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让魏驿蔺发生转变的事情或人还没有出现。
所以说与其现在当个恶人,逼他做不喜欢的事,还不如投其所好。
她需要做的只有与魏驿蔺交好,成为他的知心好友。
阮觅豁然开朗,神清气爽。
这还不简单?
“要不要同我出去逛逛?”主动抛出诱饵。
还在装高冷的魏驿蔺觉得自己不该仗着阮姑娘的宠爱太过骄纵,便先转过身,准备慢慢铺垫自己的高冷。
先从改变说话的方式开始,要像某个人一样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于是他淡淡“嗯”了声。
为了保住自己在阮觅心中的地位,魏驿蔺绞尽脑汁,到了这时真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他是时候拥有一些能教给他“知识”的书了。
只是垂眸间,看到阮觅指缝间裂开的口子。
魏驿蔺愣了下,脸上那些装出来的高冷之色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失礼了。”
然后温和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肃然握住阮觅的手,避开上面的伤口观察伤势。
“阮姑娘稍等一会儿。”
说完这话,他转身进了里间。
阮觅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是方才出门时撞到那人,指甲不小心在门框上划了一道,有点裂开了。再加上她本身容易红肿的体质,看起来十分吓人。
有点疼,但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故而阮觅没怎么在意,只打算回去后躲着翠莺偷偷涂点药。
没想到先被魏驿蔺发现了。
回忆一下刚才魏驿蔺的神情,阮觅有些讪讪的。之前都是她逼着魏驿蔺读书,今天竟然轮到魏驿蔺来“教育”她了。
相较于世人的恶意,阮觅更不适应的是别人的善意,每到这个时候她确实是会乖乖听着,但因着生疏,总觉浑身都不自在。
魏驿蔺拿着药出来,示意阮觅坐好。
小绿茶严肃起来,不说茶言茶语,阮觅还真不习惯。但别人的好意她一般都没办法拒绝,只得以小学生的坐姿尴尬坐在那儿。双膝合拢,手还规矩放在膝盖上。
一双眼盯着墙,好像墙上有花让她移不开眼。
然后阮觅听到魏驿蔺再次叹了口气,“阮姑娘,手。”
“……哦。”阮觅慢吞吞把受伤的手伸出来。
魏驿蔺又道一声:“失礼了。”便虚虚拢了阮觅的手腕,细致给她受伤的指尖上药。
药碰到伤口会有刺痛感,魏驿蔺上药时想到这点,微垂下眼睑,然后笑起来同阮觅说话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阮姑娘……”他刚出声,便发现阮觅用另一只手托腮正在发呆,完全没有感到痛一般。
遂又止住话。
倒是阮觅回过神,“嗯?怎么了?”
魏驿蔺笑着摇头,“无事。”
他继续垂下眸子上药。
面前的手很小,一掌就能包裹住。指尖因着伤势红肿起来,形容恐怖。
这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伤势,是他的失职所致。
魏驿蔺将玉瓶放好,他蹲在阮觅身前,有些难过。再也没有想起装高冷的事情。
“抱歉,阮姑娘。”
阮觅正在活动手指,突然听到魏驿蔺这样说,便问:“怎么了?”
“是我的错。”魏驿蔺沉默半天,只吐出这么一句话。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阮觅只以为他在说读书的事,因为不久前想通了,便难得痛快道:“你不喜欢读书,我就不逼你了。”
魏驿蔺还没从失落情绪里脱身,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噩耗。
眨眨眼,可怜极了。
当初阮姑娘同他说的是,她给予金钱以及安全的保障,要求就是让他好好读书。
现在说不逼着他读书,那就说明阮姑娘要放弃他了。
他果然好没用。
正当魏驿蔺陷入自我怀疑的漩涡时,阮觅站起身用指头戳了戳他,“走啊,不是说陪我出去逛逛?”
