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见此,便让侍女先扶她离席。
侍女应下,扶着娇弱无力状的宣夫人起身,给她披上披风往外走。
离开设宴的院子,身后热闹渐渐远去,一片雪花落到宣夫人眼睫上,她颤巍巍地睁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醉眼朦胧地往前走,嘴里哼着小曲,声音轻软动听,曲调欢快。
侍女小跑着跟上,没听清楚她唱的是什么,“夫人小心些。”
宣家的满月宴结束后,姜闻音和卫娘子随着众人告辞,再未见宣夫人出来。
三少夫人送客时,略有些歉疚道:“母亲她方才回去有些头疼,不能出来送各位夫人,还请见谅。”
众人摇摇头,皆笑着说无事。
姜闻音方才喝了两杯薄酒,有些头晕,回去的路上便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她半睡半醒。
等到快进宅子时,卫娘子温声叫醒她,撩开车帘放点冷气进来,免得她下车时突然吹到冷风,得了风寒。
“阿莹,这位宣夫人费尽周折请你来,怎么却什么也不做?”卫娘子边帮她整理睡乱地头发,便皱眉问道。
姜闻音打了个哈欠,“她能做什么?”
宣夫人不敢动自己,不提自己身边跟的暗卫跟侍女,便是赵衡远在穆阳,她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
只能像方才那样,说点膈应人的话。
若她是普通小姑娘,或许还会害怕宣采薇会嫁给赵衡,自卑她不能帮上赵衡的忙。
可惜自己不是,而赵衡也跟她们眼里那种为了逐鹿天下,玩弄权术的人不一样。
只是这位宣夫人,总给人感觉怪怪的。
因为瘐司粮食被偷梁换柱一事,姜闻音让林郁派了两个暗卫盯着宣夫人,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破绽来。
之后几日,又继续窝在院子里看青州那些文书,看得她两眼发昏,睡觉时做梦都是这些东西。
可恶,等赵衡那个狗男人回来,一定要把他摁到床上翻来覆去亲一遍,才能安抚她因为看文书而麻木的心灵。
最好把他嘴巴亲肿,再扒了他的衣服,好好玩弄他一遍!
姜闻音趴在桌子上,恶狠狠地想。
林郁办事很牢靠,过了七八日,盯着宣夫人的暗卫便传来消息,宣夫人明日要出门一趟,去酒楼里吃饭。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暗卫从她侍女那截下的信中得知,她去酒楼真正的目的是因为约了瘐司陈大人在那。
“姑娘,可要属下明日去盯着?”
姜闻音思考片刻,摇头说:“让徐琰提前去打点好酒楼,我明日亲自去一趟。”
林郁抱拳道:“是。”
次日上午,西山离园后角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巷子里出来汇入街上。
姜闻音穿着一身普通布衣,戳戳自己的脸颊,斜眼看向寒月,“你家公子这易容术不赖嘛。”
她现在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少女,混入人群毫不起眼的那种。
昨夜她缠着寒月许久,才叫她把赵衡易容的东西拿出来,替自己捏了这个假脸。
寒月无奈苦笑,小姜姑娘这记仇的本领不错,如今只要提到公子当初男扮女装地事,就得挤兑自己几句。
“还不是你不教我。”姜闻音说。
寒月叹口气,“不是奴婢不想教您,是这东西对您肌肤不利,次数多了会伤肤。”
姜闻音不信,“你家公子怎么没事?”
那小脸蛋白皙滑溜的,哪里像是皮肤不好的样子,指不定这东西能美容。
寒月:“……公子天生如此。”
扎心了,她皮肤就没那么好,一熬夜就长痘,现在脑门上还盯着个大包呢。
抵达酒楼时,宣夫人跟那位陈大人还没有到,姜闻音进入事先定好的包厢,静静等候两人的到来。
大约一刻钟后,外面响起店小二招呼客人的声音,隔壁包厢进了人,是那位瘐司的陈大人。
随后不久,宣夫人也带着帷帽,孤身一人进了隔壁包厢。
“夫人……”男人声音低沉。
宣夫人懒懒应了一声,“宣家粮铺还需要一笔粮食,过几日你想办法再弄一批出来。”
陈大人迟疑道:“前些日子那位姜姑娘才来过瘐司,发现谷仓里少了今年的新粮,此事还是先缓一缓。”
便听宣夫人嗤笑一声,喊着陈大人的名字,“陈瑜,我可不是在跟你商量。”
“夫人……”
“办不成以后就别来见我了,滚。”宣夫人声音一冷,不耐烦道。
“夫人息怒,我这就回去想办法。”
陈大人低声下气道:“我对夫人的心日月可鉴,夫人以后千万别再说不见我的话,否则就是要我的命。”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知道我为何独独看上你吗?”宣夫人似乎是满意了,放软声音。
“……为什么?”
