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自家小姐一个接一个吃, 丝毫不觉得发酸, 又想到这个月小姐的葵水迟迟未来, 已经小半月还未换洗。再一想这段日子来, 小姐总往世子书房跑,两人在书房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 哪怕桃雨还是未经人事的丫鬟, 也明白过来,自己小姐怕是有了身孕。
可如今都腊月底了,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等过了年正月十八,世子就要和舒小姐成亲了。这个节骨眼, 自己小姐偏偏有了身孕……一想到这个后果,桃雨便有些惴惴不安。
察觉到桃雨的担忧,季宛施施然放下手里的小碟子,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方才不急不缓道,
“桃雨,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入府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相依为命,我也没想瞒着你,我确实是有孕了。”
见她竟毫不隐晦直言相告,桃雨一愣,随即满满都是担忧,“小姐,这件事世子知道吗?世子那边可是马上就要成亲了……”
季宛丝毫不慌,“慌什么,我自有办法。”
因这事隐蔽,她又不敢请大夫,怕到时候贸贸然说出去,若诊出不是那岂不是闹了场乌龙,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会让世子对她心生不满。
如今她这种种症状,也算是板上钉钉了。算算日子,这腹中孩子少说应该也有一个月半有余,如今也是时候告诉世子了。她与世子本就两情相悦,如今又有了孩子,莫说是贵妾,便是世子夫人的位子,也有一争之力。
冬日里昼短夜长,不过酉时初,天便逐渐黑了下来。风雪渐渐大了,季宛拢了拢身上披着的织锦镶毛斗篷,带着桃雨提着灯笼一脚深一脚浅,避开路上值守的丫鬟婆子,悄悄进了贺璟书房。
贺璟正提笔做题,见她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忙放下笔,上前欲拥她入怀,“宛宛,你来了,外头又是雪又是风,你可有冻着……”
却见怀里的佳人半晌未开口,只抬眸欲说还休,未语泪先流痴痴看着自己,道,“世子,我,我这个月葵水迟迟未至,只怕是有了身孕……”
贺璟一惊,“有了身孕?”
自书房那夜后,他便打定了主意要与宛宛在一起。想着等表妹进门,便以多年情分,不忍宛宛外嫁为由,将人抬为贵妾,留在府中。
纵使他需要表妹身后的助力,可他是晋宁伯世子,是未来侯府的主人,只要明面上给了她一个正妻的名分,就算他偏宠妾室,表妹也无话可说,母亲也没有理由反对。
只是贺璟实在没想到,季宛会突然有孕。他垂眸看着季宛如今还是平坦的腹部,不由伸手去摸,感受着手掌的温热,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暖流。
他与宛宛竟有了一个孩子!
只是贺璟还来不及高兴,季宛便以退为进,神情哀婉地看着他缓缓道,
“世子,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日后等姐姐进了门,我便是为妾,也可以与世子在一起了。可如今世子与姐姐还未成婚,宛宛腹中便有了孩子。这孩子瞒是瞒不住了,等月份大了,姐姐定然也能看出来。
到时候姐姐知道我与世子婚前便私定了终生,定会与世子起了间隙。世子未来还需靠姐姐帮扶,这事传出去也终归好说不好听。可让我舍了这个孩子,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世子,不如你便让宛宛带着这孩子走吧,我会离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世子与姐姐。我这一世,能与世子有一份情,又能有一个孩子,也此生无憾了。”
贺璟哪舍得让她走,他本就心悦她,更何况如今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
“宛宛,我不会负你的,我这就去找母亲……”贺璟转身欲走,就被季宛一把拉住,
“世子,你别去。夫人一贯不喜我,若是夫人知道我有孕了,定然不会饶了我的。”说着垂下头自怜道,
“若是我身份高些也就罢了,可我身份低微,不如姐姐家世淸贵。不仅不能给世子带来助力,还会让世子与姐姐起间隙,若是惹得姐姐不高兴,不愿意帮扶世子,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世子,你还是放宛宛走吧,只愿来生,我能投个好人家,下辈子能名正言顺嫁给世子。”
贺璟眼中满是怜惜,听她一口一个身份家世,助力帮扶,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怒火来。他不喜欢表妹除了表妹性子不讨喜之外,还有一大部分原因,便是因着这个。
自他懂事起,他便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着振兴晋宁伯府的重任。为了不让伯府没落,他自三岁起便开了蒙,一直苦读至今。其他勋贵子弟在吃喝玩乐,打马游街的时候,他却只能与书做伴,钻研举业。
可偏偏文官淸贵,瞧不上混吃等死的勋贵,想容入他们的圈子,哪怕是公侯府中的公子都不一定能得到待见,更别说他们这日落西山的伯府。
他堂堂世子,长相俊美出挑,文采也胜众多勋贵子弟多成,他自认为已足够努力,可却只能靠娶妻,靠妻子娘家的助力方能出人头地。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辱!
