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想着,又问酥春:“除了开恩科,可还有听到别的消息?”
“别的啊……”酥春沉思片刻,想起来一事,“对了,听到那些举人老爷说,诏书上写着‘人才乃朝之大重,不计出身,不论丧孝’这样一句话。”
在阮觅听来,这就同“夺情”差不多了。
朝廷重臣因丧孝必须辞官回乡,但皇帝认为国家需要这个大臣,便“剥夺”了这个大臣为亲人守孝的机会,委屈他留在朝中好好为国效力。
明面上是皇帝单方面的逼迫臣子,让臣子不能尽孝道。
可实际上,历朝历代,大部分臣子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夺情也是一种双赢,皇帝留下了想要留下的左膀右臂,稳定朝中政局。官员也不用远离朝堂回家守孝,能够继续巩固自己的势力。同时没有留下可以让别人进行攻讦的借口。
要是真有人攻击他,说他父丧母去竟然都不归乡。
这时候该官员便可擦着眼泪将皇帝搬出来,并且说上一句:“不是我不想回去守孝,实在是脱不开身啊。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是去向陛下请辞吧。”
往往到了这时候,那个进行攻讦的官员就知道讨不了好了。
人家这哪儿是不想守孝?是皇帝不让啊。人家都为了这个国家这般委屈了,你还拿这件事找麻烦,还是不是人了?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立于不败之地。
顺元帝诏书上说的那句话。
“人才乃朝之大重,不计出身,不论丧孝”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国家需要人才,所以啊,朕也不计较你们以前犯了什么错,都快来参加考试。
正在孝期的人不能参加考试?麻烦委屈一下,破下例,赶紧来为国家做贡献吧。
大概是这样的意思。
当然,第一条中说的“不计出身”不包括十罪,仅限于曾经犯了些小错,被剥夺科举资格的人。
这也能看出来,顺元帝似乎真的很渴望吸纳新的人才。
不仅开恩科,还取消了很多限制,极大地增加了科举考中者中,寒门学子的比例。
他想干什么?
阮觅开始试图揣摩顺元帝的想法。
大刀阔斧地,准备在朝堂中增加寒门官员的人数,是打算削弱士族势力吧。
风雨压袭过来前,天地间会陷入沉闷。树梢停止动作,空中漂浮的尘灰凝滞,连光亮都一点点消退下去。
万事万物,均有预兆。
那顺元帝的那个举动,算是一场浩荡前夕的预兆吗?
阮觅忽地想到,她已经许久没有回顾原书第一章的内容了。
寒门出身的学子经由科举入朝为官,象征着无限可能。
在士族交织起来的,防止新生势力崛起的重重压制下,他们穿破一切,以凛然身姿迅速成长。
像是腐朽的土地上,忽地出现些绿意。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植物从那层坚硬的石子下钻出来。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
于是,士族获罪,满门抄斩,这才有了第一章中,阮家开篇便被下牢的剧情。
也就是说,快了啊。
剧情快开始了……
阮觅咬了下指尖,神色无波。
那么,做为开篇剧情中最重要人物之一,阮珍珍她,什么时候醒呢?
漆黑桌面上,金黄光斑跳跃着,忽而大,忽而小。
……
不管开恩科的消息多让人激动,但对于千千万万的人来说,这只不过是平凡又普通的一日中,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消息罢了。
时间不会因此停止,日子也不会因着这个消息变得更好。
无数的普通人聚在一起,才有了这个热闹繁华的鳞京。他们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似永不见底的海,不管什么融入进去,都找不到踪影。
阮觅的日子也没有发生变化,平静地过下去。
时间慢慢到了十二月十六日。
这一日是段意英的生辰。
许是去年及笄礼大办了,今年看着皇室那几个皇子的关系又紧张,再办生辰宴的话得考虑各方面的关系,权衡利弊,太过麻烦。
加上段意英自己也不耐烦办这什么生辰宴,同她父亲母亲聊了聊,便只在家中做了几桌菜,自家人聚聚。
辰时一刻,日头正好。
阮觅空着肚子出来,慢悠悠走着,终于在三人常来的食楼前看到了段意英。
她倒是来得早。
前几日,段意英像模像样的给她写了信,说生辰这日请她去家中小聚。去之前,可先在外头玩一会儿。
于是三人相约在此地碰头。
或许是今日阳光正好,衬得一切都光亮明净。阮觅没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太满了些,心情也添上几分雀跃,快步走过去。
段意英也看到她。
故作矜持地甩了下高高束起的头发,挑着眉。
她没说话,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还不给我赶快过来”的倨傲气息。
从她身旁经过的人,害怕惹上麻烦,纷纷往后退去绕道而行。
阮觅想起初见段意英时,她也是这样一副惹不得的样子。实际接触下来才发现,这人只是在外面披了层凶狠的皮,内里活泼,又有些傻。
她笑着摇摇头,走了上去。
不等段意英说话,阮觅便先来了个伏低做小。
“哎呀,让你久等了,我的错我的错,等会儿你吃什么我都请。”
“真的?”段意英刚开始还端着高冷,看见阮觅点头,瞬间露出本质,笑得跟偷了鱼的猫似的,“那你可别耍赖。”
“怎么敢骗你呢?”