天晴了雨停了,魏驿蔺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站起身瞬间恢复精神,笑得仿佛天上星子都在他眼中乱窜,“好的,阮姑娘。”
……
阮觅曾经听人说过,人的友情是从共同的兴趣爱好里产生的。
而想要知道对方的兴趣爱好,就得多和对方接触。
街上今日热闹,来了许多耍杂技的。魏驿蔺紧紧跟在阮觅身后,生怕走丢了找不着人,一副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可怜巴巴的。
阮觅看了他几眼,大发慈悲把衣袖递过去。
为了预防出现意外,阮觅这回出门戴了帷帽,一张脸遮在帷帽后,也不用担心被谁认出来。
魏驿蔺看着那截衣袖,愣了愣,然后慢腾腾伸出手牵住。
一贯苍白的脸上泛起点红晕。
两人逛了会儿,走到一家书局。从大门可以看到里面三三两两的书生,不是穿着国子监青黑色的袍子,就是读书人向来爱穿的月白长袍。
阮觅停下看了会儿,很快回神,问魏驿蔺:“可有什么想要买的?”
方才一路上,魏驿蔺十分敬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竭力表现自己的可靠。不管是谁往阮觅身边凑,他都警惕又巧妙地拨开或者引着阮觅躲开。
但要是不看他紧张兮兮牵着阮觅衣袖的手,其实还有几分说服力的。
一心注意着旁边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魏驿蔺忽地听到阮觅问自己,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抬头看了看,入目即是书局的牌子……
魏驿蔺沉默片刻,谴责盯着阮觅。
又是书……
阮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的歧义,啧了一声,“我是说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说出来。可没说一定要你进这书局去买书啊。我说出去的话,还是算数的。”
松了口气,魏驿蔺又笑了,“倒是不用阮姑娘破费……”
只要不让他读书,什么都行。
突然,脑子里闪过点什么。魏驿蔺险而又险停住话,睁大眸子朝书局里面看,好像里面有什么极为吸引他的东西。
硬生生改口道:“确实有一物……”
他指着书局,局促地不好意思看阮觅的脸。
“就在书局里。”
嗯?
阮觅再次打量书局一眼,是个正经书局。怎么又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不过魏驿蔺脸红已经是经常有的事了,阮觅也没有深究,径直走了进去。
书局还是很少女子进来的,自阮觅进去后,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眼神一直落在阮觅身上。有些只是单纯带着探究,有些就是赤裸裸的不屑了。
魏驿蔺微微皱起眉,放慢脚步挡在阮觅身后。
“你要买书?”阮觅在一处地方停下,随手拿起本书翻了翻。
“是想找一本书。”
“那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魏驿蔺有些不放心,指着不远处的书童道:“阮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叫书童过来帮忙……罢了,要不阮姑娘还是同我一齐去找找那本书?”
他说后半句时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
“没事儿,你自己过去。”阮觅摆摆手,这才让魏驿蔺走了。
那一脸的心虚,多少还是能猜出点东西的。
阮觅看着自己手里这本封面正经,翻开内页第一页却是个绝色大美人的书,眨了眨眼,继续看下去。
“却说那貌美狐妖制住男子,倾身压过去,呵气如兰……”
书局虽小,五脏俱全。一排排书架隔开,每往前走几步就是个新的天地。
魏驿蔺走到一排书前,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将一本书拿了下来。看了会儿,他又选中了几本书。
最后手上拿了五六本,纠结着不知道该选哪本好。
《我在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事儿》
《十个你该知道的小技巧》
《如何走进他的心》
《让他为你痴为你狂》
……
蓦地,魏驿蔺看到角落里的书,眼睛一亮,奉若至宝小心翼翼把它拿出来。
书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
宠妃进阶手札。
看着看着,魏驿蔺睫毛扑闪个不停,脸又红了。
而另一边,阮觅正津津有味看着美貌狐妖对书生强取豪夺的故事。
话本多流传于市井,所以用词直白浅显易懂。
阮觅看着没有一点阅读障碍。
又翻过一页,旁边忽地有个轻蔑的声音响起。
“如今这世道,连个女人都能进书局了?”
作者有话说:
小绿茶需要的能够教会他知识的书——《宠妃进阶手札》
第33章
书局里仅她一个女子,阮觅不用抬头都知道这句智障的话是对着她说的。
“女子当然能入书局,不过犬类,应当是不能吧?”
