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音回神,把手里的书下,在书局老板结账的间隙,问了句:“那牧公子和苏姑娘呢?”
书局老板一愣,“谁知道,大概也死了吧,那宅子都被火烧成灰烬了。”
那不一定,那么容易领盒饭,就不叫女主了。
因为牧侍郎遇害这件事,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姜闻音便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在如月酒楼买了烤鸭,又沽了两坛青梅酒,准备晚上配烤鸭吃。
回去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气温骤然下降,一行人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到胡同口,刚巧碰见群云水书院的学子,怀中抱着书袋,三五成群地往胡同里走。
这附近住的大多都是读书人,故而这条胡同又称书香胡同,左邻右舍听说胡同里搬来对孤女,生的极为貌美,只是很少见她们出门。
乍地见到姜闻音主仆三人,俱愣了愣。
姜闻音扫了他们一眼,率先抬步走进胡同,并不像寻常女子那样羞怯。
待姐妹二人走远,一个穿着白衫的少年望着她的背影,感叹道:“这便是新搬来的陆家姐妹?也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传闻果然不假,这位陆姑娘生的冰肌玉骨,样貌美极。”
“那是妹妹,姐姐的的相貌更要美上几分。”
白衫少年扭头,笑了一声道:“倒是忘了,何兄与陆家是邻居,自然认识。”
何巍抬步往胡同里走,露出一副清高的表情,“我可不认识,我虽然家贫,但也是耕读世家,可别拿我与这种女子相提并论。”
众人不解,纷纷问道:“何兄这是何意?”
望着前方的背影,何巍嗤笑道:“那姐妹二人虽是孤女,但吃穿皆是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你们道这是为何?”
白衫少年蹙眉道:“为何?”
何巍不屑地笑了一声,“自是因为有人养着她们,我曾不止一次看到,那对姐妹门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晚上,马车主人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
“胡同里住的都是读书人,偏偏搬来这样一户孤女,败坏胡同的名声,若非家无余财,在下也不想与这等劣迹不堪的女子为邻。”
身后的学子们纷纷露出不屑之色,鄙夷道:“我观那女子钟灵毓秀,本以为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没想到竟这般不堪!”
白衣少年也没想到,那对姐妹竟做的是那种生意,他轻咳一声,扭头对身旁的青衫少年道:“让郗兄看笑话了。”
郗云河看着前方的背影,摇了摇头,总觉得那位陆姑娘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林玄悠还未离去,姜闻音抱着酒坛子进门,踏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穿过中庭,绕过垂花门,廊下挂着遮风的竹席,还未来得及敲门,便见林玄悠从屋里抬步出来。
姜闻音放缓脚步,“林公子要走了吗?”
林玄悠点点头,回答道:“时辰已经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姜闻音却叫住他,问道:“林公子,听说牧侍郎昨夜遇刺了,这事可是真的?”
林玄悠:“确有此事。”
姜闻音:“那苏姑娘呢?”
林玄悠看了她一眼,露出意外的表情,“苏姑娘和牧公子暂且下落不明。”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姜闻音道了一声谢。
林玄悠笑着点了下头,“姑娘客气。”
他走后,姜闻音把那坛青梅酒放到窗下,撩开帘子进屋,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见姜沉羽闭着眼,以为他睡着了,便准备去厨房一趟。
刚转身,却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出去了?”
姜闻音扭头,看到姜沉羽慢吞吞地睁开眼看过来,她点了点头,“我出去买了两本书。”
姜沉羽看了她一眼,“我饿了。”
姜闻音:“……我去厨房看看,中午的鸡汤还热着不,先给你盛一碗垫肚子。”
姜沉羽“嗯”了一声,也不挑剔。
好在中午的鸡汤还热着,姜闻音洗净手,盛了一碗汤给姜沉羽喂下去,又想起白天听到的消息,便说给他听,“对了姐姐,赵衡那个王八蛋呢?”
姜沉羽:“……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口闭口就是王八蛋,偏偏自己还不能纠正,否则又得和中午一样闹脾气。
姜闻音:“人是他杀的吧,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差役在找他,昨夜他闯进来,可别连累我们。”
姜沉羽:“放心,查不到我们头上。”
昨夜的事,本就是他和林刺史父子的计划,今日四处捉拿匪徒,也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
姜闻音:“那他人呢?”
