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正是有人间半仙之称的降妖师。
据传,降妖师一脉乃是十余年前修仙界封门山大弟子江竭叛出封门山后创立的道统,江竭被尊为师祖,其弟子下凡间与人族天子定契,创立降妖司,培养能人异士,专为降妖伏魔而设。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结伴入城,过城门时,守城士兵看到二人道袍上印着的云纹,连问都不敢问,反倒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赶紧让二人入城。
待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过了城门,城门口摆摊的一众小摊小贩顿时惊慌了起来。
“连降妖师都来了,这津州城怕是真来了妖邪!”
“听闻常隆武馆内的弟子说,常隆武馆的上宗三花宗也会派仙人过来,大概津州城真出了什么了不起的邪物!”
一群人议论纷纷,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早已开了六识灵窍,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也知道降妖师被成为‘报丧人’,只要有降妖师在的地方,定然不太平,可他们干的就是这个勾当,纵然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也只能接受。
二人开着天眼一路往城中走去,行至一水井前,见一身着褐黄色衣衫的小童正在打水,开天眼朝那小童望去,那小童身上妖气升腾。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同时出手,两道由并不算精纯的法力化成的锁妖绳顿时朝着金刚捆去。
金刚只觉汗毛倒竖,凭本能朝后一躺,那条原本打算捆了他脖子的锁妖绳一歪,捆到了他的右脚上,而另外一条捆妖绳则是不偏不倚地捆到了他的左脚上。
“得手!”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对视一眼,各自扯着锁妖绳朝另外一边跑去,瞬间将锁妖绳绷直,金刚直接被拉扯得劈了个叉……
金刚一阵蛋痛,悲从心来,可是他的一身精元偏偏被锁妖绳给锁了个扎扎实实,只能仰天长啸,“封先生救我!”
彼时的孟封娘刚和好面,刚打算拌制馅料,陡然间听到金刚的惨叫声,想都没想,顺手拿起手边的两把剁馅用的菜刀就跃上了房顶,急纵几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水井旁。
她看向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一眼便看出了这两人使的术法,将手里的菜刀一丢,化作剑指朝着两处锁妖绳上斩去。
锁妖绳应声而断,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齐齐受到反噬,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面露惊恐地盯着孟封娘看,还以为是打了小妖来了大妖。
天目已开,任何妖魔都无所遁形。
可看来看去,孟封娘身上都无半点妖魔之气,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沉声问,“降妖司行事,还望道友莫要阻挠。”
“降妖司?”孟封娘盯着月半道人和病叟道人看了半晌,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却始终未能从前世的记忆中搜寻出半点与‘降妖司’相关的信息来,她问,“修仙界哪一脉?使得为何是封门山的锁妖术!”
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听孟封娘问起了封门山,知道这是遇到了隐世之人,二人齐齐向着头顶三尺处拱手,一脸凛然,“我降妖司祖师正是出自封门山,乃是昔日的封门山大弟子,江竭!”
孟封娘:“……”
她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昔日大师兄的徒孙。
当初在封门山时,江竭待她极好,她自是不会无缘无故伤了江竭的徒孙,故而摆摆手,将方才丢在地上的两把菜刀捡起来,同月半道人与病叟道人说道:“久仰江竭上人大名!只是这小猴子乃是我一位故人所托,从未伤过任何人性命,身上亦无半点血腥之气,就不劳烦降妖司代为管教了,望降妖司高抬贵手!”
她将捂着裤-裆跪在一旁的金刚扶起来,将那扁担挑在自己肩上,挑着两担水往回赶。
病叟道人目光凝重,他沉声问孟封娘,“前辈可是执意阻挠我降妖司办事?”
孟封娘脚步不停,对病叟道人的话置若罔闻。
病叟道人追问道:“前辈既然知道封门山,知道我祖师名讳,便应当知道封门山教义,封尽天下妖魔!莫非前辈是要封门教义为敌?”
孟封娘的脚步顿住,扭头回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是,又如何?”
病叟道人与月半道人遍体生凉,他们没想到面前遇到之人竟然是敌非友。明明是人族,却要为妖魔说话。
与病叟道人和月半道人相反的是,金刚大抵是裤-裆里的痛楚消解了不少,他的目光有些雀跃,好几次都似是要按捺不住同孟封娘开口,最终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及至进了早点铺子,金刚终于按捺不住了,他闪着一双金瞳问孟封娘,“封先生,你要与封门山教义为敌,是否意味着要助我妖族?”
