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闻言，目光又涣散起来。
她哪里不知道，吴远不是个好主人。
但是她呢？她算是吗？
且不说她有没有能力把宗明夫妇从吴远手中抢回来，就算抢回来了又能怎样？再让宗明跟她体验一次领地失守易主的痛苦吗？
她是个玩家，随时可以删号，拍拍屁股走人，但是宗明一家子不是。
这个游戏，就是他们这些智能NPC的一切。
真正的解决办法，是将宗明夫妇从吴远手中夺回来，再为他们择一处好归宿。
可是……
想到好归宿，顾澜突然正正看向韩二。
她清了清嗓子，询问道：“韩二，你手下还缺将领吗？”
韩二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顾澜直接明示：“你觉得宗明怎么样？他重新追随我也没什么用，但如果你愿意将他收编，应该算是他的造化了。”
韩二皱起眉头：“什么叫追随你也没什么用？”
顾澜抿了抿唇。
她叹了口气。
“我与你明说吧，我这次会回归游戏，纯属意外。”顾澜直接摊牌，“过阵子，等我把西常镇运营砸了，我就会删号离开。”
韩二不是那种大嘴巴子，她相信就算告诉了他，韩二也不可能把这事捅出去。
那她那小侄子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她在糊弄。
韩二顿了一下，很快回过神。
“原来真是这样……”他喃喃。
顾澜直接问：“所以，你的答案呢？”
韩二看向她，直接摇了摇头。
顾澜捏紧茶杯。
韩二道：“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而是……”
他抬头看向远方，舒了一口气才道：“大人，你也知道的，我现在虽然名义上统治着整个晏南，但我却没有接管这一片的行政管辖，换言之，我仍然没有固定的领地。
“宗明可是有孩子的，他难道愿意跟我的军队一起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顾澜张了张嘴，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韩二说的没错。
其实仔细想想，顾澜发现，韩二这种情况，在游戏里面确实非常罕见。
要知道，这些由系统刷出来的NPC将领，大都天生携带着眷恋领地的属性。与其说NPC是为了领主而战，倒不如说他们是为了领土而战。
像韩二这样，能在失去领地之后，还牢牢团聚着一大批追随的士兵，不仅需要奇遇，还得有非常辛劳的付出。
宗明的性格属性顾澜还有印象，他是传统的那种男子汉，骨子里忠诚与渴望安定的设定非常牢固。
他愿意选择有一个小镇领地的吴远，并不一定愿意选择前路充满不确定性的韩二。
可是排除韩二，顾澜又能将他们安排给谁呢？
朱盛？顾宣？
这两人估计比吴远还不靠谱。
正当她沉默时，韩二又开口了。
“大人在忧虑什么呢？”他问，“这次回来，大人早就做好了早早删号脱身的准备了吧。
“既然这样，就少管些闲事，不要理会这些NPC的死活了。大人顾得了他们一时，难道还顾得了他们一世吗？”
顾澜瞪向他，咬了咬牙。
“不用你管。”她一拂袖。
话不投机半句多，顾澜一扭头：“我先回房了，你们布置完，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直接转身回房，“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聂金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凑到韩二身边：“大人……您惹领主生气了？”
这段日子他跟着顾澜，多少生出了些情谊。
韩二心情也不太好：“我能怎么惹她？”
他不想谈这个，换了个话题，询问道：“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聂金点点头：“想来，那对夫妇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韩二点头：“好。”
他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道：“我们留在这里的几日，你和手下那些人多留意一下吧，看看能不能制造机会，让领主和那对夫妇单独见一面。”
聂金点头：“属下明白。”
交代完事情，两人这才分开，各自找地方歇下。
大屋中。
顾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反复想起韩二的那些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宗明一家的情绪显得有些多余，但是……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起伏。