于是段意英又扬起下巴,看起来更为倨傲了。
没过一会儿,曹雪冉也来了。
她不是空手来的,提着三个小小的暖手炉子,里面似乎放了软香,有一圈浅白色烟雾从盘旋纹口里晃悠出来。
难怪向来守时的人今日来得慢了一些。
“你们自个儿挑。”她将三个摆在阮觅同段意英面前,温声解释,“有菊香,竹香,兰香三种。上面刻着菊的就是菊香,刻了竹的是竹香。”
段意英凑过去,打量好一会儿。又深深吸一口气,却没有闻到想象中的菊香。
抬起头,怀疑地瞥向曹雪冉,凑到阮觅耳边说悄悄话。
“定然是拿来唬我的,压根没有香气。”
余光中,阮觅看到曹雪冉的手紧了些,似乎下一秒就把炉子扔在某个人脸上了。
还好曹雪冉养气功夫不错,面上还是温温和和的,带着笑。
只是看过来的眼神跟前几日的冰雨似的,让遭受无妄之灾的阮觅也不由得抖了抖。
她沉默片刻,想往后退。可是想到今日是段意英生辰,只能痛苦地管住了想往后退的腿。
“你说的太大声了。”
面无表情提醒段意英。
“太大声?有吗?”段意英恍若未觉,声音更大了。
随之而来的是曹雪冉风雪似的笑。
阮觅:“……”
算了,随她吧,随她吧。
累了。
还好曹雪冉深明大义,不会牵连无辜。她见阮觅没选,便将三个小炉中竹香的那个给了过去。
“这个香气淡些,放在袖中暖手,仅有袖摆与指尖会沾染点香气。用这个可行?”
阮觅哪里会说不行?
她连忙接过来,笑盈盈地道谢。
出门时想着外头天气好,便空手出来。现下却觉得手冷脸冰,曹雪冉细心带来的炉子可救了她一命。
“接下来去哪儿?”
曹雪冉问她,顺便很是自然地收起剩余的炉子。
段意英愣住了,追过去问:“我的呢?”
回答她的,是曹雪冉温温的一声笑。
“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个小可爱说想看曹雪冉的番外,我看小说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看除主角之外的番外hhh
想看的话,我现在先想想怎么写,到时候正文完结再发上来。
第121章
最后,段意英追了一路,缠着曹雪冉说尽了好话才得了另一个菊香的炉子。
那本就是给她的。
可这人嘴上嚣张,面前有条康庄大道不走,偏偏要自己另开一条崎岖小路,走得磕磕绊绊。
能得到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不给她了,又眼馋得很。
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阮觅指腹在小炉的花纹上擦过,瞧着段意英此时对小炉稀罕极了的模样,觉得这大概便是“自己磨来的东西才香”的道理。
她笑着摇摇头。
今日是段意英生辰,中午三人要一齐去顺郡王府用膳。
于是这个时辰,她们都空着肚子出来。
按照段意英的话来说,便是阮觅同曹雪冉今日得请她吃东西,不能小气。
故而段意英走了一路,就吃了一路。
阮觅与曹雪冉则跟在她身后替她付钱。
倒不是缺这点银子,只是让两个好友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的机会太难得了。
颇有种带小弟出街,豪气冲天的感觉。
这么想着,段意英的兴致越来越高,吃起东西来也厉害得很。
阮觅二人跟在她身后,肚子里已经塞了不少东西,再也吃不下了。见段意英还要往前走,顿时胃里一阵翻滚,脸色大变。
每回段意英买了东西都要分成三份,她吃一份,阮觅曹雪冉各一份。递过去的时候还极为大方地拍她们肩膀,笑得爽朗。
“放心吃,这个我不收你们的钱。”
阮觅腹诽:“我买给你的东西,你还反过来收我的钱,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呢。”
这倒没什么,只是阮觅这会儿觉得吃的东西都快到她嗓子眼了。
等会儿段意英再给她分吃的,她该怎么拒绝?
