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娇在小本本上唰唰唰地写道:“我过去看看,一会儿再来和你说话。”
老侯爷点头:“小弟,你去忙吧。”
他小弟真厉害,不仅会武功,还懂医术,这才是真正的狭义奋勇、妙手仁心!
顾娇去了。
顾承风挺直腰杆儿,终于轮到自己了!
他要让祖父看看,自己也是戍守边关、骁勇善战的好儿郎,他身上的伤就是他最荣誉的勋章!
他展开笑脸:“祖父!”
“呼~呼~”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十分有节奏的呼噜。
笑容逐渐僵硬的顾承风:“……”
……
木墙塌掉之后,太守府的胡师爷尽快让人搬来了一个山水屏风。
老侯爷睡着了,他只得对另一间屋子的唐岳山以及顾家两兄弟说:“那个,暂时没有能过来的木匠,先将就着用屏风隔一隔吧。”
然后几人都没说话。
胡师爷:呃……是不满意这个安排吗?
可他没撒谎,城中的木匠都被征集去打造和修补军械了,真的真的没人来修墙呀!
“放这儿吧。”顾长卿说。
“诶!是!是!”胡师爷让人将地上的木板收拾干净,又亲自将屏风摆好,“那小的退下了。”
“嗯。”顾长卿淡淡颔首。
胡师爷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有点诡异啊?
唐岳山的腿不能挪动,他躺回了病床上,顾承风的腿没事,不过他胳膊疼,也被顾长卿勒令躺回了自己的病床上。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的确有些诡异,却不是因为顾娇与老侯爷的兄弟相认的事,而是顾长卿与顾承风都反应过来唐岳山也目睹了今日所有的事。
包括他们娘亲的细作身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唐岳山将消息泄露出去,将立马颠覆整个战局。
顾家军不会为前朝的细作而战,若得知顾长卿是前朝细作的血脉,他们会反。
顾长卿对顾承风道:“从现在开始,你看着他,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触,我会和娇娇说,以后这间院子的大夫全都换成妙手堂的大夫。”
顾承风撇嘴儿道:“不用,那丫头打算毒哑他的!”
顾长卿顿了顿,说道:“毒哑了他还会写字。”
顾承风云淡风轻道:“哦,那一会儿告诉那丫头,让她把他手也废了,看不出来的那种。”
唐岳山心口一阵乱颤!
你们兄妹几个这么凶残的吗!
还有,我几时说过要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我唐岳山是那么不顾大局的人吗!
我能为了一点功劳动摇边关将士的士气和军心吗!
我特么是打算凯旋回京了再暗戳戳向太后与陛下告发你们三个小细作的好么!
顾长卿想了想,叹息一声道:“算了,这种事还是我来,不要脏了娇娇的手。”
他唰的抽出了匕首,朝唐岳山走来。
唐岳山虎躯一震!
恰在此刻,顾娇做完手术回到屋子。
唐岳山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朝她伸出手:“你还缺个小马仔吗——”
第509章 大佬娇娇!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又一次栽在了顾娇的手里。
既然是顾娇的小马仔了,顾娇拍拍小胸脯,表示会罩着他!
“好了好了,匕首可以收了,吓坏我小弟不好。”顾娇头头是道地对顾长卿说。
顾长卿收了匕首。
顾承风嘴角一抽,这、也、行?!
顾长卿匕首收得这么容易,唐岳山也有点傻眼——莫名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怎么回事?
可转念一想,顾长卿原则上来说是个正人君子,只是他并不愚善,他不会为了一个人的命而令边关将士与百姓身陷囹圄。
如果杀了唐岳山一人,能救所有人,顾长卿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屠刀。
这是唐岳山对顾长卿的判断,且正因为如此,唐岳山才相信顾长卿方才是真的打算废了自己。
嗯,没错,顾长卿一定是认真的,他不是在吓唬自己。
自己没这么容易被吓唬!
没什么可后悔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他唐岳山认贼为兄!