因此,母亲越是耳提面命,他便越是排斥反抗,对表妹也越发厌恶。又听季宛自怜自己身份低微,比不上姐姐身份贵重,贺璟不由心中一动。
他娶表妹,与其说娶的是表妹这个人,不如说娶的是表妹大儒独女的这一层身份。只是身份而已……那这层身份下是谁,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毕竟,他要娶的,只是季大儒独女,而不是她季云舒。他猛然想起自己在戏文里听过的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等桥段来……
表妹自幼长在江南,入府这三年来又不曾与谁交好,京中人只知其名,不见其人,无一人熟悉她长相性情。而宛宛是她族妹,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自幼一同长大,对她的性情举止皆十分了解。若是能……
想到这,贺璟心中一动,一把拥住季宛,在她耳畔悄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她听。
季宛本想着以退为进,逼他一把,让他退婚娶自己为妻。没想到,他竟然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法子。
初听只觉如天方夜谭,可听完细细分析,却觉得大有可为。若是自己真能顶替姐姐,嫁于世子……季宛一想到这个场景,便觉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仿佛飘在了云端。,
可到底还有几分理智,顾忌着自己的形象,季宛强压着悸动,咬唇道,“可是那对不起姐姐,夫人她也不会答应的……宛宛宁愿下辈子再与你相守,也不愿世子你去冒险。”
贺璟却越发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又不必舍了表妹所代表的助力,一举两得,为何不做。
况且,他不喜表妹,便是娶了她,表妹也不会幸福。不如便成全了他与宛宛,日后他必会好生补偿表妹,为她寻一情投意合的良人的!
“不必说了,宛宛。我说过,我必不负你!我这便去寻母亲!”
李氏早年间生贺璟的时候,身子没调养好,最是怕冷。李氏已经在丫鬟的伺候下,卸下脂粉钗环准备起身歇下了,就听门外守夜的丫鬟又惊又急想说什么,然后阵阵脚步声响起,自己儿子带着季宛匆匆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璟儿,你这是……”李氏见着季宛,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她开口,便见贺璟自作主张清退了房里伺候的下人,带着一丝亢奋与激动道,
“母亲,儿子要娶宛宛为妻!宛宛有了身孕,您要做祖母了!”
李氏只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她怎么也没想到,贺璟不仅没有和季宛断了联系,还暗地里私会,如今更是珠胎暗结,甚至闹着要娶她为妻!
李氏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将手中暖手的掐丝手炉往地上一砸,霍得站起来指着贺璟的鼻子骂道,“混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娶她,你想过你的前程没有?”
说罢,又眼睛跟淬了毒似的看向季宛,咬牙切齿道,
“倒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竟勾得我儿神魂颠倒,为了你连前程也不要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也配做我晋宁伯府的世子妃。我告诉你,你这是在做梦!”
“宛宛不敢,夫人您息怒。”季宛心中恼怒,面上却满脸凄苦,“世子,我们走罢,别为了我伤了你与夫人的母子之情。”
“贱人!你还要装模作样——”李氏身为伯府主母,拿不知道季宛的意图,忍无可忍开口训斥,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心疼的贺璟拦下,
“母亲,够了!”贺璟深吸一口气,终于将今晚的目的说了出来,
“宛宛除了身份,哪里比不上表妹,左右我娶的不过是表妹那层身份,那为何不能李代桃僵,让宛宛顶替了这层身份,嫁与我为妻呢?”
第48章 被李代桃僵的表妹(二合一) 被李代桃……
李氏一愣, 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璟,斥责道,“婚姻大事, 岂可儿戏。璟儿,你当真是为她昏了头不成,竟然连李代桃僵这等异想天开的法子都想得出来!
她与你表妹又不是双胎,你真当别人傻,眼睛瞎了看不出来吗?你可知若是此事败露,你我连同这伯府会是何下场?”
“母亲息怒。”贺璟却半点不惧, 上前讨好地扶着李氏坐下, 殷勤地递了杯热茶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京中众人皆不熟悉表妹的性情容貌, 宛宛与她又有几分相似,只要照着表妹梳妆打扮模仿表妹行为举止,那足足有七八分像, 也足以以假乱真了。
就算有一两分不同,可拜堂时新娘子蒙着盖头, 洞房时烛火昏暗新娘子妆容又重, 自然可以瞒过去。”
李氏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不动声色道, “即便是成婚那日被糊弄过去了,可婚后呢?还有你表妹,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贺璟想也不想, 毫不犹豫道,
“婚后宛宛装上月余的病,再爆出有孕闭门休养。待我金榜题名,带着宛宛外放做官, 几年后再京便是。到那时,就算容貌有所改变,也无可厚非。
至于表妹,我心悦的人是宛宛,强扭的瓜不甜,若她执意要嫁给我,必然不会幸福。不如成全了我与宛宛。先委屈她暂时先用宛宛的身份,日后我必会好好补偿她,为她寻一个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良人的!”
