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白洋布,就是没上色的粗棉布。就成本和上色难易度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三人对她的要求都有些意外,李兰兰道:
“白洋布是最便宜的,这样把布票用了,多不划算啊。”
江海也道:
“买的确良,给你做衬衫裙子穿。”
的确良七毛多一尺,是白洋布的两倍。在江海心里,是夏天最好的布料了,又轻薄又凉快,颜色还鲜艳,给宋阮阮做个白衬衫绿裙子,多好看。
宋阮阮却很坚持,只要白洋布:“别买其他的,我就要白洋布,越多越好。”
江海没办法,只好挤进去给她买。
除了白洋布,他还买了麻花和一包蜜饯果子,后面又去肉联厂那边买了骨头。
在宋阮阮的要求下,还去药店买了一包明矾。
至此,购物的任务便算是告一段落。
因为要等先前那拖拉机回公社,宋阮阮便提出顺便去看一下学校。
此时的学校,中学和小学是分开的。
中学包括初中和高中,其实也没什么太稀奇的地方,就几排低矮的瓦房,一个铺着煤炭渣滓和碎石头的操场,整个范围用砖围了一圈墙,只有一个铁栅栏的大门,此时放假没人,是锁着的。
虽然简陋,这里却是她可以通往大学的唯一途径。
看着宋阮阮专注的侧脸,江海第一次发现,她平时看着对什么都淡淡的,却唯独在看着里面那一排房子的时候,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渴望。
联想到这段时间,她几乎一直都在看书,比江小河这个正经的学生还要认真十倍。
他心中生出一个猜测:她是想去读书吗?
陈美珍显然比江海更了解她的想法,见宋阮阮那么专注地趴在铁大门上往学校里看,不由劝道:
“阮阮,其实读了书也没什么用的,年年毕业那么多高中生,有几个分到工作的,还不都是一样回来种地么。”
宋阮阮轻声道: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成为高中毕业生。”
现在跟她们说明年就会恢复高考,他们根本不信。
李兰兰也跟着道:
“就是,读高中可不便宜,一学期学费7块,书费5块,你要是在学校吃喝,还得要生活费。而且你现在这样,学校也不一定收,少不得还要走走关系,那又是一笔开销!”
现在村子里,很多家庭一年的收入也就几十块钱,而高中生又正好是可以当做壮劳力的年纪了,不管是从费用还是机会成本来说,都不是个划算的买卖,所以村里去上高中的人极少。
宋阮阮便不接话了,只是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江海见不得她这样,思考了一番,这才打包票道:
“想读高中就读,我去给你想办法!”
宋阮阮眼中的失落立刻转为惊喜,却又是小心翼翼不敢确认的样子:
“真的吗?”
“真的。铁定让你上!”
“嗯!”
见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眼睛亮亮的,满是雀跃,江海的心也跟着涨得满满的。
她难得有这么想要的东西,不管有多困难,他都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她。
*
回到江家,宋阮阮吃完了午饭又歇了会儿,等到下午太阳稍微小一点,便和江小河一起出门去找紫草与栀子果实。
关于头花的思路,今天宋阮阮在集市上看过一圈后,已经定下了框架。
首先,有卖鞋垫的,就证明确实可以买卖手工制作的布料制品。
其次,街上的颜色种类很少,同样的布料,颜色鲜艳的比不鲜艳的要贵。说明人们是偏好稀缺和鲜明的色彩的。
红布是已经有的,头花本身也技术含量低,非常容易被仿制,所以她摒弃了红布,选择镇上没有的紫色和黄色。
之所以选择这两个颜色,主要是可以就地取材。
红星大队靠山,本身就有很多野草野花。其中恰好有可以染成紫色的紫草,并且家家户户甚至路边都有栀子花,如今也正好是栀子花果实成熟的时候。
她以前在手工课上学过,紫草的根可以染紫色,而栀子花的果实则可以染明黄色。
原料是不缺的。
采回来几棵紫草,宋阮阮就拿回来给江海看,让他帮忙去找更多的这种草的根,并且摘栀子花的果实回来,越多越好。
她自己不熟悉这些野草的分布,也不会使用农具,效率太低了。
江海本就闲着的,既然是宋阮阮想要,他自然是二话不说就扛着锄头出去给她找了。
不仅他自己找,他还发动了他的三个兄弟一起找,第二天就给宋阮阮扛回来小半麻布口袋的紫草根,还提了一塑料袋子的栀子花果实回来。
宋阮阮便让他把这两样都用簸箕平铺着放到太阳底下暴晒。
她这一番动作,引起了江家人的注意,周凤英见她把江海使唤得团团转,不由得问道:
“宋姑娘,你这是要干啥呢?这些是药材吗?”
