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阮觅同曹雪冉阴阳怪气的时候,段意英在一旁看得浑身舒坦。
或许是受到启发,嘴皮子也利落起来了。
“也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抢手货?家世比不上旁人就算了,人也不争气,想靠脸上位偏偏长得寒碜。整天儿母亲长母亲短,我看你是还没断奶。想要我家的势还想我给你端茶倒水,十文钱三把钥匙你配不配啊?”
“孬种一个。”
往日里段意英气急也只是扬起鞭子作势要打,十回里有九回是做做样子。她不擅长与人吵架,也不耐烦。今儿突然懂得了其中乐趣。
一个字,爽!
一脚踢开满脸屈辱还想争辩的男人,段意英潇洒朝阮觅曹雪冉挥手,“走,带你们吃好东西去。”
她笑得毫无阴霾,人生路上偶尔遇见的泥泞,或许一个人跨过去有些艰难,但当身边有一两个好友,陪着伴着,也就不觉得难了。
穿过一众前来祝贺的人,很快出了平谦侯府。
段意英进了马车,顿时一改先前的淡然,在那儿细数张善曾经做过的那些恶心她的事。
“小时候难道不是他母亲故意把他送到我家中,说要同我一起玩儿?现在母子两倒是敢嫌弃我性子不好了。”
“没有没有,你性子好得很。”阮觅给她顺毛。
段意英舒服了,继续道:“还真以为我非他不嫁呢!年前竟然说什么若是我想嫁给他,就必须遵守他侯府的规矩。什么三从四德,温婉贤淑,善待庶子美妾,做梦呢这是。”
“就是就是,脸真大。”阮觅捧场附和。
“我拒绝了他,过了一天竟然到处传我善妒,日后恐怕会折了他侯府的子嗣运。早知道就断了他的……”
话还没说完,曹雪冉一把捂住她的嘴,笑得和善,“嗯?”
这才意识到阮觅与她不同,如今连十四的生辰都没过。段意英讪讪一笑,不说了。
曹雪冉算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如今十五,上半年的时候已经办过了及笄礼。说话做事都有大人的稳重。
她没有真的把阮觅当成小孩儿,不过有些不该说的荤话,她也不想让阮觅听到。
被一漂亮姐姐这样笑盈盈看着,即使是阮觅也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同魏驿蔺什么关系啊?”
方才也看过了,张善的眉眼与魏驿蔺一点儿都不一样,硬要说,就是两人眼下都有一颗泪痣。
别的实在扯不上关系。
提到魏驿蔺,段意英脸上闪过心虚,但下一秒又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还不都怪张善那厮。”
曹雪冉给她解释,“英娘那会儿脑子哭坏了,把魏公子当成另一个张善。”
“你怎么说话的?”段意英恶狠狠去捶曹雪冉的肩。
类似于小拳拳捶你胸口,但那力道,让曹雪冉的笑凝滞住了。
她轻飘飘看一眼段意英,然后不记仇似的重新笑起来,若无其事继续给阮觅谈论往事,只是一些黑历史总是被她不小心说出来。
“英娘那会儿一整天没吃饭,哭着哭着还喊起了张善的名字。”
“哦,对了。听闻英娘那时候在哭着在衣服上绣了张善的名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哦我忘了,英娘你应该不会这般小气,介意我把这些事告诉阮姑娘吧?”
突然听了一耳朵的黑历史。
阮觅震惊的同时又觉得曹雪冉可怕极了,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被人最尴尬的黑历史,简直不留活路。
看着段意英脚趾头抠地的样子,阮觅差点都同她共情了,这也太尴尬了!
真的,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曹雪冉。脸上整天都挂着笑的人,果然是惹不得的。
阮觅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不过魏公子的话,阮姑娘还是离他远些。”曹雪冉丝毫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事,转眼将话题放在魏驿蔺身上。
她劝旁人时,在言语上也是维持着恰恰好的距离。近一分让人觉得困扰,退一分则教人感到凉薄。
温温和和的语气,使人舒坦。
“为何?”阮觅问。
段意英趁着这个新话题缓解自己的尴尬,拼命把以前见到的事情说出来。
“我确实是胡闹了,但我一开始对魏驿蔺那可真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啊!不过后来亲眼瞧见他刚同曹五娘说完话,一出去就同别的女子有说有笑的。气死我了!沾花惹草,不守……”
阮觅贴心给她接话,“不守男德?”
