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冲、李申、赵登峰手挽大弓,神色冰冷地拉开箭矢。
这一箭,是为轩辕晟!为了轩辕紫!为了所有死在你手中的将士!
“不要——”
“不要——”
“大将军——”
城楼上传来晋军守将几近崩溃的咆哮。
当年,轩辕军是否也这般哀嚎过?
他们是否也恳求公孙羽住手?是否也恳求你们不要如此对待轩辕晟?
万千箭矢穿心而过!
当年轩辕晟如何,今日的公孙羽只会得到更多。
不知是太过悲恸,还是太过震惊,城楼上晋军的箭雨停了。
他们的哀嚎声在整座城池的上空回荡,而顾娇的神色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怜悯,没有不忍,也没有复仇之后的得意。
她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这份平静,是对晋军最大的羞辱。
守城将领腥红着眼眶,指着城楼下的顾娇,声嘶力竭的吼道:“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为大将军报仇!战车!”
箭雨伤不了你,就不信战车的巨石与强弩也击不穿你!
战车与强弩的力量远非人力的刀枪可比,甭管多坚硬的盔甲都是能够破坏的。
可就在他们的战车与弩车推出来的一霎,燕国的攻城军械也与大军一起赶到了。
为首之人是唐岳山。
唐岳山不怕死地奔到顾娇身边,进入了晋军的有效攻击范围,他看了眼城楼上的公孙羽,啧啧了两声:“不愧是我兄弟。”
倒是越来越适应自己的小马仔身份了。
“你怎么来了?不用攻城吗?”她记得唐岳山是与宣平侯一道攻打北城门去了。
唐岳山说道:“北城门已攻破,燕国的大军打着呢,老萧去鬼山了,我带了一万兵力去鬼山接应他,他只留了五千兵力,其余五千人让我带回来,说是去追什么公孙羽。”
顾娇骑在马上,望着城楼上严阵以待的晋军,说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唐岳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打算……”
顾娇嗯了一声,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嚣张的话:“择日不如撞日,攻城!”
……
蒲城内的战火蔓延了一天一夜。
公孙羽虽早早地下了撤兵令,可四大城门都被燕国兵力堵死,他们想撤也撤不出去。
清风道长回到了那条街道上,他推开了商铺的门。
了尘坐在大堂的地上,背靠着柱子,一只长腿伸直了放在地上,另一只随意地曲起,一只手淡淡地搁在膝盖之上。
他怀里,四岁的小童睡得正香。
听到脚步声,他长长的睫羽微动,睁开眸子,扭头看了看逆着月光走来的清风道长。
他的脸色很苍白,唇瓣毫无血色。
清风道长的身上杀气褪去。
他淡淡说道:“我不趁人之危,等打仗结束了,我再取你的命。”
了尘轻咳出一口血来,随手擦了擦,笑道:“随你。”
“你伤得很重。”清风道长皱了皱眉,走过去,在他面前单膝弯曲蹲下,“手给我。”
了尘似笑非笑地将手递给了他。
清风道长给他把了脉,沉吟片刻,自怀中拿出一瓶丹药:“吃一颗。”
了尘看了眼紧紧的瓶塞,虚弱地说道:“我没力气,劳烦喂一下?”
清风道长皱眉。
他觉得这个妖僧很烦。
但还是把瓶塞拔掉,倒了一粒棕色的丹药出来,喂进了他嘴里。
了尘直接嚼着吃了。
清风道长去解腰间水囊的手顿了下,收回来。
倒也好,省得麻烦。
药效没那么快,了尘吃过之后依旧是静静地靠在柱子上,想到正事,他问道:“公孙羽呢?”
清风道长说道:“有人比我快。”
了尘:“那丫头?”
清风道长古怪地朝他看来:“嗯?”