她又翻过一页,完全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那人是个读书人,家中母亲宠溺他,邻里女子整日奉承他,从来没见过敢同他顶嘴的女子。一时之间气急败坏,原本见阮觅一女子孤身在此想要来勾搭两句的心思也没有了。
“好个牙尖嘴利,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圣人果不欺我。掌柜的!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竟然连个女子也放进来。”
在人家书局里吵起来没意思,阮觅记住了这人模样,已经开始计划着等会儿在哪个地方,把人拖到黑巷子里去揍一顿了。
掌柜小跑过来当和事佬,“大家好好说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我倒是不想做这恶人,”那尖嘴猴腮的书生颇为自傲,“只是这女子,怎么能放进书局呢?古往今来你见过女人读书?见过女人有什么成就?这书局啊,自有文曲星君的文气保佑着,再加上我们这几同窗时常来这儿,才造就了这点好风水。可就这女人一进来,就把这风水给破咯!”
“掌柜的你可别急着说不信,你想想,是不是自从我们几个来这儿之后,书局的生意才开始好点儿了?我同我那几个同窗,你去书院里问问,小考大考,魁首不说,至少乙等是能排上名的!”
“你真要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把我们逼走?”
书生有恃无恐。
读书人说是读书明理,却也爱扎堆。例如今日我瞧见了书院里学问还不错的那谁谁谁去了某家书局,于是第二日,那家书局就会被那人的同窗挤满。
这扎堆,还有个说法,叫做沾染文气。
这书生自视甚高,眼睛都快给他翻到天上去了。
阮觅瞧着掌柜左右为难的样子,不欲与他多争。放下书正想先出去等着,就听到魏驿蔺带点凉意的声音。
“阮姑娘。”
他踩着书局里一层层光影走过来,金黄色光镀在苦茶颜色的袍衣上。
然后站定在阮觅面前,笑得晃人眼。
“阮姑娘继续看吧,这种嘈杂犬吠之声,无需入耳。”
说完,魏驿蔺诱哄似的翻开话本,让阮觅继续看。
他好像正在紧张,紧张着,想要做某件事情却又害怕被发现端倪。
阮觅若有所思,看过去的眼神犹带深意,让魏驿蔺不得不躲开。
“好,你去吧。”
终于听到了这声回答,魏驿蔺拿着他的书,朝那书生笑笑。
“这位兄台,可否移步?”
这笑虽是笑,却同在阮觅面前的截然不同。
淡漠的,疏离的,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最为寻常的态度。
有些书院阶层分明。魁首永远有特权,甲等学子永远可以蔑视乙等及其以下。
一派融融?只是某种表象罢了。
书生立马被激起了某种不想回忆的事情,他看着魏驿蔺,好像想起了某个人,瞬间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被带着往某处角落走去。
书生的几个同窗见状,纷纷跟上去,准备仗着人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书局角落里,一扇架在高处的窗户打开,明黄色光线直直照下来,细小灰尘颗粒无所遁形,在这光线里起起伏伏。
一直走到窗下,魏驿蔺才停住。
他走在前面,本是背对着那尖嘴猴腮的书生,然后慢慢转过身。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轻笑着重复了书生刚才说的话。
书生在他面前莫名有些气弱,可一听到这个,立即又梗着脖子道:“本就是如此!我可没说错。这位兄台可是要替方才那女子出气?你回去同她说,我同她赔个礼道个歉就是了。何必这般这样兴师动众的?”
因着有些畏惧魏驿蔺,他主动提出认错,却不是当阮觅的面认错。
说到底,心里还是不觉得自己说的那番话有什么错处。说着认错,也只不过是为了让魏驿蔺放过他。
这般,冥顽不灵。
“方争。”
魏驿蔺淡淡叫出书生的名字,他看着方争,神情温和,那身影在方争眼里却变得无限高大,渐渐与书院里执鞭的助教们重合起来。
惩恶行,督学业,正风气。
书院的助教们一向是他们的阴影。
方争登时连腿都软了,哆哆嗦嗦扶住一旁的柱子,“为何,为何你知晓我的名字?!”
“你的母亲若是知晓这些,大概也后悔予了你名姓。”魏驿蔺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了他的母亲。
方争乃是遗腹子,他母亲有孕在身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是母亲一人生了他养了他,给了他名姓给了他一切。
“你方才问,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做出成就。这个我可以回答你。”
魏驿蔺笼罩在那明黄色光线里,浅色的眸子染上些近似神明的金色。
“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即使未曾彪炳青史流芳百世,她们都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