段意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懂,但是大为震惊。细细琢磨,越琢磨越越觉得有意思。
脑海中有个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她一拍大腿,“就是这么个说法!凭什么咱们就得守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我看现在这些男子,就是缺个教规矩的先生,个个不守男德,成何体统!”
“男德”这个词给予段意英莫大的启发。
后来顺郡王给她相看人家,就因为这“男德”二字找遍了整个鳞京都无果。
也因着阮觅与曹雪冉多次提及男德,那时候阮觅在鳞京已经有了有着极高的声誉,贵女们敬仰她,崇拜她,私底下便学着她用男德来衡量那些世家子弟。
于是后面几年,鳞京子弟中有不少年纪刚好上门提亲的,都被有了自己想法的贵女被以男德不过关为理由拒之门外。
上到士族,下至陋巷,一时之间风靡起了男德。
这是从前敢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阮觅还坐在马车上,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对于魏驿蔺到底是如何沾花惹草,不守男德的,段意英又说了一大通。
不过阮觅又不打算做魏驿蔺的心上人,她只是想成为他的知心好友而已。是否沾花惹草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再说了,魏驿蔺当初在赏莲会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广撒网,为吃软饭做准备。这些阮觅都是看出来了的,完全不觉得惊讶。
蓦地,阮觅又想起件事。
如果魏驿蔺是男主,那在他还没成长起来的时候“打压欺辱”他的人,不就是炮灰反派?
阮觅怔了怔,看向曹雪冉同段意英。
嗯……还是得先把这个隐患给除了。
于是阮觅略想了想,以最平淡不过的语气说了句让人震惊的话:“我想让魏驿蔺当我的外室。”
“……你认真的?”段意英脑回路非同寻常,用她刚理解的男德来给阮觅分析,“你看他就是长得好,看到旁的女子竟然还敢一脸笑,勾三搭四的,让他做外室,你制得住他吗?”
段意英当初见了魏驿蔺,沉浸在失恋痛苦中还是觉得惊为天人,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喜欢。而且性子也合她意,温和体贴。她霸道惯了,觉得瞧上眼了就要拿到手,只是后面竟然发现魏驿蔺不仅勾着她,还同时勾着旁的人。
一生气,还被曹雪冉激了几句,就同她定了个赌约。比比看谁先让魏驿蔺听话。
就算这样,她也没胆大到让魏驿蔺做她的外室啊。段意英看着阮觅,眼神逐渐敬佩。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阮觅总不能说这是为了找个借口让她们两个人远离魏驿蔺吧?于是脸上很冷静点点头,“只是这事你们不要往外说。”
“放心好了,我们绝对支持你!朋友妻不可欺,我以后不会再见他了。”段意英郑重拍了拍阮觅的肩。
阮觅疼得眉毛抖了抖,皮笑肉不笑也伸出手拍了拍段意英的肩。
于是这下,换成段意英倒吸口凉气了。她看着阮觅,默默放下手。
曹雪冉在一旁静静旁观,见她们这样,笑着摇摇头。
————
段意英还真带着她们去吃好的了,阮觅尝着味道不错,临走的时候让掌柜的帮忙弄了个小食盒,带了一份走。
马车是曹雪冉家的,送完段意英后,阮觅让她将自己放在魏驿蔺家附近,便同她告别。
曹雪冉看起来想叮嘱什么,最后还是笑着没说,点点头放下帘子。
此时正是下午未时,阮觅提着食盒晃悠。
去魏驿蔺家的路她记得很清楚,闭着眼睛也能走对。
一路上她不免想起了别的事情。
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接近那些有望在朝堂中崭露头角的书生。
在面对殷如意的时候,因着时间紧迫,她给自己定的是“突然出现在身边却一见如故的知心好友”角色,离去也是因为身不由己。
将自己的窘迫摊开来摆在对方面前,等到殷如意真正出人头地,他便会来“拯救”她。
那面对魏驿蔺,她又该给自己定个什么角色?
阮觅单手提着食盒,脚步沉稳穿梭在狭窄的巷子路里。
她先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当着魏驿蔺的面说自己要给他当“金主”,抑或是时常在魏驿蔺说茶言茶语时打断他,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事,其实都是阮觅的算计。
如何让一个人记住你?