了尘张了张嘴:“啊,说漏嘴了。”
“你是说……黑风骑统帅是女子?”清风道长陷入沉思,他完全没往这方面猜过,一是,他接触的女子不多,缺少经验,二是,任谁也不会猜到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识。
了尘清了清嗓子,讪讪地岔开话题:“你这次怎么没走错路啊?”
去追公孙羽不迷路,他能理解,毕竟跟着公孙羽跑就是了,只要不瞎就不会丢。
可回来总归是一个人。
清风道长道:“我骑马。”
老马识途,认得回来的路。
了尘:“……”
……
公孙羽的死对晋军的打击很大,晋军士气大跌,想撤又撤不出去。
鬼山的两万人马,被宣平侯与五千大燕兵力擒的擒、杀的杀。
常璟带回了朱张狂。
他的脸色幽怨极了。
朱张狂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原本打算杀了朱张狂灭口的,可朱张狂居然投降了!
不杀降兵,这是宣平侯定下的规矩。
蒲城一役,晋军终究是败了,约莫六万人马拼死逃出了蒲城,从另一座边陲城池回到了晋国境内。
此时的晋国并不知道他们的噩梦并未结束。
十月中旬,昭国的顾家军将自大燕过境,抵达晋国边境。
十月底,陈国大军与赵国大军也将挥师西行,压境晋国九玉关。
梁国刚吃了败仗,伤筋动骨,倒是不敢轻举妄动。
可北方的突厥一族早对晋国心怀不满,他们也将加入伐晋的行列。
接下来,等待晋国的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五国征伐!
蒲城城主府。
王满与诸位将军正在向主位上的太女回报他们的战况。
城内的晋军余党都被抓起来了,韩家所占的另一座城池也被夺回了,韩家四子战死,其余人悉数被擒。
“将士们的伤亡情况如何?”上官燕问。
“比想象中的好上许多。”王满如实说。
他这人狂妄是狂妄了点,但并不虚报战绩。
这一次的伤亡比例是他所经历的战争里最小的,一方面是将士们确实骁勇,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医官们的精湛医术挽救了不少将士的性命。
上官燕笑了笑,说道:“这个,王大将军就得好生感激萧统帅了,是她拿了药物出来,也是他教了医官们外伤抢救之法。”
一听又是那小子,王满不满地哼了一声。
上官燕没功夫与他掰扯,庆儿昏迷几日了,她得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其实上官庆早醒了,并且已经知道那天在地道里背着自己的男人是谁了。
想到那句“庆哥罩你,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睡”,他恨不能原地咆哮三声——啊啊啊!
咚咚咚。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庆儿,你醒了吗?我进来了。”
上官庆正跪坐在床上,怒捶小胸口,无声咆哮。
听到说话时与推门声,他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罩住!
他跪着趴在床上,身子缩成一团。
头是罩住了。
一双脚丫子还露在外面。
他的脚丫子先是嚣张地动了动,随后一点一点地、啾咪咪地收回了被子里。
宣平侯:“……”
第882章 父子相认
宣平侯捂住胸口,满脑子都跑过一句话——儿子太可爱了怎么办?
萧珩小时候也可爱,长大后越来越一本正经,很少让老父亲看到他呆萌的一面了。
尤其他现在成了亲,想逗他一下,他都不配合了。
宣平侯迈步进了屋。
他是习武之人,听呼吸就能判断一个人醒没醒。
何况上官庆还贡献了一出生平最辣眼睛的演技。
宣平侯已经从最初的紧张中缓过劲来了,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儿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叫道:“庆儿。”
上官庆的智商集体叛逃:“他不在!”
宣平侯:“……”
宣平侯一个没忍住,笑了。
逗儿子的心思上来了,他又开始嘴欠了:“哟,这不是庆哥吗?说好的要罩着本侯,一起去喝酒,一起逛青楼的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
啊啊啊!
快别说啦!
庆哥长这么大,就这么一笔黑历史!
全让你撞见啦!