一场突如其来的收小弟仪式结束后,几人开始谈论正事。
其实顾长卿原本就有事找唐岳山,如果唐岳山没来太守府,他打算探望完祖父便去伤兵营找他。
“是攻城的事吗?”唐岳山问。
他依旧是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顾娇给他打上吊瓶。
因为是小马仔了,待遇升级,顾娇给他扎的是留置针,这样就不用天天扎针了。
顾长卿坐在屋子里的八仙桌旁,正对面是唐岳山的病床,左面是顾承风的病床,距离是差不多的,但因主要是与唐岳山议事,因此他选择了对着唐岳山的椅子。
顾承风只能撇嘴儿看着自家哥哥的侧脸,故意翻身把动静弄得很大!
顾长卿全神贯注地议论攻城之事,似是并未发现弟弟的小情绪,他看向唐岳山说道,“明日傍晚我打算攻打凌关城。”
唐岳山沉思片刻,蹙眉道:“其实我建议你先攻打北阳城,北阳城是当初反抗最激烈的城池,为何反抗激烈,就是因为前朝余孽渗透得没有那么全面。你初来边塞,大概不知道边塞有个活佛。”
“活佛?”
唐岳山点点头:“我和你祖父也来了这里才听说。活佛在边塞广收信徒,普度众生,就连驸马与宁安公主都是他的信徒,当然如今宁安公主不是了,她已经明白活佛是前朝余孽的手段。可惜为时已晚,大量百姓上了钩,对活佛深信不疑,前朝余孽的大军半数以上是活佛的信徒。”
顾长卿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他们能在边塞建立这么庞大的军队却不被人发现。”
唐岳山道:“活佛在邺城的信徒最多,这就导致三座城池里,邺城的反抗最弱。”
顾长卿道:“月古城呢?”
唐岳山摇摇头:“月古城太小,战略位置也不算重要,前朝余孽没盯上月古城,因此城中暂时没有活佛的信徒。”
顾承风撇嘴儿:“一个假的活佛就让他们和朝廷对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唐岳山说道:“那些虔诚的信徒是连自己的命都能献给活佛的,活佛是来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活佛说翊王才是天选之子,是上苍派来拨乱反正的帝王,翊王登基,必将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再不必饱受饥寒之苦。”
顾承风不信这些,也就不理解为何那些百姓会上如此浅显的当。
“百姓的日子太苦了。”顾长卿沉吟道。
唐岳山叹了口气。
边塞的疾苦不是京城百姓可以想象的,这里的农作物不易生长,收成极差,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生不起病。
这种日子仿佛看不到头。
为何信奉活佛呀,因为都想往生极乐,不要再吃苦了。
乍一听像是愚蠢,仔细一品又何尝不是心酸?
顾长卿说道:“凌关城有瘟疫患者,如果我们太晚去攻打,我担心他们会用瘟疫攻击攻击城中百姓。”
唐岳山闻言一怔:“什么?竟有这事?”
顾长卿说道:“是娇娇上次去凌关城的太守府探听到的消息。”
顾承风瞪大了眸子,狐疑道:“不是,我也去凌关城的太守府了,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消息?”
顾长卿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妹妹就是比你厉害。
顾承风:“……!!”
这也能被比下去吗!
他时时刻刻和那丫头在一块儿,真没听说瘟疫啊!
顾承风唰的看向来给他打吊瓶的顾娇,正要开口问顾娇你啥时候听到的,就听见顾娇幽幽地叹了口气:“让你不要走神。”
顾承风:“……”
“消息可靠吗?”唐岳山问。
顾长卿点头:“我们去看过那些瘟疫患者了,也杀了看守他们的死士,给他们留了药。前朝余孽每日会去给他们送吃的,但因害怕被传染,所以并不会进屋查看。一个叫小石头患者冒充死士住在中间的屋子,但是,能隐瞒多久不得而知。所以我的意思是,尽快攻打凌关城。”
瘟疫所带来的后果并不比任何一场战争来得可怕。
若前朝余孽真的发现端倪,并且一怒之下把那些患者放出去,或者杀了他们,将他们的衣物和鲜血散布给城中百姓。
凌关城就危险了。
唐岳山的脸色沉了沉。
虽早知前朝余孽不是一群好东西,却也没料到他们会用如此卑鄙龌龊的手段。
看来确实得先攻打凌关城。
“瘟疫真的能治吗?”
