之重就是下个月的春闱,自己能不能当上贡士娘子全看萧六郎的表现了。
萧六郎: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教你,是姑爷爷教你,姑爷爷也会。”
小净空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子上。
翌日,萧六郎便领着顾小顺与顾琰去拜师学艺了。
拜师的过程很顺利,对方也没要求昂贵的拜师礼,十分和气地收下了两个徒弟。
师父姓鲁,是个国字脸的男子,真实年龄快五十了,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
顾小顺挠挠头,小声问顾琰:“顾琰,你以前听过师父的名号吗?”
顾琰摇头:“没有,我只听说过鲁源。”
“鲁源是谁?”顾小顺问,他是个土包子,对京城啥也不懂。
顾琰耐心解释道:“一位大师!可厉害了!咱们这师父虽说也姓鲁,但与那位大师定然是扯不上关系的。”
那位鲁大师是昭国最著名的工匠,就连皇帝的龙椅、龙床都是他做的,可见他在昭国的地位有多举足轻重了。
有传言说,鲁大师雕刻的燕子会飞,鲁大师雕刻的鱼儿会游水,更有甚者,说鲁大师曾经雕刻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活了过来,成了鲁大师的妻子。
有关鲁大师的传言实在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只不过,这位鲁大师的脾气喜怒无常,十分古怪,有一次把陛下给得罪了,差点被陛下赐死。
那之后鲁大师就归隐了,不再接朝堂的生意。
也有人说鲁大师是改名换姓,换了个地方继续做木匠,如今的市面上就有不少人吹嘘自己卖的是鲁大师的作品。
二人在院子里说着话,一名穿着布衣罗裙的妇人端着一簸箕咸菜走了出来。
单看身姿,这妇人称得上娉婷婀娜,可一看那脸……二人都有些错愕。
那是一张被毁容过的脸。
与顾娇脸上光滑的胎记不同,这张脸疤痕交错,狰狞可怖,胆子小一点的能当场吓跑。
二人却是没动,也没失态地盯着对方看很久。
顾娇就因容颜有残时常遭人白眼,顾琰与顾小顺不会这么对待别人。
“你是谁?”顾琰问。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鄙夷。
妇人笑了笑。
寻常人笑起来会让人感觉温暖,她则不然,一笑,脸上的疤痕全都动了起来,更显狰狞可怖了。
她说道:“你们是他新收的弟子吧?我是你们师娘。”
原来是师娘。
二人见她不像撒谎,冲他拱手行了一礼:“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