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深思了一番,最终摇了摇头:
“相对头花来说,四毛五的定价根本不高,将来还要铺货到各个乡镇上进行销售,必须留足价格空间。”
驱蚊水的原材料成本就很高。
按照他和宋阮阮的估算,白酒6毛钱一斤,一斤500克,通过蒸馏只能留下265克纯酒精,加入蒸馏水后能得到353克75%的酒精,而一瓶50ML驱蚊水里,至少有35克是酒精,其他才是薄荷与金银花溶解在酒精里的有效成分。
光是酒精的原材料,每一瓶就已经是6分钱了,再加上瓶子(五千个瓶子,走关系和运费花了三十,购买花了一百,每个算下来已经是两分六厘),薄荷与金银花的原材料,以及生产与销售的人工和各种开销,每瓶驱蚊水的价格已经在一毛六分以上,这可比头花的成本要贵多了,而且驱蚊水运输起来也更费事。
听到这话,其余三人也没了办法。
“这么好的驱蚊水,抹了就不会被蚊子咬,怎么就是没人买呢!”
周二狗唉声叹气地道。
招待所里,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异常凝重。
江海彻夜难眠,宋阮阮寄以厚望的驱蚊水在他手里卖得如此惨淡,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忧心。
驱蚊水投入不小,要是没挣到钱还全部砸在手里,一个月后她都不一定会同意买自行车。
经过了一晚上的苦思冥想,他终于在早上的时候想到了一个办法:
“今天我们让顾客免费试用驱蚊水,不买没关系,尽量让所有人都试,并且告诉他们,抹了驱蚊水的部位,至少五六个小时都不会被蚊子咬,有了驱蚊水,晚上就能安稳入睡,一觉睡到天亮。”
他想了一晚上,终于明白了头花和驱蚊水的根本性区别。
头花的好处,颜色鲜艳,外形好看,好处是一眼能看得见的。而驱蚊水,在没用过之前,在那些人看来就是很小的一瓶普通的绿水,论味道也不算好闻,自然是很少有人愿意花四毛多的高价,去买这么一小瓶水的。
找到了问题的根结所在,第二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发动顾客试用了。
“来,瞧一瞧看一看,清凉驱蚊水,免费用不要钱!”
两边的摊位上,周二狗和江冬生一出摊就开始大声吆喝。
“大姐,看你家孩子这小胳膊给蚊子咬的,快给孩子试试我们的驱蚊水,抹了保证一下午都没蚊子咬他!不要钱,免费试!”
“同志,试试咱们的驱蚊水,原本四毛五一瓶的,看在您是买了咱们头花的老顾客的份上,免费给您用一次,抹了保管没蚊子咬您!”
“大妹子,试试咱们的驱蚊水吧,免费的,用了不买也没关系!”
……
他们尽可能地让每一个路过摊位的人,以及前来买头花的顾客对驱蚊水进行试用。
这个年代的很多人都很淳朴,对于这种免费试用不买的,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周二狗和江冬生等人的态度又热情又真诚,盛情难却之下,不少人都用了。而那些爱占便宜的,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总之,在几人的努力下,一个上午加中午,至少有四五百号人用了驱蚊水。
纺织厂的刘春华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年代,哪怕是城里,夏秋两季也基本上到处都是蚊子,白天只要穿个短袖或者露个小腿,基本上就咬得人不得安生。
晚上也是,本来天气就闷热,睡觉都只穿背心短裤,好不容易睡着了,蚊子在耳边嗡嗡的叫,根本睡不踏实。
一开始听说这驱蚊水抹了就不会被蚊子咬,她是不信的,就倒那么一丁点水抹在胳膊上,就能熏得蚊子几个小时不来,怎么想都觉得像是在吹牛。
但那个推销的小伙子实在太热情,还反复强调不买也没关系,她自然是不用白不用了。
原本也没当回事,谁知道今天下午干活儿的时候,竟然真的没蚊子咬了。
刘春华心中大为惊奇。
她家算是家境比较宽裕的那种,想想一瓶驱蚊水的基本上能用大半个月,用四五毛钱买二十来天的安稳觉,好像也能接受。于是,一下班她就去了菜市场门口买了驱蚊水。
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如此,江海他们的驱蚊水,总算有了不错的销量。
不过,饶是如此,到这天收摊的时候,还是剩下了一百瓶的驱蚊水没有卖完。算上试用的时候消耗的二十多瓶,其实整个下午两边加起来只卖了一百七十多瓶。
如此,少不得明天早上和中午还得继续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他们每次来县城卖东西,都是第二天中午摆完摊就卖完了所有的货物,最多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就到家了。
这样的销售结果,江海实在没脸去见宋阮阮,但这么久不回去,家里人必定会担心,他思考一番,便让周远飞提前回去报信。
*
见江海天黑都还没回来,江家人确实是很担心的。
他们都怕江海在城里被抓了。虽然这几年政策宽松,但六九七零最敏感的这两年,确实有人因为做小买卖被抓去□□甚至坐牢的。