孟封娘赏了金刚一个白眼,将菜刀递给金刚,“为了救你,耽误了剁馅的工夫,怕是又要被食客催了,你替我剁馅。若是剁不好,我就把你剁了。”
金刚打了一个哆嗦,赶紧接过菜刀规规矩矩的剁馅,不敢再多嘴问一句。
孟封娘把和好的面揪成一个又一个的面剂子,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同金刚说,“我与封门教义为敌,并不代表我要相助妖魔为恶。我名字中带着一个封字,修的也是封禁之力,不过与封门山不同,我要封禁的,不是妖魔,而是恶念。若是妖魔为善,为何要封?若是人族为恶,为何不封?有时候,人心可比妖魔要恶毒多了。”
她低头专心揪面剂子,金刚似懂非懂地点头。
金刚不知道的是,孟封娘的眼眶有些发红。她想到了封道子为了渡劫而要杀她证道的那一幕……
心中的酸楚与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又很快退了下去。
孟封娘心想,人心反复,如同山涧之水,易涨易退,太多变化。
她苦笑一声,“山涧之水易涨易退,可若是湖海之水呢?终归还是情谊太薄,是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将这薄薄一层情谊倾覆掉。”
封道子对她,是师徒情谊太薄,不及大道重要。
程世林对她,是夫妻情谊太薄,不及仕途重要。
终归还是因为她不值得。
当她与其他事情被放在一起比较、权衡时,被放弃的都始终是她。
一念生,悲从心起,卑自骨中生。
金刚看到孟封娘揪面剂子的动作停了,肩膀簌簌发抖,呆了几秒,伸手点在孟封娘眼下的泪珠上,问,“封先生,你怎么了?”
孟封娘低下头,将心中的自卑与悲凉都压下,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来,这才抬头看向金刚,正色问。
“金刚,我愿意传你妖神诀,你可愿意学?”
金刚被这从而天降的惊喜给砸晕了。
惊喜过后,它点头的动作比剁馅的动作都快,“愿意愿意!”
孟封娘凝眸,“可我传你妖神诀前,需要你以真灵起天道誓言,你终生不得背叛于我,否则你的一身真灵必在煌煌天道下灰飞烟灭。”
金刚举手就要以真灵起誓,却又被孟封娘给拦了下来。
孟封娘目光晦暗,道:“罢了,此誓太重,我不值得。你换一个誓言吧。”
她的目光转而坚定,“白十三,我不需要你真灵起不伤人族之誓,若人族为恶,自然当杀,妖魔为善,为何不能得以生存喘-息?”
“我要你以真灵起誓,往后你这一身修为,皆须用在惩恶扬善之上!若是助纣为虐,天道真意在上,定要你真灵崩解,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这番话,是孟封娘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第6章 传道授业之恩 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
金刚到底是涉世未深,因为孟封娘救了他一命,心中将孟封娘当成了绝对的好人,起誓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立完誓后,他还笑嘻嘻地问孟封娘,“封先生,这下你可以传我妖神诀了么?”
孟封娘点头,双手化作剑指,一指点出,将内蕴有《妖神诀》的术法真意化作一枚道种,种到了金刚的灵台中。
金刚感觉脑中微微有些刺痛,不过这种刺痛感转瞬即逝,他的心神很快就被脑中冒出的那浩瀚的经文给吸引了过去。
《妖神诀》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吐纳天地灵气的修行之法,下卷是名为‘妖神裁决’的攻击术法,共分为九式,一式比一式玄奥,据传修炼到精深处,可以直接颠倒天地,一式定乾坤,两式碎阴阳。
不过这也只是据传,就连上古妖神帝俊都未修行到这么精深的地步,倒是东皇太一接触到了这个层次,凭借‘妖神裁决’之术炼就出了一尊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东皇钟。
孟封娘把面剂子揪好,打算着手包包子了,却见金刚还一门心思都扑在《妖神诀》上,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当机立断,拿起筷子来朝着金刚的脑壳上重重一敲,发出‘梆’的一声闷响。
金刚吃痛,心神恢复了清明。
孟封娘没好气地同他说,“赶紧剁馅儿,等忙活完之后再好好参悟。先修吐纳之法,不到金丹境,千万不要去碰第二卷 。否则只是简简单单的第二卷第一式,都能将你的一身修为连同周身血气抽干。道行不够,却要施展这种术法,仅需一招,就能变得比秋天垂落枝头的黄叶更单薄。”
金刚吓得一身汗毛倒竖,赶紧把心神都放到剁馅儿上。
虽说半路杀出两个降妖司的道人耽误了不少事儿,但两个人干活到底是要比一个人干活快多了,包子出笼的时候,比平时还要早上一刻钟。
猪骨汤也熬浓了,香味四溢,引得过路人都吸着鼻子直了眼。
有的过路人原本是没打算在这早点铺子吃东西的,可是闻着猪骨汤太香,看着那又白又大的包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双足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索性从荷包中掏出银两来吃上一顿丰盛的早餐,顺带着在心中告诫自己八百遍,下次一定要绕着这家早点铺子走,不然兜里的钱再多也不够造的。
早点铺子拥有很多老食客,这些食客昨天才见到孟封娘徒手逮了一个耍小把戏骗吃骗喝的小崽子,今天就见那小崽子帮着孟封娘干活儿了,人人都挺惊奇。
有个同孟封娘关系还算不错的老食客问,“老板娘,这是哪家的小崽子?你怎么就把人留在这儿了?莫非是他家里人没来接他?”