唐岳山问。
在唐岳山的印象中,瘟疫往往不是靠治疗平息的,是得了瘟疫的患者都被隔离起来死掉了,没有更多的人被传染,一场瘟疫才算终止了。
这个问题,只有顾娇能回答。
顾娇将吊瓶挂在床头的钩子上,说道:“能治。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太多的人被感染,我怕药物不够。”
这几日用药过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药箱似乎不再重新焕发光泽了,就好像箱体被掏空了。
这丫头居然能瘟疫都能治……唐岳山捂住胸口,这突如其来的自豪感是怎么一回事?
“前朝余孽与陈国大军的关系如何?”顾长卿接着问道。
唐岳山道:“他们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一方面是利益分配上存在一定分歧,另一方面就是双方的对敌手段也有无法契合的地方。”
“比如?”顾长卿看向他。
唐岳山带了一丝嘲讽道:“比如陈国大军让前朝余孽交出宁安公主,用宁安公主来威胁边关将士,却被驸马拦住了。”
顾承风呵呵了一声:“驸马对宁安公主难道是真心的?那还亡她的国?”
唐岳山睨了睨他:“你懂什么?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是不甘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驸马的,何况他本就是前朝皇室,复国是他的使命。”
顾长卿问道:“驸马的叔叔翊王呢?”
唐岳山道:“他也主张将宁安公主交给陈国大军,只是驸马的意愿太强烈了,驸马在边塞的声望不低,翊王暂时没与这个侄儿撕破脸。当初你们祖父要去营救宁安公主,我之所以没支持他,是因为我觉得从战略上来说,宁安公主在驸马手中,可以导致他们三方的关系始终存在一条裂缝。可倘若宁安公主没了,他们几个就彻底一条心了。”
顾承风坐起身来:“可是万一翊王为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将宁安公主杀了呢?”
唐岳山叹气:“你祖父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奋不顾身地去救了。”
唐岳山是不赞同老侯爷这么做的,但他也不能阻拦老侯爷,毕竟老侯爷君令在身,皇帝让他务必将宁安公主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他就必须得将她带回来。
顾承风哼了哼,又重新躺回床铺上:“你多派几个人去,兴许我祖父就不会出事了!”
唐岳山摇头:“去了也无济于事,这是我在兵败之后东躲西藏时打探到的消息,驸马身边有个十分厉害的死士,静太妃当初派来保护宁安公主的三名龙影卫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我手底下的将士了。你祖父的武功并不弱,对上龙影卫也能有胜算,可要说三个龙影卫同时出手,那就不好说了。”
“这么厉害的吗?”顾承风惊讶。
顾娇默默地合上小药箱。
这个死士会是梦境中斩去了顾长卿双腿的死士吗?
能打赢三名龙影卫,怪道能暗算顾长卿了。
不过从暗算这一点来看,顾长卿的战力并不弱,否则明着也能杀掉他了。
“在想什么?”
从屋子出来后,顾长卿问顾娇。
“又下雪了。”顾娇站在廊下,望了望纷纷扬扬的雪花说,“真是行军的好时机。”
“就不知何时会停。”雪停了再交战会更好。
“戌时。”顾娇说。
“你还会观天象?”顾长卿错愕地看向她。
顾娇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一点点吧!”
顾长卿轻轻地笑了,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顾娇穿上,修长却长了薄茧的手指为顾娇系好披风的丝带。
顾承风的罗汉床是正对着大门口的,他躺在床上,酸溜溜地看着大哥给顾娇穿戴披风的画面,鼻子一哼,重重地侧过身去!
他再也不要理大哥了!
屋子里传来唐岳山惊雷的呼噜声。
顾承风心烦意乱,拿被子捂住头,又从枕头里抠棉花塞住耳朵。
奈何习武之人的耳力太强大了,唐岳山的呼噜就像在他耳边打雷似的。
顾承风一时间不知是更气大哥不理自己,还是更气唐岳山打呼噜!
“哼!一个个的都来气我!好!等我痊愈了,我就回京城去!我再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什么鬼地方?”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床边响起,顾承风一个激灵,身子僵住。
“干嘛把头蒙在被子里?不闷吗?”顾长卿探出手来,将顾承风的被子缓缓地扯了下来。
顾承风弱弱地反抗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力道。
他看了眼突然折回来的大哥,心底的委屈成倍翻涌。
他知道他没有多厉害,可他尽力了,大哥表彰了所有守城的将士,独独没有表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