姜沉羽扫了她一眼,不露痕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闻音:“问清楚,好把他告发了。”
姜沉羽:“……”不至于。
第55章
回来的路上,姜闻音很认真地思考过,告发赵衡这件事的可行性。
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她打消了。
如今皇帝昏庸多疑,屡屡加重徭役,百姓苦不堪言,这个冬天,襄州城里已经冻死了不少乞儿。
赵衡这个人固然可恶,但他是姜陆两家的希望,唯有未来赵衡登基称帝,姜陆两家才能平反,流放在边疆的姜氏女眷,以及还未成年的男丁,才可重振姜家,她和美人姐姐也不必再东躲西藏。
而且美人姐姐和陆无暇一直有联系,半只脚都掺和进去了,若是告发赵衡,或许会牵连她们。
从大局观出发,她确实不能告发赵衡。
但姜闻音又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倒霉,便双手合在一起,语气虔诚道:“三清祖师在上,信女姜莹愿以十斤肥肉,换取赵衡喝凉水塞牙,出门必被狗追,这辈子都不举。”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恶毒的诅咒,但姜沉羽习惯她的无厘头,却洞悉了她更深一层的意图,语气凉凉道:“你死心吧,你肚子上的肥肉是不可能瘦下来的。”
这个冬天,姜闻音整天吃吃喝喝,又爱宅在家里不出门,脸圆了一圈,婴儿肥更加明显,小肚子上多了层软软的肉。
也因此,她的胸部很可观地又长大了一些。
以前是小包子,现在是饱满多汁的桃子。
昨夜,姜沉羽便很直观地感受到了,对这两颗桃子爱不释手,亲一亲,捏一捏,气得姜闻音满脸涨红,杏眸里全是水光。
姜闻音幽幽道:“姐姐你可真恶毒。”
姜沉羽看了她一眼,“尚不及你。”
咒他不举,呵,竟也想得出来。
看在他犯病卧床,浑身疼痛不止的份上,姜闻音决定不和他计较,扶着他躺下,再盖上被子,想起另一件事,开口问道:“既然牧侍郎已死,牧华卿又下落不明,那我们可以把啾啾接回来了吗?”
没了小肥啾,她的生活都无趣了很多,每天只能看书写字打发时间。
太阳已经落山,屋里渐渐黑了下来,姜闻音刚才点了灯,但灯光黯淡,床边又挂着青纱帐,姜沉羽苍白的连忙隐在阴影里,但眸子却漆黑亮堂,目光清凌凌的。
“你想那只蠢鸟了?”他问。
姜闻音:“那是当然。”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小肥啾,怎么会不想呢?
姜沉羽:“那就让林玄悠给你送回来。”
姓牧的死了,牧华卿可没心思再管一只鸟,至于郗家,自有林玄悠去解决。
姜闻音兴奋地欢呼一声,开始念叨起来,“一个多月没见,也不知道小肥啾长多大了,还认识我不,听说金雕最大可以长到半人高,咱们宅子还没有它的窝,我得给它做个窝。”
说干就干,她从箱笼里翻出两块兔子皮,一大块棉布,开始给小肥啾做窝。
姜沉羽拿眼睛斜睨她,“一只蠢鸟,让它自己在外面那棵树上搭个窝就行。”
姜闻音拿着棉布比划,“它要喜欢在外面搭窝就让它搭,这个窝我先做着,小肥啾用不上,也可以给锦娘的小狗用。”
姜沉羽蹙眉,“你养了一只蠢鸟不够,还要养一只笨狗?”
姜闻音纠正道:“是锦娘要养狗,不是我。”
相对于狗来说,她更喜欢猫一些,大概是狗太热情,老喜欢舔她,让她招架不住。相对而言,猫性情高冷,但撒娇的时候又很招人喜欢。
她一直觉得,美人姐姐很像猫,除了他不会朝自己撒娇外。其实姜闻音还是很期待,等美人姐姐有了喜欢的人,撒娇是什么样子。
姜沉羽露出嫌弃的表情,“太吵,不许养。”
姜闻音趴在床边,下巴搁在手背上,眨巴眨巴眼睛卖萌道:“我已经答应了锦娘,不能言而无信,到时候不让小狗进姐姐房间就好。”
姜沉羽垂眸,看了她一眼,“让她看好,跑进来就杀了炖狗肉吃。”
姜闻音点头,“是是是。”
她才不把他的话当真,当初也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威胁自己要把小肥啾炖了吃肉,可真有人抢小肥啾,美人姐姐比谁都护着。
等外面天色彻底暗下来,寒月把姐妹俩的晚饭端进来,分别是口味清淡香菇肉丝粥,和美味丰盛、荤素搭配的四菜一汤,以及两碗腊八粥。
姜闻音先吃完饭,再给姜沉羽喂粥,本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丝馋意,但他表情很平静,出奇地没有嫌弃这粥口味清淡。
她觉得无趣,慢吞吞地给他喂完一碗粥,又喂了半碗腊八粥,便让寒月把碗筷收拾下去,去了净室沐浴。
听见净室里传来的哗啦水声,姜沉羽阖上眼睛,纤长的眼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洗完澡,姜闻音穿着一身白色寝衣,擦着头发走出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姐姐,你要不要解手?”