两年前，当她第一次在游戏里被逼得删号退游之前，就有背叛者对她说过，她一个女人，太过优柔寡断，感情用事，要不然也不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可现在看来，原来现实两年过去，她似乎根本没什么长进。
就在她心情烦躁，想着是不是离线进入睡眠时，屋外传来了一些动静。
顾澜干脆批了件衣服起身。
来到外厅，韩二和聂金已经衣装整齐在等待了。
顾澜来到门口，还没进门，就见厅中站着一个小兵打扮的矮个子。
她脚步一顿，蓦地想起什么。
不出她所料，等她来到那小兵面前，看清那小兵模样，才发现那小兵并不是什么寻常兵卒，就是宗明的妻子——那天跟着宗明一起被吴远拍下的穆玉。
穆玉见着她，直接跪下行礼：“大人。”
顾澜拦下她。
穆玉没想太多，反握住她的手臂道：“大人，小人冒昧来访，还请大人恕罪。”
顾澜心情复杂：“……你站起来说话。”
穆玉终于冷静下来。
她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额上有汗渍，粘住了缕缕青丝，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岁月不饶人，她与顾澜印象中那个学富五车的女官形象差距有些大。闪烁的烛光下，顾澜凝神看了很久，才依稀辨别出丝丝她昔日貌美的模样。
穆玉开口：“小妇人名叫穆玉，是下午时分您见过的‘吴敌’将军的妻子。”
穆玉只是中级NPC，又是跟宗明“捆绑销售”，并没有被吴远改掉本名。
顾澜反应了两秒，才消化完她这句话中的意思。
如今，她重新换了个号，已经不再是当初高等城池上风光无限的领主，而是西常镇的常融。
分别这么久，再次相见，变得最大的，其实不是苍老了许多的宗明夫妇，而是她这个改头换面又藏头露尾的领主。
顾澜开口，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嗯……你怎么过来了。”
穆玉对她扯了个笑颜：“是这样的。小妇人听说，大人前几日在城中，买下了一个名唤宗一意的孩子，是吗？”
顾澜点头。
穆玉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
“其，其实那孩子，正是宗，呃……正是吴敌与我的孩子。”穆玉看向顾澜，“小妇人今日冒死前来，就是想，想让大人好好照顾那孩子。”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
“之前监管看得紧，一直想抓着一意的资质，卖个好价钱，差点耽误了一意的前程。
“如今他能到大人领地，也算是那个孩子的福气。
“我们夫妻这里有一些财务，另带两本宗家的典籍，可以帮助大人培养那孩子，大人如果不嫌弃，还请收下这些，或许能弥补大人之前买下那孩子受到的损失。
“我们夫妻二人不敢游太多的请求，只想请大人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好，好些对他。”
这番话，她完整表达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担忧和牵挂。
穆玉说完时，眼中已经盈起热泪。
顾澜沉默几秒，伸手收下那个布包。
“好，我知道了。”她应下穆玉的请求。
穆玉开心得破涕为笑，抬手抹干面上的泪痕。
她又对顾澜行了个礼，之后便起身：“谢谢大人，大人之恩，没齿难忘。
“小妇人得走了，我相公为了掩护我出来，还在练兵营那边藏匿，我得快些回去。”
顾澜转过头，不敢看她：“嗯，你走吧。”
穆玉得了她的应允，不敢再耽搁，转身直接离开了。
她走后，顾澜就盯着手里的布包发呆。
韩二上前：“大人，没事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顾澜瞥了他一眼：“别管我装这些，我们需不需要休息，你不知道吗？”
韩二尴尬低下头。
他也看向那个布包：“宗明夫妇居然还能藏下这些，真是不容易……我还以为大人不会要这份东西呢。”
顾澜掂了掂掌中的布包：“我不收下，怕他们不安心。
“再说了，他们两人现在都在吴远手下，这东西留在这里，估计迟早要落到吴远手里，还不如我先替他们收起来，免得将来找回来麻烦……”
韩二抓着她话中的漏洞：“将来？”
顾澜却没说下去，拎着布包回房了。
“早些休息。”
她把韩二之前说的话还了回去。
韩二站在原地，呆呆目送她离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低头勾起了唇角。
第二日。
又在吴远领地参观了半天，原来，这天下午顾澜就该带着人启程返回。