他们这样说得真真的,连宋阮阮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毕竟现在还不是七八年,国家还没宣布把重心放到经济建设上来,上面对于这些做小买卖的还处于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万一真的被抓了,不但会对她的挣钱计划产生毁灭性打击,也必定会引来江家人对她的埋怨。
幸好,他们的担心没持续太久,打着火把赶回来的周远飞就来报信了。
说是因为他们的驱蚊水还没卖完,所以另外三人才需要在县城再逗留一天。
“就三百瓶而已,两天都没卖完吗?还剩多少?”宋阮阮立刻追问道。
“还剩一百瓶。”周远飞还给她细说了驱蚊水一开始的销售情况,以及中途江海如何想办法扭转了形势。
宋阮阮难以置信。
她怎么也没想到,实用性这么高的驱蚊水,在江海他们已经想尽办法的情况下,竟然还会如此难卖。
按道理说,驱蚊水的实用性比头花强多了,属于度夏必需品,怎么也不该比头花更难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算算江海买白酒,买瓶子花的钱以及这次的收入支出,这次卖驱蚊水竟然还处于亏本状态。
头花生意基本上快做到头了,如果驱蚊水也不行,那接下来她还能靠什么挣钱?
目前条件受限,能做得出来又能挣钱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轻易放弃驱蚊水,宋阮阮还是很不甘心。
她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症结所在,最终还是被刘继红的一番话给点醒了。
刘继红见她坐在桌边为驱蚊水的销售发愁,迟迟不肯去睡觉,便好心地道:
“阮阮,我看要不还是降价吧?”
“一瓶驱蚊水两个人用,最多最多一个月就用完了,一家子四五口人,那一个月就得用两瓶,那就是八毛钱,一个夏秋七八个月就是五六块了,还是很贵的。要搁我以前,我都觉得还不如被蚊子咬了,反正也咬习惯了……”
原来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驱蚊水的普遍看法!
宋阮阮总算是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她自己怕被蚊子咬,就觉得驱蚊水是刚需,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驱蚊水其实是非必需品。
可是不对,她记得妈妈曾经说过,在她那个时代依然生命力很旺盛的一种驱蚊花露水,就是出产于七十年代末,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都非常受欢迎。
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不行了?
那花露水最原始的产地是哪里来着?她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因为她所在这片区域的人们不如那种花露水的产地缺钱?
可是不对啊,妈妈曾经以一种她难以理解的与有荣焉的语气说起过,那花露水的创始人是在一个很贫穷的县城打下了最初的市场。
而且,头花那种没用的东西卖三五毛一个不也一样有那么多人买?
反复思索了好几个小时,宋阮阮总算是有了思路。
是香味!
她制造的驱蚊水和那种花露水最大的区别是香味!
她不喜欢太浓郁的香味,甚至小时候是很排斥用花露水的,但妈妈却好像对那种花露水有种莫名的感情,还说她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年轻的时候,很多女孩子都拿花露水当香水用。
再结合此时人们对浮夸鲜艳的颜色的追捧,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同样出自于这个时代的那种花露水,做出了在她看来那么刺鼻的香味,竟然还能大受欢迎了。
所以,驱蚊水的功效没问题,她的市场定位也没错,只是少了关键性的一步,添加这个时代的人们喜欢的香精的味道!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从哪里去找香精了。
香精可不是那么容易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进行提取的。
第47章 宋阮阮,你是不是心疼我……
虽然宋阮阮很烦恼怎么获取香精, 第二天却依然还是要去上学的。
哪怕此时的学校根本教不了什么东西,她也仍旧坚持每天按时上下学,上课认真听讲和回答问题,努力去迎合这个时代的教学内容,成为一个在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
因为她是插班生,唯有如此才才能更加顺利地拿到高中毕业证。
上完半天的课,她和同学一起在镇上吃了点东西,回到江家又去外面逛了一圈,采了些花,江海才从县城回来。
此时江家几个女眷和两名知青都在堂屋里和屋檐下做头花,宋阮阮听说她们说江海回来了,便径直去厨房找他。
厨房的地面很潮湿,光线也略微有些昏暗,矮小的灶台边,他高大强壮的身影特别有存在感。
她踏进厨房的时候,他正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周凤英给他留的饭菜。手里端着饭碗,菜放在灶台上,动作又急又快。
“又没吃午饭吗?”