李氏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拍,终于掩不住心中的怒气,骂道,
“说得好听,你以为你表妹是你手里的面团子,任你揉捏呢,就算是个面团子,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还会毫无怨言,任你摆布!若是惹急了你表妹,她豁出去上告,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候我们用心的谋划,你多年的寒窗苦读,可全都前功尽弃付诸东流了!”
李氏越说越失望,“璟儿,你当真要为了这个一个不守规矩,明知你是未来姐夫,却仍与你暗中来往甚至珠胎暗结的女人,置伯府置你我的未来前程与不顾吗?”
前程未来……贺璟垂眸听着,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火气来,他猛地抬起头,固执地看向李氏,
“别说了母亲!一直以来,我都听您的,可如今,我想为自己活一次!宛宛是我心爱的女人,如今腹中又有了我的骨肉,我此生只想娶她。至于表妹……”贺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她不愿配合,那我欠她的,便下辈子再还她。”
李氏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一贯孝顺的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有些后悔往日里自己逼得太紧,日日在他耳边念叨前程未来,让他起了逆反心理,如今竟闹出这么个结果来。
她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转而满是愁绪,“璟儿,”她缓下语气拉着贺璟坐下,叹了口气还想再劝,“母亲明白你的意思,可此事真的需要冒很大风险,我知道你不喜欢你表妹,但她……”
话未说完,便被贺璟打断,贺璟目光灼灼看过来,“母亲,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左右你也不喜欢表妹不是吗?若非儿子需要季家的助力,只怕母亲也不想让她做您的儿媳,膈应您一辈子不是吗?”
李氏一愣,她确实是不喜欢外甥女,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她与嫡姐前后脚出生,可嫡姐因为是从嫡母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一出生,便是金尊玉贵的李家嫡女。而她,只是嫡母的陪嫁丫鬟抬的妾室所出,她的生母哪怕做了妾室,却也仍像丫鬟般伺候在嫡母身边,还一直教导她,说嫡母对她们恩重如山,要她也像她一样,追随照顾嫡姐。
她面上乖乖应了,可心里却是极度不服气的,凭什么呢?凭什么一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她却低她一等,要处处忍让关怀她呢?
她卧薪尝胆,将一切不满埋在心里,处处小心侍奉嫡姐,这才换来嫡母将她记在自己名下,成了记名嫡女抬高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她又借机偶遇了当时发妻新丧不久的晋宁伯,最后嫁入府中做了继室。
晋宁伯府虽不复当年风光,但到底也是勋贵。而嫡姐,却因为被养得太过天真烂漫,不顾一切嫁给了爱书成痴寂寂无名的季父。
嫡女出生尊贵又如何,可到头来,她还是不如她的,她为此志得意满了好些年。可谁知后来,季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声名鹊起成了江南人人推崇的学问大家,成了名扬天下的江南大儒。而晋宁伯府,却一日比一日没落。
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一百只蚂蚁啃咬般酸楚麻木,凭什么,凭什么嫡姐总是那般好命,总是能压她一头?她心里恨极,面上却仍要像闺中女儿时期那般,强颜欢笑拉拢奉承嫡姐。
她本以为,自己要这么憋屈一生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嫡姐他们一家竟早早没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这下嫡姐终于没法子压她一头了。
随即,她又意识到季家背后带来的好处,于是匆匆赶回江南,接回了外甥女。可偏偏,外甥女似母,居然与嫡姐长得十分相似,她每每看到外甥女,便会想起过去那压抑又憋屈的日子,对外甥女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明知道儿子不喜欢她,甚至与季宛私下眉来眼去,她也故作不知,恶意满满地哄着她,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儿子,甘愿嫁给他。
嫡姐压了她半生,那她便要她的女儿,成为晋宁伯府的踏脚石,用她的一生与季家所有的遗泽,给璟儿铺出一条晋升之阶,以消她心头之恨。
贺璟见李氏陷入沉思,面色又变,又添了一句,
“母亲,若是没有其他法子也就罢了,为了季家留下的遗泽人脉,不娶也要娶。可如今,既然有两全之法,母亲为何不冒险一试?难道母亲真的愿意,让昔日仇人之女,成为自己的儿媳,子孙后代都留着她的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