紫草在当地虽然有生长,却不算密集,当地人不像现代人见多识广,又经过战乱的知识断层,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自古就有的染色办法。
“我准备染些布。”
宋阮阮暂且没跟他们说准备做点小生意的事。在没染出布料做出成品前,这事缺乏说服力,所以不如等万事俱备再说。
周凤英也知道江海给她买了十来尺白布的事:
“没想到你还这手艺呢。”
“我就试试看。”宋阮阮说得比较保守。
但其实她是有过好几次成功染色的经验的——在初中的手工课上。
她这一代正好赶上素质教育时期,每个星期几乎都有一两节手工课,作为一个优等生,在手工课上她自然也不能落后,所以她其实会做挺多小玩意儿的。
不过,如今原材料严重受限,暂且她也只能想到染布做头花能挣钱。
“那你少染点啊,不行咱们还能拿那布去做别的。”
周凤英委婉地提醒道。
反正她也没指望宋阮阮做什么事,她要玩也只能让她玩一点,但要是那么多布料全给糟蹋了,还是让人很心痛的。
“阿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紫草根是需要晒干了才能用的,栀子花果实也是。宋阮阮在晾晒期间,便继续看书。
江海答应了她可以帮她上学,那她自己这边,一定不能在成绩上掉链子。
这次赶集之后,江海再次恢复了除了下雨天,晚上都出去办事,白天在家睡觉的作息。
原以为日子大约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了,却没想到这一天晚上,江海竟然半夜回来了。
他说了不必留门,家里的门自然都是锁着的。他咚咚地敲着大门,将全家所有人都吵醒了。
宋阮阮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却突然听到周凤英在外头大哭起来:
“阿海,怎么这么多血!这可怎么得了!”
宋阮阮心里一紧,也立刻穿上鞋子出去看。
一出门,便见江家堂屋里已经点上了煤油灯。江红国夫妻都在。
而江海正坐在板凳上,眉头紧皱,唇色发白,额上全是汗水。
他身上穿的衣服破成了一块一块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血痕。而右边胸口到肩胛骨处,拉开了足有二十厘米长的一道很深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鲜血,那些破掉的衣服全成了深色,很显然那些全都是被血给染透了的。
江海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第26章 对宋阮阮刮目相看。……
见到宋阮阮,江海对她咧咧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宋阮阮连忙快步走上前去: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周凤英抹着眼泪道:“他今天进天华山打猎的时候遇到了野猪,被野猪牙给顶伤的!”
事到如今,江海都伤成这样了,她对宋阮阮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宋阮阮能帮她劝住江海才是最要紧的。
宋阮阮这才确定,原来江海这些天晚上出去,竟然是去打猎了。
晚上进深山打猎的危险性,即使她没经历过,光是凭常理推断也知道。
她为自己曾经对他的误会感到有些抱歉,看他伤成这样,更是心情复杂。
她没法骗自己说这和她没关系,江海如果不是为了给她买这买那,根本不会那么频繁地晚上出去“办事”。
这伤很大程度上都是因她而起。
江海对母亲的眼泪颇为不耐烦,他站起身来,催促父亲道:
“别管这伤了,快把二哥叫起来,我回来是叫你们帮手去抬野猪,可不是跟你们在这磨蹭的!”
他以前打架也时常受伤,他完全没把这个伤口放在眼里,哪怕流血多得让他有一点眩晕,却依然满心想着刚才的野猪。
周凤英更急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野猪,天华山那么远,你一来一回少说得两个小时,血都要流光了!阿海,妈求你了,先去你红岩叔那里包扎止血!”
江海却是一点都不听劝:
“那野猪都被我杀死了,要是被别人捡走,我这伤才真的是白搭,快点!”
