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镇上的街道川流不息。
顾侯爷坐在茶肆二楼的厢房中,一边品茶,一边听车夫禀报。
他手边的窗子大开,阳光与喧闹声齐齐传来,与京城的热闹不同,镇子的热闹多了几分当地的风土人情。
“……去了村子,那家人也姓顾。”车夫说。
事关重大,顾侯爷用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车夫也不例外。
车夫把在顾家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对方也姓顾时,顾侯爷的反应还不是很大,但听到那孩子确实就是当年抱错的女婴时,顾侯爷的杯子哐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车夫吓坏了:“侯、侯爷,您没事吧?”
顾侯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没事,人在哪里?”
车夫道:“在路上了,黄侍卫让我提前给您报个信,他一会儿就把人带到。”
顾侯爷点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侯爷。”
车夫退下了。
那孩子终于还是找到了,没经历太多波折,或许是上天注定让他把她认回去。
也不知那孩子会长得像谁,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姚氏多一点。
时间好似突然慢了下来,顾侯爷在楼上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索性起身下了楼。
他刚出茶肆没两步,便撞到了一个捧着点心的糯米小团子。
小团子哎哟一声,面朝下扑在了地上,手里的一盒点心摔了出去,哗啦啦滚了一滴。
小团子看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没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净空?”
顾娇在不远处买了个糖葫芦过来,见小家伙一脸蒙圈地趴在地上,忙上前将他提了起来。
小净空看看顾娇,又看看撒了一地的桂花糕,小嘴儿一瘪,大眼睛里有了泪水:“桂、桂花糕没了……”
今天是小净空第一次来镇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排队买桂花糕。
他可珍惜了,一个都没舍得吃,结果就这样没了。
顾娇看了眼地上的桂花糕,问小净空道:“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小净空捂住自己的小心心,一脸委屈道:“这里受伤了。”
顾娇:“……”
这是李记的桂花糕,他们排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小家伙是伤心了。
但你要不要戏这么多?
顾娇拿帕子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下次小心一点。”
“我很小心的,不是我的错,是他撞我!”小净空说完,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顾侯爷。
严格说来这事儿还真是他走急了,小净空当时没动,就捧着点心在屋檐下乖乖等顾娇给他买糖葫芦。
只不过,顾侯爷也不是故意的,小净空太矮了,他一下没瞅见。
等他打算叫人把小净空提溜起来时,顾娇出现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丫头?顾侯爷怪纳闷的。
顾娇冷冷地看向顾侯爷,顾侯爷被她犀利的眸光看得有点儿心虚,但要他堂堂侯爷向个孩子认错是不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谁让他挡路的?你说你带个孩子出来,怎么不把人看好?行了,本侯今日心情好,饶了你们,这点银子,买一百盒桂花糕也够了!”
说罢,他拿出一锭元宝,扔在了二人面前的地上。
寻常平民见到这么多银子,早磕头谢赏的,可顾娇与小净空都没动。
顾侯爷冷眼一扫:“呵,随你们!”
言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的衣着非富即贵,自然没人敢替顾娇二人说话。
然而就在他与顾娇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轻轻地伸出脚,一把将他绊倒了。
他猝不及防地扑出去,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他瞬间怒了,扭头狠狠地瞪向顾娇:“臭丫头,你找死?”
顾娇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谁让你挡路的?”
顾娇使完绊子便带着小净空转身离开。
顾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恰巧县太爷带着衙门的捕快打一旁路过。
顾侯爷一怒之下让县太爷把人抓了!
第77章 誓言
县太爷前脚刚走,黄忠后脚便到了。
“侯爷!侯爷!”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孩子呢?”
“差点儿上当了!顾家那个不是!”黄忠将顾家李代桃僵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幸亏碰上小顺兄弟,否则又得弄错!”
顾侯爷火冒三丈,很好,这群人是不想活了!回头再收拾他们!
“问你话,聋了?”顾侯爷瞪向黄忠。
黄忠撇嘴儿,一开始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认回来嘛?现在就这么着急了?
黄忠从怀中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顺兄弟给的,说这就是小姐!”
上次的木雕送给院长的老母亲了,之后顾小顺又刻了个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顾娇。
黄忠这回长了个心眼,没告诉顾小顺真相,只道是自家老爷受过他姐姐恩惠,想请她姐姐去镇上答谢。
顾小顺唯恐他们又谢错人,这才把木雕赠与了他。
顾侯爷觉得木雕瞅着有点眼熟。
“少了个东西。”黄忠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小面皮,吧唧贴在了木雕的左脸上,“小顺兄弟说,小姐脸上有块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顾侯爷终于明白木雕眼熟在哪里了,这可不就是那个刚刚被他下令抓走的臭丫头么?
“你是不是弄错了?”顾侯爷皱眉。
“这次绝对没有错!”黄忠为了核实真假,找村子里的人核实过,是真正的顾家三房的孩子!
顾侯爷只感觉几道天雷轰上了自己的头顶,整个人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黄忠注意到了自家侯爷的异样,担忧地问道:“侯爷,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嫌弃小姐容貌有残吧?小顺兄弟说,虽然是有胎记,但一点儿也不难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弟弟眼里出天仙,顾小顺就从没觉得他姐难看过。
黄忠正等顾侯爷的话呢,下一秒,顾侯爷不见了!
顾侯爷自然是去追顾娇了,他没料到那个臭丫头就是自己在苦苦寻觅的孩子!
他都干了什么?
他亲手把人送去吃牢饭了!