“因为你听话呀。”最后的尾音拉地老长,让人心跟着一颤。
姜闻音仔细地听着,心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学学,回头试试。
陈大人似乎有些激动,保证道:“夫人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你办妥。”
宣夫人满意地笑了笑,“那就定在二十五那日,不能等赵衡从穆阳回来。”
聊完正事以后,两人便说起话来。
准确来说,是陈大人单方面地在诉说相思之情,宣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
即便如此,陈大人的声音也透着高兴。
姜闻音默默竖起大拇指,别的不提,这位宣夫人的手段是真的高,能让这位陈大人做舔狗做到如此地步。
听了一中午的废话,顺便解决午饭,隔壁宣夫人终于不耐烦应付陈大人,让他快点滚去当值。
陈大人的脑回路不知怎么长得 ,竟觉得宣夫人是在关心自己,“多谢夫人关心。”
哎,舔狗到这种地步也是没救了。
等宣夫人离开,姜闻音从包厢里出来准备离开,却不想一出门便跟个坐着轮椅的少年四目对上。
对方从宣夫人另一边的包厢出来。
普通客人,酒楼主人肯定不会把人安排在那里,因为同样也可以听见宣夫人包厢里的声音。
所以,酒楼主人这是赚了三份钱?
少年眼神漆黑,脸色苍白,被一个眼熟的小厮推着,姜闻音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倒是那个小厮见到寒月,认出人来。
“姐姐,原来是你们。”
寒月记性好,一下子记起小厮的身份,“是你呀。”
小厮点点头,扭头对少年说:“公子,这位便是那日帮我们修马车,还送手炉跟点心的姐姐。”
少年的目光自寒月身上滑过,落到姜闻音身上,没有说话。
姜闻音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舒服,冲二人颔首,然后对寒月说:“我们走吧。”
寒月点点头,跟小厮道别后跟上。
“欸,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位姐姐府上何处……”小厮望着她们的背影,有些失望。
少年冷淡道:“有何可问的,有我这个残废主子在,没看她们都不想理你。”
“才不是这样……”
“回宣家,去看看那个老妖婆还要干些什么。”少年打断他的话,眼神越发阴冷。
“是。”
回到宣府时,宣二老爷正乘着轿子自外面回来,见少年被小厮从马车上背下来,犹豫片刻后让随从去帮忙。
“滚!”少年呵斥道。
“明琅,你别闹脾气。”
宣二老爷撩开轿帘出来,皱眉不赞同。
宣明琅冷笑一声,“这里人来人往,你就不怕被那个女人知道了生气?”
宣二老爷果然有些踌躇。
“你们还真叫人恶心。”宣明琅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推着轮椅往府里走。
第116章
夜半人静,檐下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屋里冷地跟冰窖似的,宣明琅静静地坐在书桌后,一声黑衣融入阴影里,漠然地望着油灯里面跳动的火苗,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阵打更声。
他的眼睫终于微微颤动,拿起靠在墙边的拐杖,“宣图,过来背我。”
蹲在火盆边烤火的小厮站起来,狼吞虎咽地吃完手里的红薯,在裤子上擦擦手,走过去蹲到宣明琅面前将他背起。
开门出去,健步如飞地往花园里走去。
冷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宣图像只灵巧的猴子,自花木丛中穿过,最后来到花园角落的一处精致漂亮的屋子后面。
听见屋里熟悉的调笑声,宣明琅让宣图把他放下来,拄着拐杖,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恬不知耻的与大嫂苟合。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女人的娇吟声,将屋里屋外分裂成两个天地。
一个泛着春意,一个冷风刺骨。
“神光,神光……”宣二老爷不停地喊着宣夫人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痴迷。
“答应我,别去见其他男人了,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宣夫人虽然娇笑着,但嘴里却吐出最残忍的三个字,“不可以。”
“为什么?”