宋阮阮轻声问道。
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江海竟然被饭菜呛住了,猛咳起来。
宋阮阮走过去,轻轻帮他拍背,然后又用碗在水壶里倒了水递给他。
江海喝了口水,这才平息下来。
宋阮阮带着几分惊讶和歉意道:
“刚才吓到你了?”
她之前没注意,但仔细想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正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冷不丁说话,确实还挺吓人的。
江海立刻反驳:
“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这么胆小!”
俨然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话虽如此,他布满红潮的脸庞却说明了他的窘迫,而且接下来吃饭的动作,比起先前斯文了很多,比较接近于以往和宋阮阮同桌吃饭的样子了。
宋阮阮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了,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江海这个人,还真是爱装模作样,男孩子吃饭快一点不是很正常么,还遮遮掩掩的……不过,这拙劣的掩饰,有点笨拙的可爱是怎么回事啊。
眼中染上了一分不自觉的柔色,想起中午在镇上发生的事,宋阮阮嘱咐道:
“江海,你们以后在县城吃完午饭再回来嘛,不然要在路上饿很久的。”
看他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就知道他是又没吃午饭就回来了。
自从第一次去县城卖头花开始,他们每次都会带上一大包干粮和一个大水壶,因为这个时候的食物在夏天很难放太久,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会准备第二天的第二顿午饭,要回来的那天,几乎都只吃早饭,中午卖完了所有东西收摊,赶回家再吃午饭。
按照具体的时间估算,基本上是六七点吃了早饭后,要一直捱到下午两三点甚至四点钟。
宋阮阮以前不懂,今天听同学说起才明白,他是为了节省粮票。
江海去县城前,就塞了好些张粮票给她,让她饿了就去镇上的国营饭店吃饭,早上不想在家吃,也可以去饭店吃。
今天轮到宋阮阮的小组做值日,因为她身体不好,又对灰尘过敏,教室里是泥土地面,一扫地就尘土腾得老高,宋阮阮没扫几下就被呛得猛咳起来,几乎都有些喘了。
同组的几个同学都被吓到,赶紧送她去看校医,得知她支气管对烟尘异常敏感后,等着她一起的秦安平立刻表示要帮她做她的那份活儿。
其他人却说宋阮阮是他们一组的组员,理应由他们照顾,大家一人多扫一点,就把宋阮阮的活儿分了,哪有麻烦其他组的同学的道理。
宋阮阮来学校可是为了拿毕业证的,这个年代讲究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她如果什么都不做,难免不会有看不顺眼的人打小报告,在这个敏感的年代,要是影响她拿毕业证,那可就亏大了。因此她坚持自己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于是,组长便给她安排了最轻省的活儿,去井边打半桶水,把讲台和黑板擦干净就行了。而且以后都这么安排。
面对大家的照顾,宋阮阮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做完了值日,她便邀请大家以及等她一起回家的秦安平同去国营饭店,给他们一人买了个油炸绿豆饼。
一个女同学在她结账的时候看到了她书包里的粮票和钱,顿时露出了异常艳羡的神情:
“哇,宋阮阮,你也太富有了吧,竟然有这么多粮票!你是怎么弄到的啊?”
对方的语气让宋阮阮敏感地意识到,她或许不该把这么多粮票全部装在书包里。
全国目前的主流还是按计划供应,作为农村户口,她本身是不该有粮票的。这粮票是江海花钱和人换的,虽然上面并没有明文禁止,但这样获得粮票也确实不是正规渠道。
“我家里人给我的。”她含糊地道。
“你家里一定是有人做工人吧,那可真是太让人羡慕了,每个月都发钱发票。咱们这些没有工人亲戚的,就没那么幸运了,最近市面上粮票特别难换,拿两三倍的高价都不一定能换到。”
那女孩子倒是大喇喇地把拿钱买粮票的事情说出来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宋阮阮更多的注意力却是放在她后面说的话上:
“最近粮票这么难弄吗?”
那女孩子叹气道:“不是最近,是一直难弄,那些流通出来的粮票都是人家牙缝里省下来的,本来就很稀缺,一流通出来就抢没了。要是没点人脉,一般人连粮票影子都看不到。”
听完这话,宋阮阮便觉得,自己书包里的那些粮票,变得格外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