原来他一路带着这么深的伤回来,根本不是为了治伤和包扎,而是为了叫帮手去搬野猪。
意识到这一点,宋阮阮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现代社会的人,被猫狗咬个小口子都忙不迭消毒打破伤风狂犬病针,他受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还不顾伤势一心惦记着被杀死的野猪!
他自己不当回事,她却明白,以他这个伤势,但凡处理得不及时,破伤风和失血过多,哪一个都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不许去,你必须先处理伤口!”
宋阮阮第一次这么强势地说话。
哪怕声音还是软软地,没什么威慑力,历来眼波柔软的眸子里却写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决。
江海被她的气势震了一下,回过神来,缓声安抚宋阮阮:
“别闹,好好在家等着,天亮就有野猪肉吃了!”
发现宋阮阮在担心他,他很高兴。
正因为如此,他就更不能放弃那头野猪了。
以往他都只能打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猎物,这次天大的好运才能遇到一头野猪,并且成功把野猪杀死。
这头野猪,就算是要按照家猪交征购任务,卖了也少说能得两百块钱。
到时候,不管是给宋阮阮买什么他都有底气了!
这么个伤口算什么,多流点血又不会死,野猪绝对不能丢!
说完,他转身看向父亲和已经起来的二哥。
“你俩去不去,不去我就去喊别人帮我。”
说着就要跨过门槛出门去。
“阿海,阿海,你别这么犟!”
“三哥,你别去!”
他们不懂什么叫破伤风也不知道太多医疗常识,但江海此时唇色苍白还在冒冷汗,单是这样就足够让她们心惊胆战。
周凤英和江小河都要去拉他,都被他一把甩开。
宋阮阮看他此时依然倔强地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是又气又急。
他要是因为没能及时治伤出了什么意外,不仅是江家人,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江海你站住!”宋阮阮怒喝一声。
“你要是敢跨出这个门槛半步,我以后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像是给雷厉风行要冲出去的江海按了个暂停键一样。
江家众人惊异地看到向来脾气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江海,在一只脚要跨出门槛之前,及时地收了回来。
宋阮阮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怒火,昏黄的煤油灯下,看起来竟似有些晶莹的水光。
她愤怒地瞪着他:
“谁稀罕吃什么野猪肉?你知不知道,你这伤口不及时消毒缝合,是可能会感染破伤风的!我最讨厌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了!”
江海怔住,她是哭了吗?
仔细看来又像是错觉。
可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在宋阮阮如此生气的时候再违逆她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顿了片刻,颓丧地垮下肩膀:
“行行行,我不去了!野猪不要了!”
没有什么比宋阮阮不理他更严重的事了,十头野猪也比不上!
宋阮阮原本是有些生气的,但见他一副放弃了野猪跟剜肉一样的表情,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好笑,心里的那点怒火也跟着消了。
想想也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才猎到的野猪,而这又是个物资如此紧缺的年代,一头野猪确实很难放弃。
于是她道:
“即使你不去,叔叔他们也有很大的希望能找到野猪。”
然后便见江家众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真的?”这是眼睛里瞬间满怀希望的江海。
“阮阮你是不是有办法?”这是最关心野猪去向的刘继红。
宋阮阮道:
“沿着江海的血迹找就可以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可不是吗,江海的伤口那么深流了很多血,肯定是一路从和野猪搏斗的地方滴着回来的。顺着这血迹,自然就能找到野猪。
“瞧瞧,我们都急糊涂了!还是宋姑娘聪明!”
周凤英欣喜地道,“阿海,你这下可放心了吧,走,咱们快去找你红岩叔!”
宋阮阮也立刻表示要陪着去。
江海是因为她受的伤,情况又看起来不太好,如果不亲自确认他不会有事,她即使在床上躺着也会睡不着。
周凤英想,还是她镇得住自家儿子,倒也没反对。
于是,两人用一块棉布简单给江海把伤口扎起来稍微起到一点止血作用,便打着火把朝卫生所的江红岩家走去。
江红岩家离江海家不算远。
宋阮阮经过这几天的锻炼,速度已经稍微提升一些,勉强能跟得上江海特意放慢了的脚步,三人大概只花了十六七分钟就走到了江红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