但吴远临时邀请她前往留远联盟其他几个盟友领地参观，顾澜思考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本该是外出四天的行程，最后硬是被拖长到八天。顾澜白天下线的时候，还通过手机遥控着自己的角色，认认真真跑完了这趟行程。
到了第七天，他们又回到吴远的领地。
临走前，吴远聚集了留远联盟所有的玩家，给顾澜办了一场盛大的送别礼。
在吴远看来，顾澜加入他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宴会尾声，顾澜避着其他人，来到吴远身边。
她不喝酒，但还是敬了吴远一杯，给足了吴远面子。
“吴领主。”恭维几句后，顾澜将谈话拖入正题，“这几日看下来，我对您手上那些‘吴敌’将领，当真是恋恋不忘。”
她琢磨着用词：“之前，您说您是花了6000金币才拍下吴敌夫妇，我愿意在这个基础上多出200金币，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忍痛割爱？”
吴远本来被拍马屁拍得还挺开心，闻言面色就变了。
他冷哼一声：“常领主是新手吧？”
他抻了抻肩膀：“你可能不知道，越是高级的NPC越难得到，您能得到聂金队长这样的中级小极品，想必都要经过几番奇遇。
“这高级NPC啊，更是可遇不可求。他们的价值，是无法用游戏金币来衡量的！”
顾澜附和点头：“我知道。”
但她没有放弃：“我刚才说的200金币，只是开个头。
“我是真喜欢那个高级NPC，多出些钱我也是愿意的。
“如果可以，吴领主给我个价？或者你另有什么条件，也可以说出来，只要是我西常镇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吴远动作一顿。
他似乎想直接拒绝，但话到嘴边，突然顿住。
接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澜好几眼。
半晌，他摸着下巴：“你要这样说，也不是全无办法。”
顾澜忍着他令自己不舒服的视线：“你说说看？”
吴远于是邪笑道：“如果西常镇能和我留远镇联姻，那这吴敌，不也是常领主你的吗？”
顾澜心头泛起一阵恶心。
但她这情绪很快就被震惊取代，因为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后，原本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的韩二，居然直接挥拳，就朝吴远揍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一拳揍得吴远直接蒙了圈，宴会静了一瞬之后，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领主遇袭，厅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艺人都慌不择路跑了出去，剩下的人，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始护起吴远。
韩二一边将顾澜护在身后，一边手下半点没停，拳拳都招呼到吴远身上。
顾澜回过神来，皱着眉抱住他打人的右臂：“你这要干嘛？玩家痛感基本不超过20%，你打他有什么用？”
韩二眼睛发红：“就是因为他不痛，我才得多打几下。”
顾澜气得发笑：“你多打几下也没用！停手！”
可偏偏场中宗明这个高级NPC不在，其他留远联盟的侍卫被聂金带着人牢牢守住，谁也无法上来拉架。
于是眼下能拦着韩二的只有顾澜。
对着顾澜，韩二很委屈：“他冒犯你！”
顾澜见他态度软化，连忙将他与吴远拉开距离：“我知道！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寻找更好的办法吗？
“再说了……他冒犯的是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远离了吴远，韩二冷静下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顾澜为了拦住他，居然把他整条右臂都抱在怀中。
此时，顾澜的头就在他肩膀处，而他的上臂，都牢牢贴着顾澜的胸口……
顾澜也发觉了不对劲，两人相视一愣，下一秒便默契地各自后撤一步，拉开距离。
韩二用拳头抵着鼻子：“他，他欠打！”
顾澜看了还躺在地上发懵的吴远：“算了，我们先离开。”
韩二点头，给聂金递了个口令，就要列队离开。
吴远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
他把游戏内的痛感调到了10%，但这并不代表他在韩二的拳头下，一点都没受伤。
至少，他刚才就差点被韩二发怒的模样吓破了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