孟封娘瞅了一眼忙着收钱的金刚,见金刚担心这些食客中有人像他一样,拿了障眼法变出来的银两骗吃骗喝,还时不时用牙咬一口那银两,笑道:“昨天下午下午他家里人来过了,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情,拿不出钱来,所以这小子才不得不骗东西吃。我看他可怜,就收他在我铺子里做帮工,管吃管住这种。”
那老食客闻言,心里明白了,回头就同其他人说,“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买来的下人。”
可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居然传成了‘那小崽子是早点西施花钱买来的男人’。
翌日清晨,早点铺子再开张的时候,孟封娘就发现好多食客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这些人的眼神不断地在她和金刚身上打转,目光里饱含深意……
孟封娘不知道外界已经开始传她和金刚的谣言,更不知道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已经开始着手编写《美-艳老板娘与平平无奇一小厮那不得不说的唯美爱情故事》,她依旧每天早晨起来开摊,卖完早餐后就收摊,晌午过后会上街采买一些菜蔬和肉类,其余时间里多数都在修行打坐。
《妖神诀》足够强横,再加上她一身封魔真灵早已合道,与天地极为契合,每日修行时,她都能引动天地灵气汇成天河,呈天河倒灌之势落下,多数都被她吐纳吸收,少数则是进了金刚的体内。
好在这番天地间的天地灵气充足,津州城不远处就是孕育天地灵气的名山大川,纵使孟封娘一-夜之间将津州城这方天地间的灵气给鲸吞了个七七八八,第二天也能恢复如初。
金刚虽然每日吐纳吸收的只是孟封娘吐纳剩下的边角料,但这边角料亦是相当庞大的,他的道行可以说是一日千里,不过三五日的工夫,就突破了一层,远胜过他在峨嵋深山中修行三年。
原先金刚还隐隐约约地觉得孟封娘身上就算有修为,也不会比他强到哪儿去,可他越是修行,越觉得孟封娘身上的道行深不可测,他每次觉得自己有了长进就会去同孟封娘比上一比,可收获的只是挫折。
金刚不知道的是,孟封娘如今是在重走修行之路,再加上有天地人三书提高灵根悟性,体内早已不存在壁障桎梏,修行时只要入定,便可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而他金刚却是按部就班的修行,需要面对修行路上的无尽坎坷。
就算他与孟封娘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跑的,可孟封娘是御剑飞行,一日游遍三山四海,而他只是撒腿狂奔,一日都不一定能够跑出津州,每日都有差距,经年累月下来,差距可不就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人心生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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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早点铺子不远但也不近的一家客栈,二楼地字三号房,病叟道人与月半道人吃了店小二送来的饭菜,小酌了几口酒,等到夜幕西垂,二人起身走到窗户前,撑开窗户,开了天眼看外面。
入目就是璀璨的灵气如同天河一般倒灌入那早点铺子后面的小院中,而那小院之上,妖气升腾,多数时间都是一只小妖的妖气,时不时会冒出几缕极为强大的妖气,那亮紫色仿佛要将二人的天眼戳瞎。
病叟道人面色大变,低声惊呼,“糟糕!你我二人因为没从那老板娘身上看到妖气,便将她当做人族修士看待,却忘了惊世大妖可以完全敛去妖气化形,唯有修行时才会有抑制不住的妖气散发出来。你看那几缕极为强横的妖气,纵使是在京城降妖司的锁妖大狱中都未曾见过。”
月半道人面色凝重,道:“师兄,这津州城内的事情已然不是你我二人能够解决的,依我看,你我二人不如速速返回京城,请降妖司的大人物来降这惊世大妖。”
病叟道人却是连连摇头。
月半道人不解,只当病叟道人不愿意回京城搬救兵,而是想在这津州城内同那大妖死磕,连忙道:“师兄,若你我留在这津州城,无非就是给那大妖留一口血粮。我们已然同她打过照面,虽然我不知为何她这几日都没有动静,但妖族心性歹毒,谁知道她什么时候突然就动了杀我们的心思?亦或者是说,她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谋划什么阴谋,就等着你我上钩!此间事情,已远远超出你我二人的能力,非司中高人无解。”
见病叟道人还是闷声不吭,月半道人加重了声音,“师兄!莫要自误!若你我再不走,怕是都出不了这津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