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生辰的同窗当面一个劲推辞,说不要紧,来了就是给他面子。
其实他心下早就不喜阮珵,往日里拉着他去这去那儿不过是贪图他出手大方。这回听到阮珵说改日再送,便觉得这是阮珵找的借口,故意不送。
宴席上他装得体贴,等吃过饭后,阮珵一走,他便大肆宣扬阮珵小气,来他的生辰宴连礼都不愿意送。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阮家几个庶出兄弟听说了,一合计,便赶忙把这消息弄到阮奉先耳边。
上了好一通眼药。
反正阮奉先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发了一阵脾气,他这人极为看重面子。就算打肿脸装胖子,也不会给别人说他寒酸的机会。
当即就把阮珵喊回家痛骂一顿。
骂过之后,为了挽回他阮家的声誉,阮奉先便让人去账上又支了银子给阮珵。让他去请几个同窗好好吃一顿,千万不要让旁人觉得他阮家小气。
至于阮珵一个八岁的孩子,在这种流言蜚语里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完全没有在意过。
阮奉先给银子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到了阮珍珍耳朵里。
于是她又去找阮珵要银子了。
阮珵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自己留了点,把剩余的大部分给了阮珍珍。只是这回阮珍珍钱还没拿到手,就被出来散步的阮奉先看见了。
最后不光银子没拿到,还好一顿痛骂,被斥“视钱如命”。
阮觅真没想到阮珍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听过后也是笑了一会儿。她对阮珵等人都没什么感情,看起笑话来自然轻松。
阮珵算是阮母的命根子,当初盼星星盼月亮给盼来的。阮珍珍贪银钱贪到阮珵身上,还害得他被阮奉先骂,这也让阮母心中不满。
家里头最富有的人不满,阮珍珍自然更没有办法能从她手里拿到什么东西。
就在阮觅给出的期限第五天,阮母说过几天要带他们去参加一场喜宴。
这成婚的姑娘,也是阮氏族人,血缘关系其实已经很远很远了,平日里都不怎么走动。只是这回听闻嫁得很好,便大张旗鼓宴请了许多不怎么来往的亲戚。
出门那日,翠莺找了衣裳给阮觅换上,突然严谨看了看裙边,“你是不是长高了?”
这身鸢尾紫罗裙是春末的时候做的,剪裁的是夏季样式。如今七月中旬,暑气还未消散,白天热的时候穿这么一身恰好。
听到翠莺的话,阮觅转了个圈,又提起裙摆放下裙摆来回比划,才确定了。
她真的长高了!
翠莺看着她那雀跃的样子,凶煞的眉眼都柔和下来。
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正在慢慢的,健康的长大。
或许是幼时的经历,加上来到阮家这四年一直被人忽略,即使翠莺想尽办法,阮觅长的还是比旁人瘦弱一些。
就连阮珍珍,都比阮觅高。
蓦地想到阮珍珍,翠莺感觉自己脑子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连忙将这个人从脑海中剔除。她最是看阮珍珍不惯,这会儿都觉得自己脑子里不干净了。
不过看向阮觅的时候,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把这身脱下来,省得被旁人看扁了去。”
“好。”阮觅应得很快,显然还沉浸在长高的兴奋当中。
她前世年纪不大,虽说穿书后经历了许多,人也变得成熟起来,但长个子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高高兴兴换了合身的衣裳后,便出了门。
阮觅这边出门倒是简单,翠莺给她挑什么衣裳她便穿什么,一点儿也不挑。阮珍珍那边就不同了,面上做的是温婉与世无争的模样,可每回出门都想尽办法拔尖儿。
她觉着以自己的身份,同样的衣服就不该穿出去第二回 。可看来看去,没有一样是让阮珍珍满意的。
最近凑那一百两还没凑齐,也没闲钱去置办新的衣裳首饰。阮母那边有点恼她,自然也没有主动送那些东西过来。
于是阮珍珍在闺房里磨蹭许久,最后还是穿上以前穿过的衣裙。
寮烟看着她那鹅黄色的裙摆,遂从妆奁里拿了几支水光色湖花小簪出来。这几支小簪是成套的,颜色清丽,正好和鹅黄相配。
阮珍珍对着镜子看了几眼,兀自皱眉,眉眼间闪过的不满让寮烟僵在那儿。
不过她一贯喜欢装得体贴下人,说话总是细声细语。
“就算去的是族人喜宴,也是要撑起我阮家的脸面,莫让旁人看轻我们。”她说完这些话后就看着寮烟。
寮烟登时反应过来,将那几支小簪拿下来,做出愧疚的模样道:“小姐总是为着老爷夫人的面子着想,是奴婢太愚钝了。”