“你是我的什么人,也配左右我?”宣夫人声音低沉甜腻,“宣二,我可是你大嫂,如今我们二人这样叫偷情。”
“别说了!”宣二老爷声音猛地拔高。
宣夫人咯咯地笑起来,纤细的指尖抵住他的胸膛,“现在知道羞愧啦,当初你酒后奸污我,怎么不觉得羞愧呢?”
“神光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宣二老爷的声音低下来,“当初都是我不好,可我是真的心悦你。”
“我知道呀,所以这些年不一直背着你大哥,跟你在这里幽会吗?”
“你不怪我就好……”
“听说你最近在招兵买马?”宣夫人声音又突然变得软绵绵,“宣家不是已经有五千私兵了吗?”
宣二老爷叹口气,“你想让采薇嫁给赵衡,那我总得给她多留点底气。”
“我先前便让人透露了这个意思,可那赵衡不识时务,一心只想娶那个姓姜的孤女。”宣夫人声音很苦恼。
“无碍,等他过些日子吃点苦头就愿意了。”宣二老爷不以为意。
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不是人人都像裴济那个蠢货一样,为个女人把命都丢了。
当初若答应联姻,宣家又岂会放任他死在朱光手上?
“何必那么麻烦,你去将人杀了,不就把位置给采薇腾出来了。”
宣夫人一拍手,越说越觉得此事可行。
宣二老爷拒绝道:“不可,咱们这是要跟赵衡结亲,可不是结仇。”
宣夫人一脚把人踹开,坐起来冷笑道:“若是胆小怕事,直说便是,何必找那么多借口?”
宣二老爷也不恼,坐起来从身后搂住宣夫人,低声哄道:“神光你先别急着生气,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让采薇风光地嫁给赵衡做正妻。”
“我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相信?”
宣夫人眼波流转,伸出白玉般洁白无暇的纤手,“宣威令有两块,你将另一块拿来给我,再让我瞧瞧宣威令驻防图。”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想借来看看。”宣夫人柳眉一挑,“怎么你还不信我,我为宣家生儿育女,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你却不信我?”
“神光,我自然是信你的。”
宣二老爷犹豫道:“可这乃宣家机密,族人们恐怕不会允许……”
“你不告诉他们便是。”
宣二老爷挣扎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宣夫人满意地笑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道:“赵衡在城里搜捕朱光已久,却怎么都没找着,人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你怎会这样想?”
“你跟朱光那点事,谁不知道呀……没有你的帮忙,他即便是有杀裴济的心,也没那个能力。”
宣二老爷握住她的手,叹息道:“神光冰雪聪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宣夫人蹙眉,替他担忧,“你窝藏逃犯,若是被赵衡知晓,恐怕不会轻饶了宣家。”
“莫怕,我藏着朱光只是想知道裴济的藏宝之地,待赵衡答应与宣家联姻,我便把人交出去。”宣二老爷安抚道。
宣夫人抓住他的手,“若是在此之前走漏风声,让赵衡知道了呢?”
“不会,我将他藏在宣威军驻地的地牢里,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能进去。”
“原来是在那……”宣夫人笑了笑。
宣明琅站在门外,露出讥讽的表情。
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还在那里说什么情爱,被这个老妖婆耍地团团转。
他伏到宣图背上,主仆二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匿进黑夜里。
姜闻音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把一些重要的文书看完,那些陈年旧事都放在一旁,等着陆无暇回来给他送去。
他是姜沉羽亲自委任的青州刺史,这些事情原是他的活,送到自己这来,本也是为了方便自己查阅与宣家有关的事。
这半个月时间,她除了查出宣家偷换瘐司粮食,还发现有贩卖私盐、私铸兵器等行径,任何一样放在太平盛世,都是要全家掉脑袋的事情。
可惜现在,姜沉羽却不好治罪。