首先要展示自己的不同。
这个不同无所谓好坏,只要让对方记住你就行了。当然,如果是靠着恶感让对方记住,那也不能太过分,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
让对方记住你,接着才是慢慢改变自己的形象。在对方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转变,总是令人有一种成就感。这样可以让两人之间更加亲近。
从某方面来说,魏驿蔺是恪尽职守,每回在自己面前都完美扮演着被“包养”的角色。
送东西,他会很开心地收下。
心情不好,他会巧妙地逗你开心。
就连你被旁人挑衅,他都会用自己的方式为你出头。
既然他愿意这样做,便顺着他。
走到魏驿蔺门前,阮觅已经理清思绪。
这是她的习惯,在做一件事之前再三回顾,检查是否有遗漏之处。
敲响门那一瞬,阮觅神色瞬间变了,温和而明澈,是大部分人都喜欢看到的模样。
“魏驿蔺,开门。”
魏驿蔺打开门,见到她有些欣喜。
“阮姑娘。”
“你方才在干什么?”阮觅同他一起走进去,顺带提起食盒给他看,“这儿的东西味道不错,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魏驿蔺看她一眼,忽而又转过头去,企图掩盖耳垂的上逐渐攀爬的血色。
“只要是阮姑娘拿的,我什么都喜欢。”
阮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那现在想不想尝尝?”
魏驿蔺从善如流,还体贴地从阮觅手中接过食盒,“腹内空空,阮姑娘便拿了吃食过来,真是救我一命。”
下午未时,便是三点左右。离着午时用餐不过才过去三个小时,远没有到饥肠辘辘的地步。魏驿蔺却对这小小一食盒表现出极喜爱的样子,阮觅就算知道这不是真的,也觉得心情愉快不少。
没人会不喜欢自己送的东西被奉若珍宝,阮觅也不例外。
魏驿蔺打开食盒,看到里面一双筷子微微愣了下,取出来递给阮觅,“阮姑娘也吃些吧。”
“不了,我吃过了,你吃就好。”
魏驿蔺再次敛下眸子,抿着嘴角笑,身上少年感很强。
他吃东西的时候,阮觅就支着头看他。
目光先是落在执筷的手上,骨节分明,手很干净。然后目光再落在魏驿蔺的脸上,他吃东西的模样不错,不紧不慢的。
这个年纪,远未到身量疯长的时候,还保持着少年的清瘦,后颈处有一小块突出的骨头。
阮觅曾听人说起过,后颈突出的骨头是前世的标记。若是投胎转世,就可以根据这个找到你想找的人。
她是不信这些的,但看到了,突然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脖子吗?”
问得突兀,也很直接。
在这种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就算魏驿蔺拒绝,阮觅都不觉得奇怪。
但魏驿蔺慢慢放下筷子,看了阮觅一会儿后,竟同意了,缓缓露出笑,“可以啊。”
他顺从低下脖子,露出后颈。
展现在阮觅面前的是他的臣服的模样,那截从长袍里露出来的后颈有着苍白几近透明的肤色,同魏驿蔺这个人一般。
阮觅伸出手指点在后颈微微突起的骨头上,从指尖传递过来的,是温凉的触感。
“痒吗?”阮觅声音有些淡。
“不痒。”
魏驿蔺话音方落,阮觅指间抬起些许距离,又再次落下。
指尖是热的,指尖下的皮肤是微凉的。并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温度落下来,让这淡青色长袍覆盖下的肩胛骨轻微颤动一下。
那瞬间,魏驿蔺身体难以察觉紧绷起来。
“好了。”阮觅收回手。
魏驿蔺顺势抬起头,他刚才似乎闭上了眼,乍然睁开眼瞧见天光还有些不适,眸子半眯着。
这倒与他平日里不太像。
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适应了,面上重新挂着温和的笑。“阮姑娘为何突然起了兴致?”
“听闻人后颈上突出的骨头与前世有些关联,便突然想仔细看看是什么样子。”
“那阮姑娘可看清楚了?”魏驿蔺面上笑意不减。
“还行。”
刚摸完人家,这会儿阮觅表情正经得很,颇有些松手就不认的意味。魏驿蔺弯着眼睛瞧了会儿她,见没有再提出别的要求,便继续拿起筷子吃东西。
但过了会儿,阮觅又开始作妖了。
“你的手指很长。”她盯着魏驿蔺的手,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一时间还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魏驿蔺眨眨眼,又放下筷,好脾气摊开手掌给阮觅看。
“倒也没有很长。”
阮觅注意着他的细微表情,然后漫不经心似的把手放在一旁对比,“比我的手指长许多了。”
趁着魏驿蔺垂眸认真对比两人手指长度的那瞬间,阮觅光明正大将手覆上去,与他指间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