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丫鬟蹲在那儿,声音正巧从旁经过的阮觅能听清。
“小果,你可别干傻事啊,夫人出了事,你肯定会没命的。”
“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那老虔婆偿命!”
“小果你不准去!”
一阵推搡声,最后那个被叫做小果的女子还是被拦住了,她凄凉道:“她身为正室夫人,却心胸狭窄,容不得我姐姐,将我姐姐送与老爷做妾,却在我姐姐临盆那日害死了她!”
“可是夫人她……”
“你不要再说了,我定要给我姐姐同我那可怜的外甥报仇雪恨!我把毒药放在夫人要吃的饭菜里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定要她给我姐姐外甥陪葬。”
在这状若癫狂的笑声里,阮觅打了个哈欠穿过抄手游廊,走得又快又平静,一眨眼就没了影。
那两个卖力的丫鬟面面相觑,怎么,没喊人来抓她们?
不过听到了……应该也算是有用处吧?
两人心头一紧,连滚带爬拼命往一个方向跑。
好像不对劲!
……
阮觅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那些对话。
两个这么可疑的人站在你面前说自己要去投毒,还把投毒的时间地点都说了出来,这就是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我很可疑。
这种事,管他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阮觅回去后,想了想,终究还是在院子里闹出了动静。动静大得阮母在东秦院正准备吃饭都没能吃得下,心里乱糟糟地赶来了她这儿。
“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嘴上这么说,阮母还是走进来了。
阮觅无声叹气,觉得自己付出太多了。待阮母走到面前,她立马换上哭脸,“母亲,你送我的东西坏掉了!”
……
另一边,阮珏听到几个丫鬟回来说的事,不甚在意摆摆手,“那野种木讷得很,又惯来谨小慎微。当时定然是怕你们发觉她听到了,才故意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她在这个家可没有半点立足之地,要不是东秦院那个老虔婆生的,恐怕这会儿待都待不下去了。”
“那您的意思是,她故意做那副样子给奴婢们看的?”小果窝在阮珏怀中,替他捏了捏肩头。
阮珏受用万分,自负道:“自然,为了能在阮家待下去,她肯定会火急火燎赶去东秦院,等她说出饭菜有毒一事。到时候一查……哈哈哈哈哈她就是有口都说不清。”
“还是少爷您聪明。”
“你们俩啊,就安心跟着爷,保准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
视线再回到阮觅那处,她正对着一个碗抹眼泪。
“母亲您难道忘了吗?觅儿刚回来阮府那天,你牵着我的手带我来了这间小院。然后用膳的时候,您就是让人拿了这个碗,让人夹了菜给我吃的。难道您忘了吗?这可是您送觅儿的第一件东西啊!”
阮母神色尴尬,压根想不起来自己送阮觅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
不过,经阮觅提醒,她确实想起来那时候的事了。
刚进阮家时,阮觅连手指甲里的泥巴都没有抠干净。头发枯黄脏乱,一身补了又补的衣裳散发出一股泥土味。
这泥土味不是臆想出来的,而确确实实是汗水夹杂着什么东西,挑战着阮家里金贵的每一个人的鼻子。
阮母曾经也对这个孩子怀着期待,毕竟十月怀胎,终究有些感情。但在见到这个孩子后,她大失所望,甚至不敢面对。她想象不出,是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才会活成这个模样。
那时候,本来为了迎接阮觅,府内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阮母也想让自己这个头一次回家的孩子高兴一些。
但在见到阮觅后,阮母沉默了。
她让人单独拿了副碗筷,从那边夹了菜送到院子里,让阮觅一个人吃了。
如今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碗,阮母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想往后退,却又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这个孩子面前,无路可退。
阮觅还在一个劲的说自己对这个碗有多么多么的看重,如何如何的喜欢。
想到往日阮觅说过的那些话,阮母不禁想:虽然这孩子偶尔做些惹人厌烦的事,但终究心里头是敬着她的。若是心里头没有她这个母亲,又为何因为一个碗哭着这个模样?
直白的感情向来能打动人心。
即使是阮母也不意外。
她难得安慰阮觅:“不就是一个碗,母亲那儿要多少有多少,傻孩子哭什么?”
“可是那些都不是母亲您送觅儿的第一个碗了啊。”阮觅鼓足了劲儿哭。
“红菱,快从我库中取那个金印翡翠碗来。”阮母豪气得很,她就没见过用钱解决不了的事。
若是解决不了,那就再加钱,总有解决的时候。
阮觅的眼泪都刹那间停住了。
万万没想到,钱,它还有自己来的那一天。
她真的没有故意骗钱!