嘴上是这般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无人知了。她垂着眼重新从妆奁里选首饰,专拿那些宝石大颗又亮眼的。
簪上后,阮珍珍果然没再说什么。
对比去喜宴上送上祝福,阮珍珍显然更想去喜宴上大出风头。
今日举办喜宴的阮氏族人一家也居住在鳞京,不过官位低,对于阮奉先来说同他们接触得不到什么好处。于是尽管同出一族共居鳞京,阮奉先也从来没有去走动过。
若是寻常时候,对方家中女儿成亲,阮奉先都可能不会去赴宴。不过这回对方嫁的是平谦侯的嫡子,阮奉先还没拿到喜帖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个消息,转身便让小厮送了礼去那边。
今日赴宴,还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把全家人都带上了。
显然是日后想同对方走动。
这家阮氏族人居住在小林巷,这巷子也算得上是清贵,往里居住着许多当世名家。
按照这位阮氏族人如今的官位,其实很难住得起这边的宅子。不过先前说过,阮氏曾也是鳞京顶尖的那一批士族,传承深厚。如今还生活在鳞京的阮氏族人,往前数几代,都是些鼎鼎有名的人物。留下来的宅子自然是极好的。
小林巷这五进的宅子便是如此。
阮觅跟在阮母身后,看戏似的看那几个庶出的兄长争先恐后去搀扶阮奉先,后又被阮奉先薄怒挥开手。
这么多人的场合,以阮奉先死要面子的性格,怎么可能显示出自己的虚弱?
那几人小心思是有,就是脑瓜子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带路的仆人引着他们往前去,一路上阮奉先见到一个人便要寒暄几句,好似自己人缘还不错。阮觅等得直犯困。
若是可以,她一秒都不想在阮奉先身边多待。
掩着唇一边打哈欠一边悄悄打量四周,发现她确实也不认识几个人。不过挺多人看着脸熟,好像就是上回去赏莲会时见过。
看来这边喜宴宴请的人确实多,不然怎么会连她都能看到眼熟的人?
阮觅思忖,想起来阮母好像嘀咕过,说小林巷这边女儿高嫁,显摆的很。
她想着事情,忽地听到一声咳嗽,抬眼一看,原来是阮珵一脸老成站在她身边。
“人多杂乱莫要出神,跟紧我们。”
不过八岁,就双手背在身后,那张脸面无表情得同阮觅有得一拼。
阮觅垂下头看他。
然后,“哦。”
从阮珵身边经过时,没忍住薅了一把他的头。薅得阮珵没站稳,连连往后仰,倒退几步才站住。
阮觅回阮家的时候,阮珵四岁,差不多记事了。在他印象里,这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姐姐”。说姐姐,其实跟个担着这名头的陌生人差不多,两人的交流寥寥无几。
直到今年,阮珍珍从南泱回来,阮觅才突然恢复生机似的开始从那个小院子里走出来。于是他同阮觅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想起阮觅做过的那些胡搅蛮缠的事情,阮珵脸色更严肃了。
他并不喜欢阮觅,毕竟自小,阮珵的姐姐就只有阮珍珍一人。而阮觅一进阮家,阮珍珍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前往南泱。这些在阮珵看来,都是阮觅逼走了阮珍珍。
只是他终究年纪还小,喜爱憎恶都较为浅淡。
阮觅只是薅了把他的头,就让他不好意思,睫毛扑闪个不停。
故意伪装出来的稳重瞬间露出破绽。
阮觅刚才的行为并没有特殊的目的,想做就做了。但往前走时,她脸上并没有得手后的笑意,而是漠然,漠然地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然后又继续往前。
阮母往身旁一看,发现阮珵没有跟上来,便唤了声他的名字,这才让阮珵回过神快步跟过去。
待客的牡丹堂里闹哄哄的,阮觅同阮母去了女眷那边,阮珍珍坐在她们身边,时不时扶一把头上的金玉簪子。
她们这桌旁边,好几个小姑娘谈论着要怎么溜进去才能见着新娘。
从那几句话里,阮觅听出来这几个小姑娘都是新娘舅家的女孩儿,年纪小,活泼好奇得紧。
“咱们偷偷溜去雯表姐那儿看看吧!”
“可是姑母说了,今日很忙,咱们还是不要过去添乱比较好。”
“你不去我可自己过去了!听说表姐今日打扮得可好看了!穿着红彤彤的衣裳,就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那、那我也要去看看。”
这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话时,阮宝珠双手揪着自己的小衣服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她们说完了话,腼腆问道:“我可以和你们过去吗?”