他躺了快一天,又喝了两碗鸡汤,吃了碗粥,难道就不尿急?
姜沉羽闭着眼睛,声音冷淡道:“……不去。”
姜闻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别害羞,你一天没去茅房,我扶你起来解手。”
姜沉羽睁开眼,脸色有些臭,但……没有拒绝。
看到他的表情,姜闻音笑了一声,把头发用棉布包起来,把他自床上扶起来,又拿自己的斗篷裹上,双手插到他身下,吸气用力,用公主抱把姜沉羽抱了起来。
姜沉羽默了默,语气凉飕飕,“放我下来。”
还是低估了他的体重,看着高高瘦瘦的模样,竟然重得她险些抱不起来!姜闻音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坚定道:“没关系,我能抱得动你。”
躺在她怀里,脸庞正对着那颗饱满绵软的桃子,姜沉羽面无表情道:“我要穿鞋。”
姜闻音说了句:“……你可真麻烦。”
把人放回床上,拎起床边的鞋子给他穿上,然后俯身又准备将他抱起来。
这次姜沉羽没有拒绝,但表情很古怪。
从床边到净室,短短的一段路,硬是给姜闻音一种走不完的感觉,她气喘吁吁地把人放到净室的椅子上,打开净桶的盖子,咳嗽一声问道:“姐姐,我帮你脱裤子。”
虽然是亲姐妹,但帮对方脱裤子解手这种事,感觉还是有点尴尬。
姜沉羽:“你出去,我自己来。”
姜闻音:“姐姐自己可以吗?”
姜沉羽没回答她的话,眼皮轻撩,只是道:“去房间外面,不是净房外面。”
姜闻音:“……”
在净房外面等,可以说是害羞,但去房间外面等,难道是美人姐姐害怕自己听到水声?害羞的未免有些过头了。
见她不动,姜沉羽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姜闻音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抬步向外走,“行吧,我去外面等着,姐姐你有事叫我。”
她关好净房的门,然后打开房门走出去,立在廊下数星星。今夜月色很好,圆月柔和皎洁,繁星密布,星河浩瀚,带给人一种震撼的美感。
锦娘在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外,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给她,陪着她站在院子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道:“外面这么冷,小姜姑娘怎么不进屋?”
姜闻音拿着苹果,咔嚓一声掰成两半,把多的那一半递给她,啃了口手里的苹果,“出来透透气,你寒月姐姐人呢?”
锦娘小口吃着苹果,“寒月姐姐在厨房洗碗,让我先回房间睡觉。”
姜闻音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
两人站在一起,正吃着苹果,隔壁突然传来一道猛地拔高的声音,“下月我还要去参加文会,若是连身新衣都没有,怎么在同窗面前抬得起头?”
锦娘愣了一下,与姜闻音对视一眼。
很快,隔壁又传来一个妇人的低语声:“夫君,家中实在无余钱了,上月你不是已经做了身新衣吗?”
男人语气不耐烦,“上月的衣服被墨弄脏了,你让我怎么穿得出去。”
妇人为难道:“可我才交了这月房租,家里实在没钱,不如等我明日多洗点衣服,扯匹布回来给夫君做一身新衣。”
男人语气勉强道:“别耽搁了我的文会。”
妇人连连应到:“不会忘的,夫君放心。”
锦娘凑过来,小声道:“隔壁那位娘子,我昨日出门才见过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单衣,手上全是冻疮,她这位夫君可一点也不体谅她。”
姜闻音皱皱眉,还没说话,又听到隔壁传来几声狗叫,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它今天没去隔壁讨食吧,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们是耕读世家,最好离那种女子远一些。”
他的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一样。
“没有,阿宝今天一直在家。”妇人说。
锦娘恍然大悟,一脸气愤道:“我说小狗这两天怎么不来咱们这了,原来是他们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