院子里头母女俩看起来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翠莺看了会儿,眼神无比柔和,进屋去给阮觅整理床榻,突然从床榻里翻出来一包东西,打开后一看,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翠莺虽说从小待着阮家,但也没经历过什么不见刀枪的宅内厮杀,看到这些也没能明白是什么,只是以为这又是阮觅私藏起来的小玩意儿。
玩物丧志。
翠莺不赞同地摇摇头,顺手就将那包东西扔进待会儿要扔的杂物里。
说是杂物,其实是阮母刚才发下话来,说阮觅这屋子里好些东西看着都旧了,堂堂阮家嫡女,怎能这般寒酸?
脑子一热就容易忘记自己以前做过的事的阮母,说话正义凛然。
翠莺只得听从吩咐拣拾这些东西。
阮觅同阮母关系变好,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出去时,为了不打扰母女两个,翠莺安静地抱着那些东西出门,本打算这样扔了。可走到半路遇见个丫鬟,那丫鬟以前倒是时常嘲讽翠莺,说她要强了十几年,没想到后来跟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子。每回见着翠莺,她都要讽刺两句。
不过这段时日,就算阮奉先同阮母两人没有明面上说过,谁都看出来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位从乡下找回来的三小姐,要出息了。
于是这人见到翠莺,一改往日嘴脸,立即热情迎上来。
“哎呀,怎么能让咱们翠莺姐姐抱这么些重东西?那些小丫头片子死哪儿去了?”绿翘尖着嗓子,一双细细长长的眼不住地往那些东西里瞅。
“我来帮你拿一些。”还不等翠莺说话,绿翘就上手了,三两下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嘴上还一个劲说着是来帮忙的。
绿翘在霞姨娘院子里当差,算不得贴身婢女,月钱少也很难得赏赐。而阮觅院子里捯饬出来的这些东西,确实是连绿翘这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人都瞧不上。但是她心里打着别的主意,于是一个劲地想从翠莺手里拿走这些。
翠莺避开她的手,冷哼一声顺带将东西从绿翘手里抢过来,没搭理她径直离开。
扔完东西,翠莺想到方才绿翘可疑的行径,眉头皱起,还是将那些东西翻了一遍,把里面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阮觅院子的东西毁掉,再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纰漏后,翠莺才离开。
她一离开,绿翘就鬼鬼祟祟从一旁的绿植里出来,跑过去把那堆东西翻了一遍。发现她看上的东西竟然都毁了,绿翘气得一双吊梢眼更加刻薄。
本还想着从里头找几件三小姐的贴身东西,拿给姨娘邀功,没成想翠莺这么警惕。
翻开一个盒子,一小包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绿翘眼睛一亮,一把攥住那个小纸包,偷偷打开后发现里面白色的粉末,一瞬间呼吸都停住了。她兴奋得手都在抖,环顾四周,没发现人后偷偷走了,直奔霞姨娘那边。
霞姨娘正在屋子里假寐,贴身丫鬟跪在一旁为她执扇,这摆出来的架势比阮母还要想个正室夫人。
说起来当年霞姨娘尚未进门的时候,是阮家庄子里管事的女儿。阮奉先跟着母亲去庄子办事,偶然间遇见了霞姨娘。后来阮奉先的母亲见霞姨娘长得好,便把人收在身边带回了阮府。霞姨娘刚开始几年都是在阮奉先母亲那儿当差。只是后来阮奉先成亲多年一直未得子嗣,霞姨娘便被予以重任,送到了阮奉先身边,不过一载便生下了长子。
她跟在当年的老夫人身边学了许多东西,心计手段样样不差,更为自己这妾的身份不平。
故而在吃穿用度上格外精细,仿佛这样便能显示出她高人一等的气度来。
这会儿,霞姨娘正享受着,却听门外有人小声叫喊。
不悦地让人去看看,贴身丫头看了后走回来恭敬道:“是绿翘那丫头,说是从三小姐扔的物件里发现了可疑的东西。”
霞姨娘狭长的眼一挑,抹了抹鬓发,“让她进来。”
…………
阮母让红菱去拿那个金印翡翠碗,等了许久却不见人来。
正当她疑惑,就见到红菱慌乱跑过来,“夫人,不好了!老爷在咱们院子用膳,中毒了!”