显然,曹雪冉也有这个困扰。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心思显露无疑。
阮觅心道不好,连忙想抢在曹雪冉之前开口。
却不想,失败了。
曹雪冉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她捂着胃,细细的眉蹙起来,神色还是温婉的。
“英娘,你知道的,我吃不了多少。”
没有直接拒绝,委婉地透露了自己的意思。
段意英听了恍然大悟,“也是,麻雀大点的胃。那就不分给你了,你可不要说我小气啊。”
然后立马转头把东西分给阮觅,美滋滋的,“那咱俩吃!”
阮觅不明白,为什么段意英的胃口比她还大?
颤抖着接过那张撕开的油酥饼,咽了咽口水。
实在吃不下了,又不好坏了段意英的兴致。
愁人。
三人继续往前走,段意英忽地停下来。
阮觅正艰难与手中油酥饼作斗争,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个穿着绛紫长衣,外罩银白大氅的少年,正站在摊子前买东西。
侧过来的半张脸,可以看得出唇红齿白的俊秀模样。
“有点眼熟。”段意英啃着油酥饼,含糊说道。
阮觅同曹雪冉都看了会儿,也没想起来什么时候见过。
不过也不打紧,段意英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三人再度往前走,身影越来越远。
那立于小摊前的少年放下手中物件,慢慢转身,对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发呆。
友人从一堆人里找到他,笑道:“怎的一会儿就不见了,还好我眼睛好使。”
见他没理自己,一个劲盯着前面,友人想到一件事,夸张地惊呼起来。
“不会是见着你那位姑娘了吧?”
少年一顿,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摇头否认。
这便说明他猜对了。
友人长长嘶了一声。
怎么没早些过来呢?
这小子许久以前就有个心仪的姑娘,但一直不肯告诉他是谁,怎么问都不说,嘴巴严实得很。
今日本来很有可能知道的,可惜,错过了!
友人扼腕叹息。
*
寒冬十二月到新岁,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而后又是一晃神,觥筹交错间,便到了一月初。
阮家后院里。
阮觅兴冲冲往柱子上一靠,再也不用踮脚,就超过了最高的那条线。
那条线是前些年按照翠莺的身高画上去的,她是小院四人中身高最高。
不过如今这个“最高”的名头,可要易主了。
阮觅昂着头,跟只刚打了胜仗的鹅似的,不住地朝自己头顶比划,企图引起另外三人的注意。
她长高了,比翠莺还高了!快来看!
可惜,比划半天并没有人理她。
酥春打开门去外头晒褥子,槐夏去书房整理东西,仅有翠莺留在室内绣花。
阮觅也不气馁,屁颠颠跑去翠莺面前,蹲下来将下巴靠在她膝盖上,十分心机地用头把那团彩线与锦帕挤到一边去。
等彻底占据翠莺膝盖上的位置后,才心满意足地黏黏糊糊起来。
“我长高了。”她眼睛亮晶晶的,仰起张巴掌大的脸,十分高兴的模样。
翠莺轻轻咳了声,不动声色将被挪到另一边的锦帕扔到篓子里去,给阮觅腾出更多地方。
她在阮觅面前做惯了凶样,说不出什么黏糊话,也不好意思说。
但此时神情是很柔和的。
犹豫一下,还是摸了摸阮觅的头。
“嗯,再接再厉。”
说完后,翠莺忽地反省,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冷淡了?
她想到自己前几日同酥春她们说的话,让她们不要整日咋咋呼呼的,也不要陪着阮觅疯玩,行事得稳重起来。
故而方才酥春同槐夏都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