认不认得回来还两说,只怕届时找她要血做药引都难了!
顾侯爷抵达县衙时,县太爷一行人也刚刚到达。
方才他是亮明了身份才让县太爷唯命是从,县太爷见了他忙上前行礼,哪知顾侯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朝关押顾娇二人的马车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马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木有!
顾侯爷眸子一瞪:“人呢?”
县太爷也傻眼了,是啊,人呢?亲眼见她与那孩子坐上马车的,一路上并没停过,怎么不翼而飞了?
那丫头难道还是个隐藏高手?
县太爷捏了把冷汗道:“下、下官的失职,下官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大刑伺候!看她还敢逃!”
区区九品芝麻官,也敢大刑伺候侯府的血脉吗?顾侯爷劈头盖脸道:“狗官!两个孩子你也抓!还大刑伺候!你咋不上天!”
县太爷一脸懵逼:“不是……您让下官抓的吗?”
顾侯爷一脚踹过去:“我让你抓你就抓吗?到底谁才是百姓父母官?不替民伸冤,不为民出头,只懂趋炎附势、曲意逢迎,要你何用?”
风中凌乱的县太爷:“……”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了天际,天色灰蒙蒙的,半暗不明。
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在静谧的街道上。
虽然没了桂花糕,但还有糖葫芦。
小净空人小,胆子却不小,方才一系列的事并没给他造成任何惊吓,他一下一下地舔着糖葫芦,舔得认真极了!
顾娇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害怕吗?”
“嗯?”小净空舔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睁大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顾娇,半晌才会意,“不怕!”
他如是说。
顾娇嗯了一声。
不怕就好。
顾娇第一个学会的道理是生存之道,好人不好人的她没太在意,不过有了小净空后,她似乎开始慢慢在意了。
越狱什么的,让小孩子学去了似乎不大好。
顾娇正寻思着如何教育小净空,就见小净空摇了摇她的手:“娇娇,你很厉害!”
“嗯。”顾娇只当他在说孩子话。
小净空:“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要比娇娇还厉害!这样娇娇就不用厉害了!”
“嗯?”顾娇顿住步子,不解地看向他。
小净空仰起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进顾娇的眼睛:“娇娇很辛苦吧?师父说,厉害的人都是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也还会继续吃很多很多苦。”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变厉害了还要吃苦。师父说,因为厉害的人都注定了要上山,上山的人都辛苦,下山才舒服。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顾娇辛不辛苦。
她八岁进组织,鞭打、电击、刑讯……每日几乎训练到休克,只有人关心她能不能接下下一个任务,从没人在意过她辛不辛苦。
顾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净空想到方才的事,情绪低落地耷拉下小脑袋:“我……是不是让娇娇感觉辛苦了?”
顾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有,养小净空一点也不辛苦。”
“真的?”小净空愣愣地看着她。
顾娇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彷徨,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
顾娇笃定地点头:“嗯,真的。”
小净空眼底再次有了笑意,他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娇娇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背你上山!”
如果厉害的人都得上山,那他就背着娇娇上山!
娇娇不用走路,娇娇的苦,他来吃!
什么上山下山的,顾娇没听明白,但小家伙的关心她感受到了。
她蹲下身来,轻轻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道,某人三岁半立下的誓言,长大后真的做到了。
没人料到一个萌啾啾的小糯米团子,有一天会成为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神将——
六国之中,寰宇之内,再没人敢让她吃苦。
回到村子时,小净空已经睡着了,趴在顾娇怀里,睡得口水横流。
村口停着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马车旁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下令把她与小净空抓去大牢的顾侯爷。
第78章 坦白
顾侯爷的身边除了侍卫黄忠,并无其他人。
顾娇排除了他是来抓她的可能。
但若不是为了抓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顾娇对这个高高在上、视平民如蝼蚁的侯爷没什么好感,她抱紧怀中的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他若敢做一点伤害他们的事,她不介意在这里要了他的命。
顾侯爷看出了顾娇的敌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本侯不是来抓你们的,本侯没有恶意。”
顾娇却没在意这一茬,依旧是警惕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顾侯爷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一方面难以消化这个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丫头是他失散多年的骨肉,另一方面也对于二人的相处有些不堪回首。
可不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楚。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退避三舍。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道:“我姓顾,是定安侯,温泉山庄的定安侯。”
顾娇其实很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第一次相遇时,他的马车里坐着顾瑾瑜。
她听出了顾瑾瑜的声音。
能坐在顾瑾瑜的马车里又自称本侯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有第二个人。
之后与他在林子里相遇,她近距离地看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与顾琰分外相似的脸,要说不是顾琰亲爹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他一直没说,顾娇也没点破。
顾侯爷:“今天的事……”
顾娇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来道歉的,不必了,我不稀罕。”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是,我……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他是带着一丝愧疚来的没错,但他是侯爷,他怎么可能给一个丫头道歉!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不知道吗?
她爹娘没……
咳,自己和姚氏的确是没教她。
顾三郎与徐氏走得早,也没来得及教导她。
听说她从前是个傻儿,最近傻病才好了。
想到这里,顾侯爷觉得自己可以对她宽容些。
他压下了翻滚的火气,对她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和你说,可能你会不大相信,但你……和我……我们……”
唉,怎么有点儿讲不出口呢?
顾侯爷心里愁。
“我和你什么?”任顾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男人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她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奇葩没见过,“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看上我了吧?”
她虽容颜有残,可她小,有些男人口味就是这么重口。
顾侯爷一个踉跄,险些没栽进面前的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