宣平侯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被子里蒙出了一身汗的上官庆听到他憋笑憋得好辛苦的声音,气得咬牙。
不许笑!庆哥的拳头很硬的哦!
宣平侯适可而止,笑够了之后,清了清嗓子,来到床边打算在床沿上坐下。
可看着儿子一副明显不知如何面对他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后退一步,拉啦把椅子过来坐下。
这个距离不会太过疏离,但也不至于太逼近。
他们是血亲上的亲父子,可二十年的陌生与鸿沟不是一下子就能跨过去的。
他们彼此都需要慢慢认识。
“庆儿。”宣平侯又叫了一声。
上官庆不吭声。
他在里头闷了许久了,宣平侯当心闷坏他,叹了口气,对他道:“那好,你先休息,我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
被子下的上官庆微微一愣,竖起了耳朵。
他听见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的心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随后他听见了门被合上的声音。
他的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真的就这么走了,也不多哄两下。”
他撇嘴儿,有点小小的委屈。
他自幼没有父亲。
他自幼中毒。
可他一直认为别的孩子也中毒,却从没认为别的孩子也没有父亲。
就仿佛他生来就知道,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母亲和父亲。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抱着碗问他娘:“我爹呢?”
那一年,他五岁。
他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之后他再也没问过了。
村子里,也有孩子没有爹。
那些孩子往往会遭到其他同伴的欺负,他也被欺负过,当然他都欺负回去了。
他没告诉他娘。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他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死了的话,是怎么死的?
没死,又为何不来找他?
他爹是不是不喜欢他?
“哼!果然是不喜欢的!那么快就走了!”
“我也不要喜欢你!”
上官庆委屈又生气,唰的掀开被子!
结果他一扭头,就看见宣平侯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连一根脚趾头都没走出去。
宣平侯勾唇看着他,眼底有止不住的宠溺笑意。
心底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宣平侯微微偏头,身子前倾,朝他靠近了一点,笑着问他:“你也不要喜欢谁?”
上官庆一噎,撇过去:“你不是走了吗?”
语气十分淡定。
宣平侯:“那我走?”
上官庆叉腰炸毛!
走一个试试看!
宣平侯笑得不能自已。
其实脸拉下来了,也就没那么难为情了。
加上上官庆本就深得宣平侯真传,难为情只是一瞬间。
不就是多了个爹嘛?
有什么了不起的?
都是男人!
上官庆平复了下来,不再为自己的行为与黑历史感到羞耻。
“谈谈。”他说。
“好,谈谈。”宣平侯笑着说。
上官庆张了张嘴:“你……”
晕死了,从哪儿谈起?
完全没心理准备啊。
来边关之前也没人告诉他,他会捡个爹回来呀。
宣平侯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决定自己这边先开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上官庆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娘和我说过。”
宣平侯并不意外,上官燕和他提过,萧庆是知晓自己身世的。
“都说了?”他问。
这是废话,没话找话。
上官庆嗯了一声,挑眉道:“都说了,不就是我爹是昭国侯爷,我生母是昭国公主?还有我的毒,和那个素未蒙面的弟弟萧珩。”
之所以提到萧珩,是因为萧珩是上官燕的亲生骨肉。
上官庆严肃地看向他:“你不许怪我娘。”
宣平侯张了张嘴:“我没怪她。”
他没资格怪她,因为不论萧珩还是萧庆,都是他的儿子,谁得到解药,他都会失去另一个。
上官庆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口是心非,方又说道:“我娘对我很好,这些年她吃了很多苦,如果不是要给我解毒,她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宣平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母子这些年都过得不容易。”
“我挺容易的。”上官庆摊手。
有国师殿给他配解药,他只用吃喝玩乐就好。
无非就是每个月毒发几天,不过他早已经习惯了。
宣平侯看出他不是在苦中作乐,他是真的对自己二十年的人生很满意,宣平侯的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只恨他们相认得太晚。
庆儿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