她生得矮,站在旁边好一会儿才被人发觉。
连阮觅都是她出声说话后才注意到她。
清水巷的人呢?怎么放她一个人乱走。
阮觅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在更往里间一点的地方看到谢氏。
这种宴席上位置也是有区别的,越往里越能表示主人家对你的看重。阮大学士名声大官位高,自然在里面,阮奉先可比不得。
谢氏一直遥遥望着这边,注意到阮觅瞧见阮宝珠后瞬间就看过来的动作。她先是怔愣片刻,然后缓缓笑了,朝阮觅点点头。
似乎也有些拜托她照看一下的意思。
阮觅眨眨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带孩子可是门累活,更别说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但是当阮宝珠满脸期待跟着那几个小孩开始往外走的时候,阮觅还是慢悠悠跟上去了。
阮母问她去干什么,阮觅很随意地说了句“出恭”,直让阮母无语了好一会儿。
阮珍珍倒是难得安静,什么都没说,不过那双眼睛看起来正在盘算着什么。
这些阮觅也不在乎,她悠闲地跟在阮宝珠身后,完全没有想过掩饰自己的行踪。这大摇大摆的样子,引得阮宝珠走两步就回头看她一眼。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要穿过门进到后院去了。
最开始提议去看新娘子的小孩儿停下来,转过身气势汹汹拦在阮觅面前。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阮觅不得不停下,好整以暇看着她,然后一瞬间又做出茫然单纯的样子。
“难道不能跟过来吗?”
自上回在阮觅那边伤透了心之后,阮宝珠喊出了再也不来找她的大话,但喊出去就后悔了。今天好不容易再见到阮觅,阮宝珠得到了母亲的同意,在还没开席的时候历尽艰难从人堆里挤到了阮觅身边。
可是她离阮觅之间还隔了些人,挤不过去个子又矮,总被人挡住,就算踮起脚都没办法。
听到那几个人说要去看新娘子,阮宝珠灵机一动,终于利用自己的声音吸引了阮觅的注意力。
之后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这个人跟过来了!
阮宝珠骄傲得头抬的老高,非常享受阮觅悄悄跟在她身后的感觉。
一听到说不让阮觅继续跟她就开始急眼了。
“为什么不让她去!”紧张兮兮的,一双手把小肚子上的衣服揪得皱成一团。
那群女孩儿里有几个是专门从外地赶过来参加喜宴的,不认得阮宝珠,被她话里的质问惹得生气了。
合起伙来教训她。
“就是不让她去!你要是想去,就要听我们的话!”
“就是就是。”
“不去就不去!”阮宝珠一吵架就容易红脸,声音是小孩儿特有的尖锐,高昂得令人头疼。
说完,她就迈着小短腿气势汹汹地要往阮觅那边走。
“哎你等等。”年纪最大的那个红衣小姑娘叫住她,模样有些纠结,“你真不去?”
阮宝珠肉嘟嘟的脸板着,闻言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红衣小姑娘在那儿抠手指,一心想要劝说阮宝珠同她们过去,却一直想不出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难题。
阮宝珠是必须要带进去的人,但附带的阮觅让她十分为难。
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抓住阮宝珠的袖子不放手,却也不晓得什么。
阮觅眼睛微微眯起,含了些思量。而后面上的笑又是一变,十分好商量似的道:“我就同你们进去,等会儿也不干什么,你找个地方让我坐着,只要能让我时时刻刻看到宝珠就行了。”
阮宝珠听了,又是小脸一扬哼一声。看她那不停在点地的小脚尖,显然十分受用。
她就知道,阮觅肯定是为了她跟过来的!
阮宝珠心里美滋滋。
最后红衣小姑娘还是妥协了,“那好吧……”
于是几人继续前往后院新娘住的地方。
那小姑娘看阮宝珠继续跟过来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落入阮觅眼中。
她略看几眼,才收回目光。
什么事都不知晓一样缀在这队伍最后头。
出嫁的是正房嫡出的大小姐,院里人来人往忙碌的很。
一路上碰到的人,见到这个提议来看新娘的小姑娘都会笑着问好。就连阮觅这样年长几岁却还是缀在后头的,她们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就没有再问旁的了。
再往里,是今天出嫁的新娘子的闺房。闺房旁边有一个相连的小花厅,绑着红绸,看起来极为喜庆。红衣小姑娘在门前徘徊,最后还是带着她们先去了小花厅。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不能再跟进去了。”她神色紧张商量道,像是在防着什么。
阮觅也没硬要跟上去,而是说:“那也行,你们进去,我同宝珠就在这儿等你们。”
“不行!”那小姑娘立马打断她的话,还紧紧盯着阮宝珠,生怕她跑掉的模样。
“小九,她们不去就算了嘛,我都等不及要去看新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