“什么?!”阮母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大惊失色,连忙往外边走去。
阮觅不用再演她的好女儿了,微微眯起眼,而后立马转身进屋问翠莺:“方才屋子里可有收拾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小包粉末似的东西。”翠莺迟疑。
“东西如今在哪儿?”
“扔了。”翠莺隐隐明白过来,“那东西是……”
以防隔墙有耳,翠莺都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阮觅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
想通之后,翠莺脸色难免奇怪。她心虚看了眼阮觅,想着自己以往是不是对自己小姐太不信任了?才会看到点东西就觉得这是玩物丧志。虽说最后歪打正着,但这也让翠莺警醒了,开始反思自己做的事情。
阮觅也反应过来,瞅着翠莺问:“你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怎么就扔了?”
好不容易抓住翠莺一个弱点,阮觅准备翻身农奴把歌唱,趁胜追击。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一定要让翠莺心软,讨价还价,争取摆脱每天无穷无尽的背书和练大字!
就算心智再成熟,也受不了成天被人逼着背书啊!
阮觅想的是好,可翠莺是谁?阮觅撅起嘴她就知道想说的是什么。
见阮觅这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翠莺睨过去一眼,阮觅求生欲爆发,骤然息声。
“该学的还是得学,但我确实是错了,日后不管任何事,都会问过你的意见再行动的。”翠莺干脆利落致歉,但什么机会都没有给阮觅留下。
论这世间谁最能将阮觅拿捏住,非翠莺莫属了。
因着阮奉先倒下去,整个阮家都开始慌了起来。
阮觅让两个小丫鬟重新在屋子里找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
这是她刚刚才想明白的事,既然背后的人会在她面前演戏,那也有可能在她院子里动了手脚。
在她们翻找期间,阮觅叫了个做粗使活计的仆从过来。
“你去大公子那边守着,找找有没有一个叫小果的婢女,尖脸长眼,年纪约莫在十五岁左右,嘴角一颗痣。要是看到有人把她送出府去,你就跟着,然后乘没人的时候把她悄悄带回来。”
“还有,大公子带那丫鬟出门时,你记得引二小姐过去。”
那人是个机灵的,知晓这回的事是阮觅给他的一个机会,沉稳应了声,随后便往外院阮珏的住处走去。
阮觅清除了自己这边的危害,收拾一番后才往东秦院去。
去的路上,翠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方才去丢那些东西时,绿翘那丫头一直跟在我身边,眼睛还往那丢东西上瞄了许多次。”
“绿翘?”阮觅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霞姨娘院子里一个三等丫鬟,不怎么往咱们这儿来。”
霞姨娘……
阮觅边走边想,突然就忍不住乐了。
这最后岂不是狗咬狗?
心里觉着有趣,走路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进到东秦院,阮母对着一片混乱的场面束手无策,显然气恼得很,可是又拿这局面没办法。
阮母听到动静,见是阮觅,也不管这是她自己以前嫌弃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孩子了,连忙把人叫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啊?你父亲他、他……”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眼眶泛红,泣不成声。
阮觅微微愣了下,很快便做出担忧的模样,“母亲不必太过担心,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父亲定会化险为夷。现在重要的是找出谁想害父亲。”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阮母刚才没想到这一茬,现在一想明白,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要不是阮觅那边突然把她喊过去,那中毒躺在那儿的人岂不就是她了?
平日里阮奉先为了维系阮家的平衡,都会在东秦院用膳,同阮母营造出夫妻恩爱的假象。而今日,阮奉先当差,上午时遣了小厮回来说中午不回来用饭。
传话的小厮向来只把这话传到门口,然后由门口的人一道一道往内院传。这个消息经手的人很多,几乎是整个阮家的人都知晓阮奉先今日午时不回来。
所以说原本要下毒的对象,就是阮母。
一阵寒气从后背涌上来,阮母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时之间觉得四处都是想要害她的人。
直到一双手搭在她肩上,“母亲先冷静些,只要把这人揪出来绳之以法,便可后顾无忧。”
阮母看着面前这个女儿,她神色寡淡,在这种时刻却显得极有安全感,让人不由得信服。
心渐渐安定,阮母想到那个在背后想害她的人,咬牙切齿,“查,给我查!”
此时离阮奉先刚倒下的时辰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加上当时东秦院没有多少人,是以这消息如今还没有彻底传开。
没有彻底传开就说明优势全被自己攥在手里。
阮觅站在阮母身后,见她难得强硬地吩咐那些家丁将阮府包围起来,敛下眼神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